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为师真不会剑法
夜幕遮天，一轮半月在云雾中穿行，偶尔往大海洒下零星的月光，似尘如纱，仿若雾霭流岚。
孙悟空蹲在高山之上，眼眸显露出金光，穿透无穷无尽的海雾，看到几十万里外，海天相接处，有一片广袤无垠的超级大陆，横贯在正西方向。
那便是赫赫有名的西牛贺洲。
太乙老儿说的灵台方寸山，就在对岸的西牛贺洲，以他现在的实力，来回不需要多久。
然而，他看着远处的西牛贺洲，却迟迟不敢行动。
他的内心，有一种无言的恐惧，在弥漫。
曾经他见到老猴死去，便恐惧生老病死，而他今日得到长生之法，不灭之道，他不再恐惧红尘的生老病死，却另有恐惧萦绕心头，迟迟没有卸去。
孙悟空自认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那他究竟，在害怕着什么？
他一直在寻找着答案。
“猴哥，猴哥……”后方，棕熊怪从另一边的山头吭哧吭哧爬上来，见到孙悟空蹲在那边，也走了过去，一屁股坐下。
“猴哥，俺老熊怎么总觉得，你最近老有些不对劲呐，太白老儿那家伙不就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么？他人老昏花，说话不中听，没必要去理他。”
“去去去，那老头说的话，俺老孙只当他耳旁风，跟他有个屁的关系。”孙悟空姿态流氓地蹲着，很是随意地说道。
不过他的目光却透过层层云雾，落在海的那边。
西牛贺洲明明并不远，却给他一种无比神秘的感觉。
这时，棕熊怪嚷嚷道：“师兄，你要是真想去，大不了抽空跑一趟，看看那个方寸山的老头有多神奇，有没有太白金星说的那么厉害。师父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太白说的再厉害，只有真正见识过了才知道。”
“一个太白老儿疯口癫语几句，就要按照他的想法跑一趟，把俺老孙当成什么了？”孙悟空啧道，“师父的道，绝对比方寸山那老儿强大亿万万倍，我何须要学他方寸山的神通？”
棕熊怪又道：“可师兄你也没见过，不知道那老头有多厉害不是？万一他本事通天，这谁也说不准啊，师父也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从不自封天下第一，那老儿有些本事也是极有可能的，不去看看，永远都得不出个结论。”
“舟无舵，行不著，习不察，怎能得出个结论？”
孙悟空眸光闪烁不定，这些道理，他岂会不知？
目光从海那边的大陆收回，他打算直面内心的恐惧，淡淡说道：
“俺老孙恐惧之事，无非是那老儿道行比师父还强，仅此而已。
俺一直觉得师父教的道法才是最好的，但这只是俺老孙的一厢情愿，师父他老人家从未说过他的道是天下第一，也从未讲过稳健之道乃是道术的终极。
师父他不仅传下稳健之道，也传我斗战胜法，鼓励我等走出属于自己的道来。
他老人家也曾说过，人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道，人人都能修成自身的法理，太过排斥他人之法，并不能让自己走得更远。
师父的道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俺老孙不愿去接受他人的道罢了。
固步自封，道业难成。
既如此，那就走上一遭，若那人神通强于师父，俺老孙也就不说什么，倘若他不如师父，俺老孙便立即上天，把太白老儿的胡子揪下来！”
孙悟空握紧拳头，如此说道。
有些想法，他憋了很久。
之所以对西牛贺洲的恐惧，来源于两点，一是觉得前往方寸山修道是对师父的背叛，二是恐惧海的那边是一位远超师父的绝世神圣。
对两点的恐惧，让他始终无法踏出下一步。
但他在太虚天思考了这么久，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他呆在太虚天，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无论师父传下的道再强，只要你无法得知方寸山那位神圣的能耐，太白金星的说辞便无懈可击，你也无从去反驳。
只有去了，用事实来佐证，才能推翻太白老儿的谬论！
“之所以不去，乃是因为俺老孙还没想要，要怎么和师父解释。”孙悟空接着说道。
方寸山确实非去不可。
但他不知道要如何与师父说离开太虚天这件事，师父传了他这么多神通道术，与他有大恩大德，结果因为太白老儿的一句话，他就动了心思，这怎么好去跟师父说？
这些日子，孙悟空都在愁这件事。
棕熊怪挠挠头，道：“猴哥，这算什么事啊，师父他老人家追求大自在，根本不在乎这些事儿，你直接跟师父说不就得了？”
“师父他老人家是不在乎，可俺老孙过不去这个槛！”
孙悟空叹道，“等我想好了怎么跟师父交代，再考虑离开太虚天的事情，何况那蚊子很有可能死性不改，所以我不能走，还得再这坐镇一段时间，等太平了再说。”
“好吧。”棕熊怪点点头。
原来大师兄苦恼的不是太白金星说的那番话，而是找不到个合适的理由跟师父交代，主要是师父在这猴子心中的比重太高，明明能做出合理的判断，却因为顾及师父而多了许多考虑。
不过只要能想通就好，至少没有乱了道心。
“三个月内，我自会想明白，你回去休息吧。”孙悟空摆摆手，不送。
而棕熊怪想了一下，突然道：“猴哥，要不俺老熊跟你一块去吧。”
孙悟空瞪他一眼：“你去做什么？”
“你想啊，太白老儿不是把方寸山那位吹得天花乱坠么？既然如此，俺老熊也想见识一下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
棕熊怪拍拍肚皮，接着道，“再说了，师父他老人家传道时间也久，等下次师父传道结束，俺就跟着你一块过去，看看那老头究竟有没有真家伙。”
“随你吧。”
孙悟空无所谓。
反正太白老儿也没说只允许他一个人，去一个人也是去，去两个人也是去，没什么区别。
但是他的心魔渐生，若再拖下去，恐影响道心。
如病痛在身，拖再久只会对身体不利，不如早日结果了它！
不过除了他们两个，看白莲的样子也有回佛门的意愿，随着他们离去，太虚天也会平静下来，只剩下小白龙一个人侍奉老师了。
但孙悟空觉得，他不会离开师父太久……
……
昼夜轮回，不知不觉已是第二天清晨。
周玄本以为花小骨的离去，太虚天会清静一段时间。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师父，求求你教我剑法吧！”
一大早，周玄才刚掬了捧清水，就听见小白龙跪在他门前，大声求道。
结合昨天太虚天外面传来一些吵闹的声音来看，周玄立即就明白小白龙为何来求他传授剑法，可能昨天这些师兄弟闲得无聊，于是大伙商量着比谁武力更强，于是小打小闹一番，结果自不用多说，小白龙肯定斗不过他那些五大三粗的师兄们，所以他一大早就跑来吵着要练剑了。
这也能理解，毕竟谁都有一颗求胜之心嘛。
但问题是，他一介书生，懂个屁的剑法。
他悠悠打了个哈欠，淡淡问道：“敖烈，你为何要练剑？”
他觉得这只是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的，只要告诉小白龙练剑有多痛苦，孩子就不会吵着要修炼了。
而且他觉得，剑术这种东西就很玄乎。
古代铸剑，为的不是战争，因为打仗大多用的是戈和矛，一寸长一寸强不是盖的，古代军队持长戈长矛摆好阵型，你就算全国最顶尖的剑道高手，也绝对冲不过去，只会被长矛挑死。
战争讲究的是实用和杀伤性，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技巧和耍帅。
一百个拿三尺青锋的士兵，绝对打不过一百个手持长戈严阵以待的新兵蛋子，这就和现代的‘十步之内，枪又快又准’有异曲同工之妙。
射程，秒杀一切技巧，让众生归于平等。
古代的剑，更多居庙堂之高，代表了无上的权柄，藏之安如泰山，量之则山河动荡，象征着皇权的力量。
可剑终究只是权力的象征，你让这些大人物用刀用鱼叉用烧火棍用擀面杖，他们所掌握的权柄并不会有丝毫的改变，同样能杀人于无形，唯一的缺点只是不够体面，跟剑其实没有多少关系。
在周玄看来，练剑还不如练枪，至少枪简单点，练剑有什么用？
不会真有人觉得练好了剑，就能随手一剑斩尽日月星辰吧。
那也太夸张了。
所以他开口，问起小白龙练剑的原因，好找个借口打消后者的念想。
一听师父问他练剑的理由，小白龙不禁回忆起了昨天的事情。
在所有人都在努力和蚊道人战斗之时，他作为众多弟子的一员，却只能束手旁观，看着各位师兄战斗，他心里很憋屈。
毕竟，他不想被各位师兄当做小孩子保护，他想要和师兄们并肩战斗！
因此，小白龙回道：“师父，我想变强！我想变得比师兄他们还强，这样我就能保护太虚天所有人！”
周玄点点头，想法是不错。
但是他无法理解，因为他不会剑啊，只好问道：“是谁告诉你为师擅长剑法的？”
小白龙想起昨日，花小骨临走前告诉他，她的八荒绝音是师父教的，剑和琴，都是修意，也就是意境，师父既然能传她琴艺，自然对剑道的造诣也不俗，让他去找师父学剑。
太虚天除了师父，也没有谁会剑法了，他们龙宫更没有人擅长剑道，所以他只能来找师父学剑。
他如实说道：“小骨姑娘说您琴艺精湛无比，剑法肯定也是一流，所以我就来了。”
周玄嘴角微微抽搐，他确实会琴艺，毕竟音律无非就是哆来咪法索拉稀这几个音变来变去，而且他本身也有一些音律的基础在，在岛上没事做，再加上看不见，只能研究这种门道。
但剑术他实在不懂。
你若说拳法之类的，他还能打一套军体拳，或者广播体操之类的。
剑法，他连入门都算不上。
最多也只是看电视剧里那些大帅哥挽个剑花，感觉帅得雅痞，可能心血来潮自己也在房间拿游标卡尺来耍一套。
但是真正的剑术，他一窍不通。
这怎么教啊？
“为师也知道你们几个昨天在附近打打闹闹，为师猜想，肯定是你师兄他们在斗法之时大放异彩，而你没有什么大作为，所以你才想练剑对不对？”
周玄开口，点明了小白龙想要练剑的心思。
小白龙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他确实是存了这个想法，师兄他们都这么厉害，而他遇到危机只能干看着，这多不好。
同时他也有些惊讶，师父昨晚原来察觉到了蚊道人的存在，但觉得只是个分身，毫无威胁，而他老人家相信师兄们的实力足以应付危机，所以并未出手，只是默默关注着这一切。
事实也果然如师父想的一样，几位师兄合力，轻易就打败了来犯之敌。
不过他还是央求道：“师父，弟子真的想修炼剑法，还请师父指点一条明路！”
不管怎样，他确实想要练剑，上次和大哥的一战，倘若修炼了剑道，估计一剑斩出的气势，就能让师兄甘拜下风了。
而若是再出现昨夜的情况，他也能有一战之力，不至于边缘旁观，而是能实打实地帮到师兄他们。
听到小白龙一再恳求，周玄也是为难了。
什么不好好学，偏要学剑？
他不由得沉默了。
在他沉默期间，清风拂来，水波不兴，自有一股自在祥和的悠然意境，仿佛身处悟道之中。
小白龙没再开口，他知道师父应该是打算传他一门剑道，只是这门剑道有多强大，他还不清楚。
不过师父绝对会从他擅长的诸多剑法中，挑选一门传与他。
这让小白龙无比期待，好奇师父会传给他什么剑道，不管传给他什么类型的剑道传承，他相信都绝非凡品。
肯定是绝世剑道！
然而，周玄实在是惆怅了，他也是个剑道小白，怎么教啊？
想了想，他拿起了自己平时用来探路的‘导盲杖’。
也就是一根平平无奇的竹棍。
这玩意跟随了他很久，是他初来太虚天之时便随便捡的一根竹棍，后来有了第六感之后也就不怎么用了。
别看只是一根竹棍，不过周玄还是非常喜欢的，因为都好几年了，这跟棍子还是一样坚韧。
他抬手，将这跟竹棍猛然挥下，突兀之间，便在旁边的石头之上，划出了一道细细的痕迹。
“嗯！”
“完美的剑痕！”
周玄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对身旁愣神的小白龙道：“敖烈，我已将毕生的剑道精华凝练在了这一剑之上，别看只是一道小小的剑痕，其中烙印了大千世界，无穷剑意，乃是为师最强的剑招！
更恐怖的是，为师的这一剑，任何人观摩都有不同的感悟，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想要弄明白其中的剑道真谛，你需要细细观摩、领悟，最终你才能在这道剑痕之上，领悟出自身的剑意。
好了，为师已乏，要去休息，你好生领悟吧。”
说完之后，周玄飘然离去。
他走得极快，不想给小白龙缓过来的时间。
做师父，实在是太难了啊，
这一个个弟子都把他当成了百科全书，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但其实他也有知识盲区，像是这种剑术之类的，他完全不懂。
你说若是问他稍微懂一些的东西，他还能现场编，可这种他一点都不懂的，临时编也编不出来。
就算编出来了，也漏洞百出，等弟子醒悟过来后，一定会露馅。
好在小白龙算是弟子当中比较好忽悠的，周玄赶紧随手划了一道痕迹，就说是剑痕，让他自己慢慢领悟去了。
这么一道痕迹，自然领悟不出所以然，但周玄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毕竟他是真的不会剑术啊！
等过个几天，小白龙发现在这道痕迹中死活领悟不出什么来，自然而然就会放弃了。
时间会抹平一切。
而在周玄用竹杖划出这道痕迹之后，小白龙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道痕迹，竟然凝聚了师父毕生的剑意，这也太恐怖了吧！
以他的境界，真的能领悟师父的剑痕吗？
他心里没有底。
毕竟师父传的道，有时候连大师兄都无法参悟，就更别提他这样悟性不高的人了。
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不远处一头棕熊走了过来，顿时眼前一亮。
“二师兄，二师兄！”
他朝棕熊怪喊道。
听到小白龙的声音，棕熊怪也看了过来，一脸奇怪道：“小师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白龙没有回答，而是招呼棕熊怪过来：“二师兄，你快来看看！”
“看什么？”
棕熊怪凑过脑袋，便看到石头上有一道浅浅的痕迹，就像是有人无意划出的，完全看不出所以然来。
见他疑惑，小白龙问道：“二师兄，你从这道痕迹上面，有没有感悟出什么来？”
听小白龙这样问，棕熊怪就更是觉得莫名其妙了。
“什么感悟也没有，这什么破痕迹，俺老熊随便找个沙坑尿一下，都比这道痕迹更亮眼，要不是你喊我，我都注意不到，这破痕迹有啥值得可说的，”
棕熊怪忍不住吐槽了一番。
他看小白龙大惊小怪，还以为又发现了蚊道人的踪迹，结果就这？
“可是，”小白龙说道，“这是师父亲手刻的剑痕，说是凝聚了他毕生的心血！”
嘶——
这一刻，棕熊怪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脸刹那间变成了猪肝色。
这……竟是师父他老人家刻下的……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