第一百四十二章 佛不度穷逼
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
这句话，乃是金刚、菩萨等成佛时需发下的宏愿。
佛要誓愿救度一切众生。
而灭度之，就是救度他们。
所谓灭度，是要将人的妄相、妄念消灭，从而度化苍生，让他们心中礼佛，激发他们心中的佛光。
然而，一些愚昧不堪的生灵，他们此生没有可能通往成佛之路，因此一些菩萨、金刚便要修炼逆法，练就一身杀伐之道，以至强的武力将其度化，以求来生。
灭度之，度在后，灭在前。
冥顽不化的生灵，自然要镇杀之，灭亡之！
这便是逆法的来源。
佛门不愿做的脏事，便由修炼逆法的金刚菩萨来做，那罗延便因此而诞生。
他为佛门金刚力士，杀孽无穷，染尽业力。
但他认为，这是他百世修来的福报，是他通往证佛之宏图，只道是功成归极乐，吾亦坐莲台！
金刚力士双手合十，万丈高的身躯，散发着恐怖的压迫感，金刚显怒目，俯瞰棕熊怪。
“贫道目中，不见真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死，亦是永生，不用惧怕，亦无需恐惧，贫道会给你一个痛快的解脱。”
那罗延唱完佛法，又道了句阿弥陀佛，听的棕熊怪一头雾水。
半晌，棕熊怪才道：“你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杀人灭口？要杀要打赶紧的，别磨磨蹭蹭。”
“你这冥顽不化的妖怪，不通佛法，岂知‘心本无生因境有’，你境界太低，道行难坚，说了你也不通，只需引颈就戮，待我好好度化，莫要挣扎！”
那罗延开口。
那语气，仿佛觉得棕熊怪被他度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认为棕熊怪非但不能反抗，还需要好好感谢他。
一股混合着神圣与杀伐之力的气息，从那罗延体内酝酿，随后扩散开来，下方众生，境界弱的，无不俯首。
见金刚力士要镇杀这头棕熊大妖，众佛子亦收敛了杀气，双手合十，口称‘阿弥陀佛’。
佛门金刚力士，神通无限，法力无穷，修炼有颠扑不破之身，体完无漏，镇杀妖魔不过抬手之间。
他们似乎看到，这头妖熊瑟瑟发抖，亟待伏法的未来画面！
这场面，如同举行什么复杂的宗教仪式，晦涩且诡异的气氛缓缓铺开。
金刚力士抬手，就要抚摸棕熊怪的头顶，用的醍醐灌顶之法。
有佛门菩萨用醍醐灌顶之法，灌输智慧，使人彻底觉悟，因此智满金身，大彻大悟。
金刚力士的醍醐灌顶法，却与佛门其他菩萨稍有不同。
别人灌输智慧，他直开天门！
只要被他抚顶灌输法力，这棕熊怪的脑壳便如寸拳开西瓜，碎得稀里哗啦。
“慢着！”
棕熊怪摸摸头顶，说道：“你说俺老熊冥顽不化，要将我度化，为何俺老熊当年在泥泞里挣扎，在山洞里苟活，连个真仙都没法修成，你那时怎么不来度化俺！”
金刚力士闻言，抚摸棕熊怪脑门的手顿住，停在了半空。
这一问，让他立时怔住，没有继续给棕熊怪施加威压，似乎在思考着答复。
毕竟，度化苍生，若是让生灵死得不明不白，有伤天和。
因此在度化生灵前，需要让他死得明明白白，让他获得大智慧，如此度化，才能功德无量。
而这时，棕熊怪又叫道：“俺老熊当年，羡慕神仙羡慕天，渴望成龙成佛，大半生都在泥地里打滚，天天勤修苦练，也没修炼成什么气候，那时候，你们在场任何一个佛子都有度化我的能力，完全可以来度俺老熊成佛，为何俺老熊等了几千年，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说俺老熊愚笨，俺认了；说俺老熊冥顽不化，也认！
既然你佛誓愿救度一切众生，为何现在才来，等到俺老熊修成气候，修成大神通的时候，你们才肯来度化咱。
说什么‘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说什么‘随顺众生’，俺老熊当年也是众生，为何不来度化咱，偏偏等到俺老熊把你们所有佛子打得满地找牙时，你才出来，道貌岸然地说什么度化苍生！
俺老熊在你眼里如蝼蚁，连度化都懒得度，只有当俺老熊厉害了，你们才口口称称说来度化我。
什么狗屁道理？
说着佛度苍生，却不愿度当年那个穷逼！”
棕熊怪大骂出声。
他当年作为一头妖怪，在山洞里苟活，成日于泥泞中打滚，有龙从头顶飞过，他欣羡不已，有仙人在高天之上携云揽月，他渴望不已。
他有一颗成仙之心，却从无人肯度他。
甚至那诸天的神仙真佛，都不屑于看他一眼。
他以为他这一生，注定只能混吃等死，在寂寥中湮灭，后世之人，甚至都找不到他曾经在这个世界活过的痕迹。
卑微，弱小，形同蝼蚁！
若非师父他老人家，费尽心血教他神通，开启他的灵智，期望他修得大自在，或许他这一生，注定只能老死在狗洞之中。
口口声声说什么佛度化世人，度化众生。
可佛却不渡穷逼！
他声音极大，洪亮无比，传荡至整个方寸山。
这是独属于他个人的遭遇，才有如此刻骨铭心的感悟，若非师父苦心教化他，这些菩萨金刚，有几个人会来度化他？
他就是老死在山洞，身躯腐烂做尘泥，他们也何曾赏赐他一道白眼？
现在等他变强了，能把你们诸天佛子打得满地找牙时，却一脸悲悯地来度化他。
当他傻子么？
面对棕熊怪的厉声质问。
金刚力士沉默，天上的众佛子无言。
便是人群中的孙悟空，上方看戏的如来、观世音，也是被这棕熊怪的这番言论给震慑到了。
一头棕熊怪，怎么能口出动摇佛门理念的箴言。
佛不渡穷逼！
这一句话，让面前的金刚力士道心动荡，如同在心中引动了地震海啸，让他合十的双手亦开始颤动不已。
“我佛我佛”
金刚力士呼吸急促，道法难以维持。
他的颠扑不破之身，有了破损。
所谓颠扑不破，乃是经历无穷岁月，也没有裂痕的天地至理，牢固可靠，经得起无穷苍生检验的真理！
但当真理变得虚伪，当箴言变成谎话，他的颠扑不破之身，便彻底破碎了。
“言语所不能尽，亦非思虑分别所能知。”
良久，金刚力士才咬紧牙关，强行道：“待贫道将你度化转世后，你自己来生好好思考，或许能得到答案。”
佛不度穷逼。
这番言论，彻底击碎了金刚力士的信念。
唯有杀了这头棕熊怪，将他送入轮回，洗涤他这番污秽肮脏的辱佛言论，才能坚定自身的意念。
金刚力士抬手，强行要给棕熊怪以大神通灌顶！
无边大手，镇压而下。
“你肉身不坚，道法不定，也敢跟俺老熊较量，俺老熊承师父之法，给你俩大嘴巴子，看你还度化不度化！”
棕熊怪大喊。
他捏紧拳头，用尽吃奶的力气，一拳轰出。
神魔镇狱劲，八千四百万颗！
临字秘，加持！
地煞七十二变法相，加持！
盘古真诀，加持！
棕熊怪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极其强大的金仙大能，自然不敢大意，直接将所有增幅肉身的法门，一并施展了出来，这一刻，他的肉身直达巫族级别！
随后，三元合一。
“三分归元气！”
无穷力量加持之下，棕熊怪大声喊道，随后轰出这一拳！
轰……
远处，如来、观世音以及韦护三人，统统吃了一惊。
“三分归元气，这是什么神通！”
“这威力，有点恐怖！”
“他说的元气，恐怕叫做‘源气’，乃是万物之本源的气息，他一头棕熊，怎么可能领悟这种神通，定是师叔所传！”
三人心惊，没想到这头棕熊怪能打出直逼金仙巅峰的一击。
屋舍之中，菩提正喝着茶，刚抿一口，就察觉到了外边恐怖浑成的爆发性力量，顿时皱起眉头。
“盘古真诀……老夫传给他，本以为是给了金矿不给锄头，乃是无法修成的功法，没想到这头笨熊竟然修成了几分。
不过你这一拳，可是给你自己惹来天大的麻烦。”
他微微摇头。
缓缓吹开茶杯上的菩提叶，将茶水一饮而尽……
一拳轰出，洞碎了金刚力士的天地法相。
恐怖的威能，甚至让整个方寸山都在震动。
震惊了所有人！
这一拳，轰碎了天地法相，也击碎了那罗延的道心。
他双膝跪地，瞳孔涣散，再无争执之力。
“这一拳的威力啧啧啧，便是俺老孙也要躲一躲。”孙悟空不由得惊叹道，“不过加持的力量太恐怖，这呆子一时间还控制不住，但也正好打偏了一些，不然这一拳下去，颠扑不破身也要破了。”
事情到了这步，菩提总该出现了吧。
孙悟空心中想到。
他不信菩提还能任由这些人一直闹下去。
“连金刚力士也压不住这熊，祖师究竟都教了他什么本事，让他何以至此！”
观世音吸了一口冷气。
震惊归震惊，只是这事还得解决，他们现在别说看到孙悟空的神通，连他的一根毛都没见到。
见如来缄默，韦护心领神会，他知道佛祖行事，求极致的稳妥，所以在发现这猴子出了问题，佛祖不仅带来了五百揭谛和众多金刚，还带来了他和观音大士。
既然金刚力士没能解决，自然由他主动出手。
“尔等莫非是打算拆了我这道场，才肯满意？”
正当他打算动身镇压妖熊时，后方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
“祖师。”
“师叔。”
如来三人见菩提从屋子里出来，不敢怠慢，都打了个佛礼。
菩提来到三人身边，虚眼看了一眼下方的惨状，道：“这棕熊妖怪所学，与孙悟空无异，看他的招式，你们也都知道孙悟空学了什么神通，在此间逗留也无益，早点离去罢。”
他下了逐客令，让三人及早离去。
“是，师叔。”这一次，如来不敢再出言反驳菩提的话语，当即驾云而去。
“这……”
韦护和观世音二人见如来走得果断，犹豫了一下，只好跟了上去。
没了主心骨，凭他们俩，是没有在祖师面前周旋的可能。
“唉。”
菩提没有在看他们，缓步下了云台：“是何人在此喧哗。”
下方不管是方寸山的弟子，还是佛门弟子，听闻此话，回神见是菩提祖师，纷纷大惊失色，连忙整理衣冠分列两旁行礼。
孙悟空也行了一礼，站在一旁。
菩提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摇摇头后便是转向轰出那惊世一拳的棕熊怪。
棕熊怪见到菩提来了，有点慌，好在他没打死人，不然跳进什么河里也洗不清，上前拜道：“祖师，是俺老熊，俺在和佛门弟子切磋，一不小心就打出了气火，闹出动静。”
菩提倒是面色平静，不见动怒，也没什么表情。
他长长叹了口气后，摆了摆手道：“罢了，我也不怪罪你，你自己应该清楚要怎么做。”
棕熊怪怔了一下，随后便明白了菩提的用意，连忙点头：“是，俺老熊闯了大祸，不能留在方寸山上继续修道，俺老熊知错，对不起祖师，对不起方寸山对俺的辛苦栽培，对不起方寸山的大家。”
棕熊怪说得看似情真意切，眼泪竖流，若是不知虚假，还真觉得这棕熊怪模样凄苦。
实际上，棕熊怪也知道自己这一拳下去，怕是被佛门给盯上，早点下山跑路才好。
之后他起身，就要离去。
此时菩提叫住了他：“你这一去，定惹祸事，需约法三章，一是不得把我传与汝的法门随便传与他人；二是不得告知他人你所修何等法门；三是吾传汝的炼体之道，不得擅自施展，除非大祸临头，有性命之忧，才能用来自保。谨记住这三点，对你有好处。”
“祖师放心，定不敢胡乱传人。”
说完之后，棕熊怪便是郑重朝菩提拜了一拜，看了眼孙悟空后，下山去了。
孙悟空在众弟子中看得真切，没想到棕熊怪就下山了，也没跟他商量，正要开口，菩提就来到了他面前，面露无奈道：“你陪老夫走走吧。”
这种神情，孙悟空还是第一次见，点了点头，跟上了菩提。
其余弟子俯身长拜不起，菩提也没看一眼，只让孙悟空跟随。
三星洞后山本是一片烂桃林，长满了桃子，不过现在已过了节气，树上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怎么，见到你师弟跑了，你也想跑？”
菩提看了眼景色，对孙悟空道。
闻言，孙悟空笑了笑没答话，这些日子，他知道了菩提神通广大，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对方。
菩提也没在意，将手里的拂尘搭在肩上道：“我也不想瞒着你什么，你比你师弟机灵，也比我预想的都要聪颖过人，想必你也看出些端倪，心里也有不少猜测，老夫可以实话告诉你，这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正是为你而建立的道场，你本该是我的弟子，却被你师父所截胡。”
孙悟空脸色微变，转瞬恢复。
菩提这发自肺腑之言，他早有些许揣测，但没想到实际比他预想的还要震撼。
方寸山是为他而建立，菩提本该是他的师父！
原来有些事情，是菩提精心布置而成，难怪他觉得如此刻意。
“祖师您这样直接告诉我，就不怕有些事我不配合么？”
见菩提要与他推心置腹，孙悟空反倒是有些不适应了，这老头一直都十分腹黑，怎么突然来这一手，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一听这话，菩提开怀而笑。
笑罢，他才开口道：“这世间芸芸众生，都有自己要扮演的角色，有的人要做樵夫，终日砍柴；有人要做摆渡人，终日渡人过河到对岸；人人都有自己要扮演的角色，人人都无法舍弃自己的角色，你与我都不例外，若人人都不去做，这世间便会乱了套。
你不配合，我也不强求，但以我的能力，完全可以避开这世间的种种劫难，而你却逃避不了。
纵然你不扮演你的角色，不配合本该属于你的任务，你觉得这对你的危害大，还是对我？”
菩提开口，有一种如苍天般俯瞰众生的气势，让孙悟空为之一震。
这种感觉，他只在师父身上遇到过。
似乎天下间没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超出他们的掌控，只怕是一念间就能遍观诸天万界，揽山海日月于胸间。
通天彻地，都不足以来描述菩提的道行。
或许，他能解答自己心中积藏已久的疑问。
“祖师可知道我师父的来历么？”
他这话问出，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在他灵智开启之后，便一直想知道的一件事。
只不过，这个问题他一直压在心底最深处，不敢去问。
师父他老人家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知晓如此多的神通，为何如同高山仰止一般，给人一种永远也望尘莫及的感觉。
修炼至今，他一直觉得师父距离他还是非常遥远。
甚至可以说遥不可及。
孙悟空非常渴望知道，他总感觉他这师父非同寻常，似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物。
哪怕菩提与师父比起来，都与这个世界更贴近一些。
这世间若能知晓师父来历的，恐怕只有菩提了，孙悟空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于是出声问道。
出乎其预料，菩提笑着摇头：“吾亦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