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三十六
“苏……唯安?”
洆队远远眺着穿着单薄在夜风里抱紧双臂微微发抖的人,喃喃,她没想到能在这意外的地方看到意外的人。
之前虽然耳闻过苏唯安的家世背景不简单,却没听过细说,加之她对窥探他人隐私没什么兴趣,所以骤然见到孤身立在某栋相隔不远的别墅门口的苏唯安时着实吃了一惊。
不过也只是一惊,洆队若有所思地暼了半天,脚下犹豫着前行还是改道。
入夜的风冷到了骨髓里,连她都有些消受不住,何况不知道在倔什么就是不肯回别墅里头又不住瑟瑟发抖的苏唯安?
……是不是又会多管闲事……?
洆队心思百转,想到后来是烦躁地脱了大衣先大步走到了高憧的车边,开门试了试里头的温度,试完确定不会冻死她后就甩上门奔向苏唯安。
反正管的闲事的不少了,再说万一冻病了,四手联弹怎么办????
她边跑边安慰着自己。
从她脱大衣起就全程懵住的高憧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外甥女开门探手甩门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顺着她的方向就看见了周身都仿佛缭绕着寒气的,苏唯安。
苏唯安?
高憧的神色在两人身影交叠时变得晦暗不明,复杂又深沉,他握紧了方向盘,眼神停留了一会随即离开。
“苏家……”
车里骤冷的话语洆队听不到,她现在能听到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凉意从四肢百骸直冲头顶,恨不得当场把她的思绪感官通通冰封。那件能带来温暖的风衣已经从天而降般落在苏唯安身上,温柔地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果然不该管闲事,冷死了。
洆队跺了跺脚,本来还想同一脸惊诧的苏唯安说点什么,冻到打颤的唇却不听使唤,她只好拼命在风里扯出个笑,转身抱着双臂就跑。
她一到车上便被张绒毯裹了个结实,难得自知理亏,只在高憧的怒视下缩了缩头,乖乖把自己更深的埋进毯子里,没有呛声。
高憧见她这模样心就先软了,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手下挂档然后踩了油门,车如箭一般穿过一道道灯光,一下子就蹿出了好远。
苏唯安细细抚摸着大衣的领口,视线从洆队出现起就跟着洆队,跟着她少有的难看的笑容,跟着她哆嗦着跑回去,跟着她上车,跟着那辆载她的车消失在模糊的黑暗里。
她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然而依旧是强势又不容人反驳质疑。真难以想象她手中演奏出的卡农,居然是温和的像春风一样。
张嫂这时抱着大衣照常出现在门口,一边絮叨一边想把大衣给自己小姐穿上,但本来流畅无比的动作今儿个却被阻在中途,她有些吃惊的望着那件率先抢占了高地的衣服“咦?小姐,这是?”
她明白这件衣服绝不可能属于凌晨那缺心肝的腌臜货,但心内也不知道该是何方神圣留下的,自家小姐这默默往回走的架势可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
张嫂倒也没期望能从苏唯安那得知点什么,她沉思了好一会后发现自家小姐已经走远了,一拍额头赶紧跟上继续念叨。
这夜也就如常般静静从灯光里,从风里,从幽暗的窗口里带着点不一样悄悄流逝。
十一月的时光在日复一日的重复挫磨里渐渐有了十二月的雏形,洆队从那天吃饭回来后整个人更多了几分与冬天厚重气息格格不入的活泛与轻松,十分对得起她现在又恢复了悠闲日常的生活。
高憧两夫夫知道她在圣诞晚会有节目后没显得多吃惊,这让洆队想起了那时候被逼上梁山的场景,暗地咬了几回牙。唯一让她老怀宽慰的事两人齐齐放了她的大假,让她眼下得以安安稳稳的看书上课然后逮着时间等苏唯安下课抓她“一个人”去练琴。
实在她也不想没事杵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承受各处带着不同情绪的目光,但如果每次让苏唯安自行来琴房会附带个脸色黑成锅底的凌晨倒胃口的话,她宁愿受这点累。
每天过的似水般静谧,跟苏唯安的磨合也在日渐顺利,本来是神仙般的日子,然而老话说的好,天不从人愿。
十一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她刚从教室出来准备去琴房练习,不料途中就被横冲直撞来的长发女生给截住了。她耐心的等着这个气喘吁吁的女生平复呼吸,淡淡的脸色在女生的爪子突然袭上手腕后裂成几块,刚要发作却被机关枪一样的话语堵了回去。
“啊啊女神我是临床七班的,你快跟我过去一趟!!”
三十七
洆队眨着好看的眼睛,眼底的不悦还没来得及散去就被女生炮轰的灰飞烟灭,她不动声色扒开手腕上那只越来越用力的爪子,撇出个好了我知道了你带路好吗的眼神给面前这个捂着脸吧啦完就迅速进入痴呆状态的不速之客。她是挺想一个人去现场的,但由于之前约定的练习时间固定,所以她去找苏唯安的时间也就固定下来,因而只从许睿那里扒来了那段时间有的几节课的地点。
……现在的状况明显不在她的计划内,洆队只得挠着下巴跟在似乎是被眼神杀伤显得有点萎靡的女生身后猜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又?为什么要用又?
对于这个词洆队连冷笑都冷笑不出来。
历史系专用的教学楼同医学系上课的教学楼按照相爱相杀的传统隔的十分之近,偶尔出了状况调教室也会相互借用。因着这个事实,洆队脑筋一个弯都没转过来就已经身处临床七班刚上完课的教室。
“……”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又看了看满满当当的教室,以证实自己不是在上课时间误入了。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下课时间这里还这么多人?”
洆队觑着眼,拿扬到极点的眉冷冷对着身边一脸心虚的女生“看热闹?”
显而易见,这么多人伸着脖子不住在事发中心和救场者之间来回扫视,态度摆的再端正不过————我们的口号是,热闹不看白不看。
洆队的冷脸鲜少有人能像高憧唐朝之流扛过,来通风报信的女生当然不会例外,还没过几分钟就老老实实交代了事情经过。
“你是说你们吃了熊胆去撺掇冰……苏唯安找我练琴然后凌晨那个神经病又发作了???????”
……竖子!一群竖子!
“每回都是你来找苏女神,偶尔也得礼尚往来吧,而且我们也只是……开开玩笑,没想真让女神这么做的”
礼尚往来?这还能礼尚往来?你们知道她旁边有一碰就发疯的货吗?????
洆队看不见她现下对着那坨越说头埋的越低的生物是个什么表情,她的感受除了大大的荒谬两个字已经容不下任何别的字眼插足。
“你们把事情撩起来了,就找我给你们……恩,善后??”
那女生一听到她越发不善的声音就抖了起来,这模样直把洆队看的心内摇头叹气不已,一腔火也憋在了肚中没了撒出来的道。
来都来了,说也说了,她反正……呵呵,领域已经沦陷到太平洋那头去了,淌浑水这破事还干的少?
当下就长长出一口气,走向凌晨和苏唯安在的那排座位。
手是要抓的,单方面的命令也是要有的,她也是不能少的。
每次的场景都是千篇一律,洆队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去一次次面对然后插手。
上辈子都不过是点头之交的人,这辈子剧情怎么就逆转到了她要时不时撞见各种有关的棘手情况,还要硬着头皮从渣一样的男朋友手里插一刀把人给撬过来。
怎么撬?就像现在这样,先礼貌的询问“能否把你那只不知轻重控制不好力道的手拿开”,得到一个充满煞气的眼神,然后顺利开启武力解决buff。
她最讨厌一不顺心就动手动脚一点不会顾虑被动那方痛觉神经感受的人,男生也好女生也罢,凌晨每次都能刚刚好踩在她的雷上,从最开始的图书馆到现在的教室。
洆队也疑惑为什么苏唯安受到如此对待却还总是在凌晨面前一副温顺不反抗的模样,但也只是疑惑,一个队友而已,还不值得她抛了底线去刺探可能是最深处的隐秘。
“我跟她约过了今天早点去练琴,怕忘记了,才让几位同学提醒她,想来为了集体荣誉,你不会介意的,哈?”
洆队在扯着苏唯安的衣袖踏出教室的那一刻回想起自己刚才强行圆的场不由得感叹起还要感谢凌晨这样人来磨练自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她把凌晨越发狰狞的神色落到了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
等她们完全消失在教室门口后,原本屏气凝声的七班就沸腾起来。
跟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几乎没有再提到凌晨的声音,大多数人聚在一起聊着的话题不是洆队就是苏唯安。还有那么一小波,堆在角落里,各个脸上都带着诡异的笑,若苏唯安和洆队还在场,估计都能认出这就是那一群挑事和通风报信的女生。
“这次居然成了!”
“那是自然,他们系的徐女神一碰上苏女神可心软着呢”
这个一脸得意的女生俨然就是方才把洆队领过来的不速之客,此时她哪还有刚才那份惧意,整个人意气风发,好不自得。
“绾绾还是你有招”
“不过这次也只是一次胜利诶,之后怎么办,现在看着凌晨就碍心,亏之前觉得他长的还算梦幻”
“……也是,刚才徐女神那个气场真是难以承受,一次还好,再来几次你们就要唱送战友了”被唤作绾绾的女生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一脸后怕,女神之所以被称为女神,哪怕好说话……也不是那么轻易能近身啊……
“……我们这群邪教党是不是操错了心……苏女神的男朋友虽然烦的要命,好歹也是个正牌的,徐女神也不像会插足人感情的人”
“呸呸!才不是邪教呢!”绾绾啐了说这话的人几声,握了拳“等着吧,这两个人某天一定会成官配的!”
“诶但是!绝对徐女神是攻!”
“不!苏女神才是!”
“徐女神!!!!!”
“你居然不支持自家女神!!”
……
卡农弹到末尾的洆队突然感觉一股寒意直冲脊背,手跟着抖了几下,无意间挨上近在咫尺的苏唯安的手,两人指尖的音符就乱了套,她摩挲了几下手臂,冲苏唯安抱歉一笑,随后瘪了嘴去把乐谱翻回第一页。
该多加件衣服了?
忙着在心里怨念这突然一抖的她,也就并没有注意到被挨着的那一刹过了电一样苏唯安,以及她掩了又藏,仍然在转过来的瞬间漏出几分幽深的漆黑眼眸。
三十八
对z大医学系临床七班的人来说,或许是上几次意外太多,以至于隔了那么几天看见洆队随意卷着本教材坦坦荡荡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居然集体偃旗息鼓,安静的鸦雀无声。
那个位置是临窗的两人座,洆队懒散的趴在里面,外头空着,不是没有人蠢蠢欲动,到底洆队在这里树立的形象太有威慑力,所以直到上课铃响起的时候,洆队还是清净又安生的一个人安坐一角。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却还是被洆队下课后就施施然离开从头到尾都没瞧过一次偶尔也会朝她那侧目的苏唯安的行为弄的一头雾水。
说她来上课是为了苏唯安吧,大家都能理解,然而说是为了苏唯安吧,这种零沟通的状态又是怎么回事?问当事人?一个大概会对你“友好”一笑,一个……光生人勿近的气场就够你受,免了免了。
洆队是不知道这些人脑海里的弯弯绕绕,否则又是一通雨夹雪的嘲讽,她想的那里有这么多,不过免掉下次再动不动有人撩事找她“善后”的可能以及更舒服的把苏唯安截去练琴。
至于沟通?很重要吗?
“阿又”
洆队刚走出医学系的教学楼没多久就迎面碰上了许睿,本想打个招呼,结果被许睿那副……猥琐的表情生生噎了回去,她打算视而不见的路过。
许睿见她这副我不认识你你别跟我说话的模样赶忙在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拉住她衣袖,把她留在原地挑眉不满瞪眼后就迅速松了那只无辜的袖子。
“怎么一见我就要走?好歹我给你提供了基础课课表和教材啊”
“……我当时说过了谢谢吧许教授?”
“不是谢谢不谢谢的问题,都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不给我透露下进展?”
洆队只觉内心一道雷滚滚而过,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失态,眯着眼睛加重了音反问“进展?!”
“……我…说错了?”许睿察觉到了洆队微妙的表情变化,他讪笑着把问题抛了回去。
“你说的很好啊。我回去得跟高教授说说,让他好好“表扬”你”
洆队嘴角勾出一点阴暗的意味,她今儿个的午饭和晚饭可都是要在高憧那里解决,真是能用来发挥的时间一大把。
如愿以偿看见许睿变色的面容时她很是畅快。
什么是为老不尊?这就是啊。她跟苏唯安?先不说都是女生的问题,光苏唯安是个有主的人就能否定掉一切,也不知道这许教授是不是上课上傻了。
“阿又,别别别,我错了,之后再不说了”
洆队畅快完也不管许睿低声下气的哀求,揣着那本教材就悠悠撇下要上课的许睿晃远了,留许睿萎靡不振的拖着步子去上他的课。
此时正窝在寝室里啃书的唐朝破天荒的迎来了洆队,她从书堆里抬头看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表情扭曲,第一眼就丑到了洆队,她很是嫌弃的把眼睛挪开了一点。
“咦,阿又是你啊……啊?!!!阿又?!!”
扭曲的唐朝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迟钝的状态里,她匆匆看了看满脸都是明晃晃的嫌弃的洆队,漫不经心的开口,等她说完阿又这个关键词后就突然连蹿带跳的站了起来。洆队看这人有要扑过来的趋势赶紧退了几步“给我呆在那”
“……哦”被如此伤害的唐朝习以为常的傻笑起来,她挠了挠有点乱的头发,整个人又瘫回椅子上。
洆队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察看起唐朝桌上的书堆,看着看着她就皱起了眉“你看这些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唐朝的声音还残余了些许呆滞,洆队有些无奈“这些书都不是现在你学习的范围,讲的内容又偏又精,你看进去得费多少时间?更何况对现在的你来说帮助不大”
“……嘿嘿”
“……”
洆队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暗暗翻了个白眼,她是在上课的时候听其他室友说唐朝最近废寝忘食的伟大功绩,最近也确实很少看见这人,所以今天下了七班的课才决定回寝室一趟,结果……
“你这是为了什么啊唐朝”
被问话的人已经重新投入到书山里,继续念念有词的神叨状态,洆队皱了皱眉头,决定待会去高教授那的途中问问云江。
三十九
高憧盯了洆队一中午,盯的她背上生寒,不得不从有些焦灼的状态里暂时脱离出来回瞪,高憧放下碗筷,身体前倾交叠手臂趴在饭桌上,很是幽怨“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
“……并没有”
“那为什么吃的心不在焉?”
…………高教授你这么玻璃心许教授知道吗?
洆队冷不防被自家舅舅敏感的玻璃心下落击中,没奈何的交代了一中午都心神不宁的原因。
“所以唐朝读成那副样子然后你担心然后联系云江没联系上?”
高教授听完洆队短短几句交代经过,摸着下巴疑问似的给她总结了,洆队勉强点头表示赞同,不料他扑的笑出了声“真难得,看你平时对唐朝的残酷样真没想到……”
后头没说完的话被一记凌厉的眼神给杀了回去,高憧举起双手又捂住嘴巴,示意自己投降,不讲了。
一边看戏的许睿这时候也搁下了筷子,笑的十分开心“云江最近在忙个课题忙的焦头烂额,手机联系不到是常有的事”
“……哦”
洆队抖了抖眉表示对这个解释还算满意,她又问了云江课题的名称和内容,对唐朝行为的不解也就如云般散了开来,但随即而来的是更大的不解。
唐朝……有那么热心?
洆队至今还对唐朝的自我介绍记忆犹新,她那天站上了讲台,表情是与后来对她的认知全然不同的平静和淡漠,她说“我叫唐朝,唐朝的唐,只争朝夕的朝”
不过这份第一印象立即就破碎在寝室里的会面中。
但洆队深深明白,唐朝再自来熟,再脸皮厚,再热情,热心也仅仅是对她兴趣浓厚至想得到的事而言,其他不相干的事她或许只能给出看上几眼的耐心。
所以云江对她而言,已经是这样的存在了?
沉思中的洆队把高憧的问话一而再再而三的忽略了,高教授很是不满,问到最后就差走到洆队的耳边吼,洆队渐渐回过神来眼前就是一片黑,黑色的脸,迅速从惊吓中镇定下来的她把目光递给许睿“发生什么事了??”
幸灾乐祸中的许睿只好敛了敛要发光的表情,咳了几声“那个,高憧问你晚上吃火锅成不成”
“成啊,最近有点冷,刚好”
“你不能多穿点衣服么?”高憧幽幽出声。
“我连毛衣都套上了你不能还指望我穿秋裤吧?”
“…………”
ko。
“不过三个人有点少啊”洆队才懒得看高教授充满怨气像憋了屎一样的脸色,环顾了下餐桌,支起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的补充,许睿想想也点头附和。
“云江挺忙的,按你说的唐朝也疯魔了,还能找谁?”
高憧最近被洆队纵的胆子壮上天,嘴唇一动就是毫不客气的呛声,洆队嗤笑,对他这小孩似的赌气行为不予置评“下午有练琴时间,练完琴我把医学系的女神带过来凑个数行吗高教授”
高憧的脸色刹那间微妙的变换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由此侧着脸看不全他的洆队没注意到这点微末细节,许睿听洆队提到苏唯安就显得有点……亢奋,自然也没管高憧那一秒不到的变化。
“啧啧”
虽然他发表的感想只有这两个词,洆队却从中奇妙的感受到了各种信息和一丝丝猥琐,她抿了唇决定不再搭理对面的神经病夫夫。
下午上完课后洆队顺利的拐走了苏唯安去琴房,凌晨这回倒是出奇的安分和平静,没再给洆队送点练手的机会。
对此洆队只当他是被自己挫磨怕了,没啥庆幸,反倒是有点不屑,不过随之就荒谬的掐灭了,不管怎么说她抢人的行为总有点……
想不到对自己行为的界定洆队就果断终结了这个想法,正好也到了琴房,刚巧需要心无旁骛的练琴。
从十一月末到十二月中旬,卡农这首曲子磨合的进度尚令洆队满意,听过苏唯安最初的琴声,她明白现在能一步步让她放开来接受和配合自己已经是莫大的进步。至于感觉………还是不能强求的事,她们目前只是并轨而已,顶多能顺利行驶,别的不能要求更多。
练琴的时间总过的飞快,冬天的下午到了五六点又已经黑成一片。
琴房里灯光通明,洆队和苏唯安结束了练习正各自收拾东西。
“苏唯安”
洆队把东西归齐整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喊了俯着身的苏唯安,苏唯安怔了一下,直起身也看向她。
苏唯安漆黑的眸子里漾着粼粼的水光,绮丽又温和,看着就令人心神俱醉,洆队有些想笑,却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嘴角压了又压还是忍不住上翘。
“要不要跟我去高教授家吃火锅?”
四十
寒风入骨的晚上飘起了小雨。
唐朝卷着书打开从刚才起一直被骚扰的门就看见了冻地瑟瑟发抖的云江,这回反应迅速的很,手一伸一缩就把她给扯进了寝室,随后把书朝桌子上一扔,双手包住云江冷的像冰一样的手指,不住地揉搓。
“……天这么冷,不知道多穿点么”她有些不高兴的抱怨,云江吐了吐舌头,大约是因为寒意的余韵,嘴唇抖的厉害,话说不太利索
“不……不是故意,电话……找你”
“???”唐朝连不起来后几个字的意思,带着疑惑反问“有电话找我?”
“……”
云江直接摸出手机把最新那条来自高憧的短信给唐朝观阅,她一时缓不过劲,要是浪费口舌解释这个,今晚高教授那边应该是没有吃火锅的可能了。
“啊……吃火锅啊……”
唐朝有些费劲似的琢磨了半天才慢吞吞的念出了关键词,这呆滞的模样同刚才身手敏捷的人怎么都联系不到一块,云江没好气的夺回手机,推她去换衣服。
说来她最近忙研究忙傻了师出有名,这孩子是冻傻了吗?
唐朝当然不知道这会云江正在心内腹诽,她扒拉着衣柜,收拾出几件要换的衣服堆在椅子上后发了一会愣又一头埋进柜子里,没多久手上就多了一条墨绿色的羊绒围巾和一顶线帽。她呆呆的走回去力道轻柔的给云江围上围巾,戴好线帽,又理了理她额前被帽子压乱的头发这才蹒跚着抱了衣服去洗手间换衣服。
受了“照顾”的云江眨着眼睛,睫毛扑扇扑扇的像乱了轨迹的蝴蝶,她直到唐朝关上洗手间的门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双颊渐渐晕染出几分红,由浅转深。
她也不知道脸为什么会发烧发热发红,兴许是因为唐朝在做那些事的时候由木然突转为认真又专注的眼神,又或许只是……围巾带来了丝丝暖意。
唐朝换衣服的动作挺快,至少在云江百无聊赖想去看她最近都在拜读什么大作之前脚下生风般出来了,一边走一边把厚外套的拉链拉到顶端,竖起的领子遮掉了小半张脸。
“走吧走吧”
她整个人看起来清明了很多,原本乱糟糟的头发也稍微打理了一下。云江被她火急火燎边催边推蹭到了门口,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让拿了黑色长柄伞又锁上门的唐朝牵着走了。
这样的雨夜在外游荡的人都归了家,平时热闹的路上只剩下清冷的灯光,唐朝把外套的帽子胡乱套上了,撑开的伞稍稍往云江那边倾斜了一点。
云江察觉之后就想把伞推回去,却被唐朝捏着脸强势镇压“诶诶别乱动,穿这么少还让雨淋了,生病怎么办,你研究还要不要做了?”
“说的好像你不会生病一样”
“……360无死角防御好吗,乖乖呆着,就那么点路”
唐朝的指尖是夹杂着凉意的温暖,停留过短短一瞬就收回去缩在了外套一侧的口袋里,她呼着白汽,“教训”完云江就住了嘴,把头转回去让视线沉默穿越雨幕认路。云江唯有靠她更紧一些,好让她没那么多地方暴露在虽小但也是绵绵不绝的雨里。
一路无话,只有嘀嗒敲着伞的雨在无声旁白静谧。
她们到公寓的时候是许睿开的门,高憧在客厅忙着布置餐桌,火锅汤底已经在咕嘟冒着泡,一盘又一盘的菜不断从厨房被送出安置好。
唐朝收了伞放在门口,同云江一起笑着跟许睿打过招呼后脱鞋入内。许睿领着她们去了饭桌边说声“随意”就进了厨房给高憧帮忙端菜。
唐朝脱了外套,又扒掉云江的围巾和帽子后抱着这一堆转回客厅安顿。云江还迷糊着她怎么又走开的时候唐朝已经站回她身边,塞了杯热水在她手里。
“喝吧喝吧,缓缓冻傻的智商”
云江嗔她一眼,小口小口抿起了杯里的水,热气蒸腾着模糊了眼眶,眼前进进出出的高憧和许睿,厨房里处理着食材和打着没什么用的下手的洆队和苏唯安也一并缓缓的,慢慢的,不情不愿的磨上了毛边。
她突然笑的眯起了眼睛。
四十一
那晚的火锅称得上宾主尽欢。
氤氲的白汽里所有人的表情都被染上了些微热度,唐朝也好,苏唯安也好,两人尚算不错的心情都安下了洆队担忧的心思,她渐渐也投入了面前激烈的抢食战争。
饭后吃的东倒西歪的四人齐齐瘫了大半个小时才勉强踏着晚上八点的雨两两离开,高憧和许睿也没了力气说要送的话,只坐在餐桌边挥了挥手。
走在最后洆队换好鞋看两人一副随时可能睡过去的模样翘了嘴角,静悄悄的拿了伞然后带上门,苏唯安在外头等着她。
“她们呢?”
“先走了”
洆队听见这话时正把大衣扣上,她歪了歪嘴角,对那两人组的行为不予置评“那也走吧,回寝室?”
“……不,回家”
家?
洆队皱了皱眉头“郊区别墅?”
“恩,所以不用送,司机已经到了楼下”
苏唯安的声音照旧清冷,方才愉悦的表情也未完全退去,可洆队就是直觉般感到了不对劲,她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但突如其来的某种情绪击溃了那些成型的问句,最终置换成礼貌的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楼道里的灯冰冷又忽明忽暗,只一小会就看不见洆队挺拔的背影,苏唯安此刻表情像是沉入湖底的冬风,终于沉寂下那些真实的,虚假的防具。她在原地等了好久,等到洆队的最后一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一步一步偱着刚才那人下楼的节奏挪向满是风雨的出口。
车确实等在楼下,离出口还有几步路距离,黑色的车身布满了淋漓的雨,看上去几乎要溶解在夜色里。
苏唯安似是忽略了自己手里攥着伞的事,就这么踏入了雨幕里,落在脸上的雨被风一吹就是得寸进尺,噬骨寒心的凉。她坐入车里的时候本就单薄浅淡的唇色更加苍白,把被车门开关声扯回神的司机吓的够呛,他有些焦急的找出了有备着的毛巾,递过去的时候苏唯安却推了回来。
她淋淋的双目不知盯着哪处,不管司机的温声相劝,只喃喃重复着“我要回家”
司机是在苏家多年的老人,熟知苏唯安一犟起来就怎么也拉不回的脾性,见眼下的这情况,用力拍了下方向盘,一拧钥匙就快速发动了引擎,踩下油门冲了出去。
车速快的前所未有,窗边的场景化了一道道偶然闪现的流光,苏唯安怔怔端坐着,任脸颊的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惹来一阵瑟瑟。
张嫂撑着伞接到这样的苏唯安时当场眼里就泛起了泪光,她把预先搭在手上的厚风衣抖开裹住哆嗦着的人,搂着她就急急往别墅里赶。
“带了伞怎么能不撑,生病了怎么办?!”
张嫂向来温柔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气,她推门进别墅正想伸手开灯,中途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截下“……别惊动爷爷了”
“那先煮点姜水喝好不好?”
“张嫂,去休息吧,我……上楼泡个澡就好”
苏唯安失神说完就如幽灵般飘荡上楼,把张嫂的絮叨一股脑丢在脑后。
楼下无可奈何的张嫂长长叹息一声,她纵然再担心自家小姐的状况,也不敢贸贸然在没得到允许的前提下追到苏唯安的房间,在原地踱步几个来回后也只得听从刚才的话回房休息。
楼上苏唯安杵在房门口,待听到楼下的动静重归死寂后目光闪了闪,苍白的手缓缓的,缓缓的,推合了门。
四十二
她很冷。
苏唯安很冷
墙是冷的,地是冷的,夜是冷的,透着湿意的衣服是冷的……连蜷起的怀抱里死死按在心口的相框也是冷的。
耳边漫上了埋藏已久的压迫感,那感觉一层又一层,没顶后蜕变成熟悉到可怕的窒息感,顺着颊边下巴的线条一点一点爬至脖颈,狠狠扼住喉咙,随后是如潮般的刺痛。
苏唯安痛到四肢百骸都要颤裂,她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抬起头,不知道该看哪里,不知道有哪里可以看,不知道该看到什么来抚慰这些陈年的触感。
相框吗?
可是相框也凉了啊
哪怕一刻就好,一刻就好,不要这么痛……
她脸上现出不正常的红晕,烧起来,沸扬起来,滴血般布满了整个脸颊。
“滚开!滚开!你这毁了我的东西!”
噩梦般的尖叫声伴着凌乱到不成调的卡农,歇斯底里的由弱变强,这么多年竟依然如此清晰。
“不要靠近这里!不要!”
苏唯安绷紧了身体,腮边的线条利落的根根分明,她缓慢又艰难的松开相框,颤抖着举起双手,捂住耳朵,就像曾经做过的许多次一样。
听不见,听不见就当是这些话都没有被说出来过。
她防护的姿态太过用力,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泛起血色,红与黑的对比越发森然可怖。
可下一秒另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就把她的坚守全线击溃。
“苏唯安”
“或者你更喜欢苏学霸这个称呼?”
视线飘起了大雾,越来越浓,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水滴,盈满眼前的世界。
两种声音交织着难分难舍,天堂和地狱的距离短的让人生惧,苏唯安怔怔,咬紧了下唇,她的手因为力道的忽强忽弱而游移不止,最后痉挛般悬在耳畔,指尖颤动着。
她渴望着听见洆队的声音,她恐惧着另一个死搅蛮缠不肯放过她的声音。
温暖的,向阳的和痛苦的,阴郁的,这些感受从未如现在这般泾渭分明。
洆队,洆队?洆队!洆队。洆队……
是哪里不对?
是初见时扑入的那个怀抱不对?是二见时尴尬的场景不对?是她把她带回家不对?是她满怀怒气的拉她入怀不对?是给她围上围巾不对?是悄悄跟了她一路不对?是她在行知馆凑的太近不对?是她扶住她不对?是她看见也会软弱的她不对?是她一次又一次无奈又坚决的带走她不对?是她说“和我一起合演”不对?是她弹奏的卡农太温暖不对?是合奏时她无数次的接纳和包容不对?……
苏唯安痛苦的捂住眼睛,那里酸胀发热,扫过掌心的睫毛带着水滴。
她说不要,不要再有一点关于她的事。
所以行知馆里固守着不愿让她坐到身边,所以寝室门口冷下脸说丢了围巾。
然而她想,这是没用的。
那个单薄狭窄的怀抱实在让人能消弥一切防备,哪怕仅仅只是靠着,也能清晰感觉有个世界在身后坚定不移。
可她笑,都是昙花,都是流星,都是落雪,都不会为她长久停留。
谁停留过呢?
“我不会爱你,他也不会爱你,你看,这琴声,连这琴声都不会爱你”
“苏唯安,苏唯安,让我告诉你,你终其一生都不会感受到这首卡农里有的温柔和思念,你无法感受!!”
“你不会被爱,你只会被一次又一次的放弃”
“那些温暖都是某一天彻底踢开你的假象,就像我做的这样,你记好,你记好!”
是啊,她不会被爱,她只会被一次次的放弃,这事实早在十几年前从铺天盖地的剧痛中再次睁开眼睛时就已经在心里昭告天下。
抓着稻草的溺水者看见了大船会怎样呢?
呼救?
只能……只能是把稻草抓的更紧罢了,大船太大,不会有人看见她,或许偶然一瞥,不过示以怜悯,谁会奋不顾身跳下冰冷的河底?
没有人,没有洆队,也没有其他人,到头来她所拥有的全部希望,还只是那一根稻草。
苏唯安捂住双眼的手失了力气一样滑了下来,最后垂落在身侧,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咚”的声音,细密的疼痛霎时间电流般蹿遍了全身。
她眼睛里残余着泪滴,她的唇被咬过的地方渗出了血珠。
她的脸苍白似雪,她的眸漆黑如夜。
房间里沉淀已久的暗色像只饥饿已久的深渊巨兽,把这样狼狈的苏唯安全数吞没。
所以无人知晓,那一夜的苏唯安,终于失控般摔碎了那个相框。
放手吧,没人会爱你。
我也不会爱你。
四十三
临近圣诞节的时候有了将雪的气息,临床七班每回顶着无孔不入的风到教室上课时,耳边缭绕的除了老师的声音就是嘶吼的风声。
——分别来自教室外和洆队身上。
暴风圈中心真可谓是阴风怒吼,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行。
这份森然让最近意外发现洆队在临床医学上也点亮了学霸头衔的各路鬼神都识趣的不再如前几次那样去请教问题或者讨论疑点,想还平素喜静的洆队一份清净来恢复心情,然而她此时并不想要这份清净。
一清净下来就想出去跑几个圈然后打一套拳来平息要捏死凌晨的冲动。与其浪费这个体力,不如多费口舌和精力来讲解。
洆队觉得心情已经down到马里亚纳海沟。
自从那晚火锅吃完散场苏唯安莫名在星期三的晚上说要回家后一切就开始不对劲。
一个固定星期五回家的人突然改变习惯,随后一回家就病了三四天,好容易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比从前更加难以靠近,最重要的是,忽然铁了心坚持带上凌晨那个煞风景的东西去琴房。
这不对劲的让洆队反思自己的行为反思到胃都痛了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至于为什么不是脑袋痛……那是因为已经痛到麻木了。搁了谁在练习最爱的曲子时碰上一个坚持不合作的队友以及旁边不断口出狂言的东西都逃不过这种命运。
洆队数次想把凌晨请出琴房都被沉默的苏唯安制止,她看着那副他走我也走的架势只能深呼吸投降。这憋屈的情况直接导致了临圣诞晚会越近两人一起练习的时间反而直线下降。
不是没想找苏学霸谈,但如果被谈心的那方不愿意开口,洆队也没法撬开她的嘴,只得听之认之,对合演暗自烦闷不已。她想这事想到有时候看着书都看不得劲,表情狰狞恨不得咬死不知道为什么变卦的苏唯安,忒没职业道德!!这样以后怎么上手术台!!对得起病人吗!!!
往低谷落的越来越深的洆队惹的高憧担忧不止,一方面想法设法做好吃的慰问她,另一方面又束手无策的很,他知道是合奏出了问题,然而知道了能怎么样?他能拿刀指着苏唯安嚷嚷这曲子对洆队有多重要她都拿出来合演了你能不能不踩她做事喜欢完美无缺的强迫线好好对待?
人这种生物啊,有时候好商量的不可思议,有时候又难啃的让人抓心挠肺直想把他灭成灰也无可奈何。
说的就是这个理。
这糟心情况连忙着在书海里为美人遨游的唐朝都舍得分出点心神注意到了,绞尽脑汁抽出点时间准备邀洆队吃个饭,谈个心什么的,虽然约的时间已经晚到平安夜,离圣诞晚会只差一天,但唐朝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晚是晚点,好歹能做点建设就算尽了点心不是?
到了平安夜那晚,阴沉沉的天空已经应景的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一触就化。
洆队踩准约定的时点从教室出来到约好的路口时唐朝还不知在哪磨蹭,人影也没个,然而她的脸在狂风中连抽搐一下都做不到,只好面无表情的撑伞像棵松一样直挺挺的戳在那里等着迟到的人。
有踏踏的脚步声倏然又突兀的同时在前后出现,这天气这时间点这偏僻地方难得有人会出现,不用想,必然有一个是唐朝。洆队也懒得探头分辨,等着唐朝自己彰明身份。
“阿又!”
果然,唐朝一靠近就要喊人的毛病此刻真是再好不过,洆队勉强弯了下嘴角,转过头就想应声。
然而这时身前的脚步声在她被吸引注意力的一瞬突然加快了速度,电光火石间已经跨到离洆队极近的地方。
刷
异样的破风声让洆队一刹就陡然警觉,但站着冻了许久不论是身体还是反应都慢了一截,她已经极力躲闪,但小臂上还是传来一阵剧痛,洆队不由得闷哼几声,退了几步。
那人一击得手就转身跑远,以至于当唐朝跑近看到洆队手臂上那道又深又长,极为可怖的伤口尖叫时眼前已是空空荡荡的街道。
受害人一脸扭曲的捂住手臂,她真的十分想糊唐朝一脸血。
吵吵啥?!没失血晕过去倒快被你嚷晕了!
四十四
市三医院在平安夜这晚迎来了“平安”,就一个小小的急诊科挤满了从在各处过节时被抓回来的医生,战战兢兢的排成一列,顶着徐谓徐老爷子发青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
“……让他们回去吧,这儿处理伤口不用这么多人”
因着缝合伤口的疼痛不断吸气的洆队终于忍受不了眼前狭窄地带全是医生的事,梗着脖子皱了眉头看向徐谓,又缓又轻的开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徐谓见自家孙女这副忍疼的模样更是心疼,他当然知道这里不需要这么多医生,只是骤然听闻孙女受伤的雷霆怒气无处发泄,这些医生不过是当了出气口的倒霉鬼们。
“……让他们回去”洆队第二次说话的语气已趋近不耐烦,徐谓连忙让警务员清场,清场清的差不多时,高憧慌乱跑来的身影也出现在急诊科门口,许睿紧随其后。
两人都是一身家居服外套一件厚大衣的打扮,头发都有些乱,看起来出门出的极仓促。
“怎么不多穿几件再出门?”这打扮让徐谓和洆队两爷孙同时沉了脸色,就在洆队抽着气准备发话的时候徐谓却无声无息的抢先了一步。
洆队眯着眼睛,目光在徐谓和有点不知所措的两人组间来回逡巡,她是挺想笑,但脸上肌肉抽搐到不受控制,显出来的表情就十分怪异。
“这是怎么回事?”高憧捏着一把汗打着哈哈好容易糊弄过老爷子的问话,就迫不及待把缩在一边脸色苍白的唐朝逮过来会审。
洆队都不太明白当时是个什么情况,何况当时离的还远的唐朝,眼见唐朝不住摇头,她轻轻插了一句“别问了,她当时不在我身边”
“我也没反应过来当时的情况”
话说到这份上,高憧憋了一肚子的闷气也只能死心安分,暗自想着一会就找人去查。
满头大汗的急诊医生终于缝好了那条长而深的刀伤,被线硬生生拉回一起的皮肉扭曲的像条蜈蚣,在洆队光洁白皙的小臂上格外碍眼,看的徐谓和高憧两口子脸色都十分阴郁。
“会留疤?”
面对着老爷子带着黑风的询问,那医生擦了擦还在不断冒出来的汗,支支吾吾。
洆队打量了一会伤口,面色除了因为疼痛有点发白倒是平淡无比,她叹了一口气,代医生回答了这个问题
“会留,伤口太深了”
徐谓的脸色更是狂风暴雨,他胸膛起伏不定,手背上青筋毕露。
一旁的高憧神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就连许睿也铁青着张脸,他是一看到伤口就知道的,由此从刚才开始心底就是一阵火。
相比起来洆队淡定的不像是受伤的人,她小心放下挽起的袖子,拿起搭在一边的浅色厚针织衫就站起身“走吧”
“晚上回我那去”
徐谓见状也跟着起身,他沉吟了半天才说道,洆队有些艰难的试图穿上外套,然而受伤的手太吃力,最后只好把外套松松搭在肩头。她听到老爷子的话后就扯了个笑,摇头拒绝了“我回公寓,明天还有演出”
演出?手?
洆队说完就恍然想起了什么,眉头蹙的更深,她记得没错的话,最开始那刀是冲着她的手掌来的。
一时想通了关节,她的面色也沉了下去,眼神里刀光剑影暂且不说。
她思索的太投入,耳边接二连三带着呵斥的反对都通通沉了池,一句也没听进去。而时时观察着洆队神色的徐谓误以为这神色是不满他们的反对,这孙女的脾气某部分像极了他,纵然他们并没有相处过太久的时间,在固执自己的想法这件事上却是如出一辙。
天不怕地不怕的徐谓现在独独怕孙女,自己那点臭脾气死固执在孙女面前哪有一点还手之力,无奈半晌,思来想去左右回去了还有心极细的高憧和医生出身的许睿照顾,便排版随她去了,至于明天的那什么演出,给高憧他们施施压…………
于是老爷子当场拍板定音,平安夜的这场险剧就以面色阴冷的洆队被护着从医院离场拉下帷幕。
世事总是算盘打的好,比方说老爷子计划的施压,比方说高憧预备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劝阻戏码。
但世事总是不如人愿,比方说现在高憧许睿对着正整理袖口的洆队哑口无言,他们所有没出口的话被一记眼神杀的溃不成军,只能吞回去鸣金收兵,偃旗息鼓。
而帮着洆队整理白衬衫领口的唐朝?她早就拖戟逃开几百步了,哪敢多嘴。
洆队昨晚因着伤口的阵痛本就没睡好,今天又折腾了那伤口一上午,中午匆匆吃了几口饭就把高憧他们绑着去倒饬自己预备晚上的晚会,到现在这会整个人都已经是一张绷紧的弓,她看着身上的白衫黑裤以及一边的小礼服外套就是一阵烦闷。
可怜了她预备穿的晚礼服,由着这伤口成了碎到不能再碎的泡影。
然而该做的事还得做。
晚上七点半,收拾好的洆队带着“家仆”三人组到了晚会礼堂。
四十五
一进礼堂唐朝就被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女神挂上工作人员的牌子带走了,许睿和高憧则被领往教师观众席。
洆队孤零零的跟着另一个笑裂的工作人员走向后台的休息室。
身上这套礼服甚是合身,合身到伤口处被勒的一阵一阵嚎痛,洆队背上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室内虽然开了空调,仍挡不住寒意一波一波袭向洆队,她打了个哆嗦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忍下这些不适,以免被人发现多生事端。
休息室似乎是她和苏唯安专用,推门进去的时候空空荡荡,苏唯安安安静静端坐在角落里,膝上摊着那本发黄的乐谱,她穿着一身纯白色的斜肩晚礼服,盘起发,露出的肩头圆润如珠玉,白皙又美好。
她微低着头也掩不住下巴连着脖颈的流畅线条,远山眉浅浅,黑眸被长长的睫毛时掩时映,闪着水光,薄唇轻轻抿起,远远看去如一幅美到不真实的秀女图,温婉而遗世独立。
洆队被这副情景惊的窒息了一下,一时间竟不忍走近出声打搅。
但如果凌晨没从一旁走出来吊儿郎当的觑着她眼神里满是得意和挑衅的话,这画面会更圆满。
洆队咬了咬牙逼着自己无视这煞风景的东西,也打消了先前想去同苏唯安再沟通一下的想法。
这段时间苏唯安对自己的态度与对凌晨的态度天差地别,她知道的不能更清楚,因此上台前夕更不想惹出事来把演出搞砸。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麻烦有时候就算你不想也会贴上来。
凌晨见洆队没有被挑出火气一阵无趣,他虽然也有节目,不过自认胸有成竹,所以现在不似苏唯安还在温习谱子,也不似洆队坐的远远的,手指无意识的跳动,显然在思索曲子,他无聊的很,无聊到只能不住打量两人来打发时间。
苏唯安之前已是看过千百遍,于是这会凌晨的目光更多聚焦在洆队身上。在第一眼看到一身礼服,头发好好扎起的洆队时,凌晨心里就已经翻了江,滔天汹涌。
他惊讶于洆队的出现,却对她今天这一身没什么感觉,不像一路围观过来的路人,毕竟他们是想女神今天应该会穿晚礼服出演的。
真是滑稽,伤了手臂该怎么穿晚礼服?
真是……让人火起啊,这个贱人,受了伤不回家养着,非得到这来膈应人。
凌晨眯起了眼睛,迈步走向苏唯安,洆队从沉思里脱出身抬眸看向他,神色淡淡,目光却凌厉的像把剑。
“唯安,这谱子有这么好看?”
苏唯安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带着几分不解看向已经在身侧的凌晨,不料凌晨下一个动作就是伸手抽去放在她膝头的乐谱,她惊了一下,没来得及阻止。
凌晨翻着那本谱子,嘴角满是嘲讽的笑意“护的跟宝似的也就是本破谱子,有什么好看的”
洆队此时已紧张的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她攥着拳头,唇抿的发白。
那本谱子平时她一练完琴就会收好,好几次凌晨想动,都被她无情打开手,不想今天为了让苏唯安多熟悉熟悉把谱子给了她却让凌晨钻了空子。
“既然是本破谱子,那就给我放下!”
这话说的声色俱厉,却惹得凌晨捧腹大笑,他极轻佻的晃着那谱子“你来拿啊,不要我就踩几脚然后撕了”
痛快,凌晨觉得痛快极了,眼前被苏唯安拦住的洆队满脸冰霜,浑身紧绷却无法奈何她的样子真是让他觉得大仇得报的舒畅。
“真不要啊?”他得意的狠狠把那本乐谱摔在地上,踏在脚底碾了碾,得寸进尺的挑拨着洆队摇摇欲坠的理智。
“你!?”洆队手上缝好的伤口有崩裂的趋势,她顾不得衬衫袖子上透出的湿意,一股火烧的她神志不清,迈开步就想冲过去,不想苏唯安还抓着她,受了阻的洆队一转头,一双满是狰狞的眸子刺向颤抖着唇的苏唯安。
凌晨这时不知死活的靠了过来,洆队下意识甩出伤手就是一记勾拳挥了出去,那中途就因为疼痛卸了力道的拳被凌晨狠力打开,好死不死还正好打在伤口上。
撕裂的疼痛让洆队一瞬间就惨白了脸,她用力把苏唯安的手扯开,往前就是一脚踹。凌晨躲闪不及被踹了个正着,吃痛的往旁边退了几步。
洆队顶住冲上喉头的酸涩,俯身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捡起多了一个脚印的迅速,小心的掸去灰尘,试图擦掉那印记。
然而试了半天,却怎么也擦不掉。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三人僵持在原地好像也才过了一瞬,却已经转眼到了苏唯安和洆队将要上场的时间,来催的工作人员敲门进来之后被眼前这压抑的氛围吓的原本要说的话都忘的一干二净。
“呃……”他结结巴巴的组织了半天也只成功的发出了一个语气词。
洆队捏紧了那谱子,看向不速之客,深吸几口气压下之前的痛楚和怒气“是要上场了么?”
“……是……是的”
“麻烦跟主持人说一声,节目改成卡农独奏”
“啊?!怎么了吗?”
“我的合奏者临时身体不适”
一脸震惊的工作人员看了看分明没什么事的苏唯安,又不敢点出来,只好说了句”请出去候场”就跑出去通知主持人节目更换节目的事。
洆队整了整因为刚才的动作有些凌乱的礼服,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苏唯安,微微一笑“看来我没这个荣幸跟你共享这首曲子了,感谢你”
她推门而出的时候衬衫的袖子已经被染湿透了,因为礼服外套的缘故还未显端倪,不过洆队知道那是早晚的事,现在她只求能赶在礼服也掩不住之前把曲子演奏完。
节目的更换引得台下一片议论声,坐在教师席的高憧和许睿对视一眼,齐齐皱了眉头。
好在没多久,利落又英气的洆队就优雅出现在台前,她手里带着本乐谱,鞠躬后拉开琴凳入座。
这夜的卡农不忧郁,不悲伤,不温暖,也不和煦,洆队修长的手指起落间只带了骤风暴雨一般的激烈和失落,听的人心一起一伏,不由得被这种情绪感染,生出了种无能为力的难过。
洆队感受着灯光,感受着琴键,感受着手上的痛,感受着汩汩流出的血。
我放弃了,苏唯安,我放弃了,你不可靠近,我无法拯救。
所以我放弃了。
四十六
苏唯安在台边候场的地方,静静注视不远处那场灯光下孤单的演奏。
黑色的琴凳宽而长,本该分成两半容两人亲密的坐在一起合奏,如今一半属于洆队,另一半却属于那本单薄的琴谱。
洆队背对着她,脊背笔直,手指落下又升起,循环往复间带着不易为人察觉的颤抖,听她弹琴已久的苏唯安却敏锐的听了出来。
颤抖?为什么颤抖?
苏唯安被如潮汹涌的琴声冲的心底思绪七零八落,她看不到洆队的表情也知道那张轮廓分明,一笑就让人如沐春风,如拥夏阳的面容,此刻定是盈满了失望和厌倦。
洆队从不吝于温暖,只她走不出深渊去心安理得的享受。
所以纵容凌晨,所以在来不及阻止凌晨粗暴对待那本对洆队有着重要意义的乐谱时选择放任,听之任之,想着这样换来她的暴怒或者痛骂心底也许不会再那么郁结。
自暴自弃般的破罐子破摔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回应,洆队沉默用手擦着谱子,除了出门候场的那句竟然再没说过一句话。
可仅仅那句,就让她拘留已久的难过不甘和不安通通越狱。
“看来我没这个荣幸和你共享这首曲子,感谢你”
看来我没这个荣幸让你体会到曲子里温柔和爱,感谢你,让我决定不再试图靠近你。
她的言下之意,她的卡农,全部在反反复复把这个信息昭告天下。
这不是她想要的吗?
为什么想冲过去把这些通通打乱呢?
为什么……觉得……可耻的不舍?
一曲结束后整个礼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没有人鼓掌,没有人喝彩,洆队暼见礼服袖子上颜色奇怪的一块地方,不由得苦笑,随后捧起曲子,鞠躬谢幕下台。
她不需要无意义的喝彩和鼓掌,这首曲子被她当了发泄的出口,弹成不人不鬼的样子,还能说什么?
前头候场的区域站着苏唯安,消失已久的唐朝也在一边,焦急的往她这张望,见她已经下台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扯过她的手臂就想撩袖子,不曾想一摸就摸了满手血迹。
还好这次没有尖叫。
有点晕眩的洆队迷迷蹬蹬的想着,身体失了力气,也没法阻止唐朝的动作,索性任由她捂住嘴后大力拉着她走。
某个瞬间洆队经过苏唯安,擦肩而过的时候还记得强撑着礼貌一笑。她眼前已经有点模糊,所以看不清苏唯安投过来的目光里嵌了多少深切的悲伤和歉意。
洆队只依稀感觉她眼里也下起了雪,凛冽又厚重。
想多了吧,她自嘲般唾弃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忍着忽然涌上来的睡意机械的迈步跟着唐朝。
怎么还不到家呢,好想睡…………
再晚一些时候的z市郊区徐家别墅笼了一层恐怖的阴云,今天全家上下都有意无意远离满脸杀意的徐老爷子。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知情人也唯有袁歧和向徐谓汇报的警务员。
此刻警务员守在书房外,袁歧在里头陪着自接到消息起就没说过一句话的徐谓,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恨不得下一秒就拔枪毙了那个让自家孙小姐昏倒的狗东西。
“那个畜牲,每周五会去苏家吃晚饭?”
徐谓的语气让袁歧这个陪伴多年的老属下也是冷汗潸然而下,他知道,打盹多年的老虎被踩到痛处,即将真正苏醒。
“是的,首长”
于是他只铿锵回答了一句,然后静静等待老虎从小憩处起身。
“很好,很好”
徐谓大笑了起来,重重拍了一下桌面“给我准备准备,我要会会这个不知道怎么写死字的畜牲”
将军一怒,伏尸百步,可谓于此。
四十六
圣诞节过后的周五,风雪不停。
苏家在晚饭时间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此时正危坐于客厅里,满脸严肃,眉眼间都是铁血的硝烟气息。
一眼看过去就让人知道来者不善。
苏远征不知又是哪里踩着了徐谓的雷,从在沙发上坐下开始就不发一语,免得招惹火力。
不过这次倒真没有他的事,徐谓的目标已经站在他面前站了许久。
凌晨被徐谓看的浑身发毛,战战兢兢,腿都站到没有知觉了也不敢废话叽歪。他感觉像是在面对着一只随时会择人而噬的老虎,一不小心就会成为虎口亡魂。
而退一万步说,就算眼前的老人慈眉善目,他也是万万不敢随意造次。
阎罗元帅的血名,是用人命和鲜血一点一点铸就,就算日暮西山,也不可能容人践踏威严。
徐谓不开口,客厅里的所有人都不敢去动虎须,沉默期间不知过了几个小时,凌晨的双腿已经隐隐在哆嗦,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
“苏远征,今天没你的事,接下来我要干什么,你都不许插手”
看凌晨这副怂样徐谓就觉得心头厌恶更甚,他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冷着声音说道,闻言苏远征一愣,意识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身体本能先一步服从命令般点了头。
徐谓见他点头,森然一笑,猛地起身伸手抓过苏远征坐下时靠放在沙发边的手杖,跨了一步就朝凌晨挥了过去。
这一杖来势汹汹,势大力沉,直直落在凌晨小臂上,完全不给惊恐的凌晨躲避的余地,凌晨被这力道撂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呼痛,瞬息之间又是几杖劈头兜了下来,直把凌晨打的只能不住打滚来缓解袭上来的剧痛。
这突然的殴打让同在场的苏远征和苏唯安两爷孙怔在当场,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这……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才承诺过不插手徐谓要做的事,但苏远征看着自家孙女反应过来后的表情,生怕她去触怒气正盛的徐谓的霉头,赶紧开口,同时按住了想要起身的苏唯安。
徐谓正嫌打的不够畅快,还想补个几杖时被苏远征打断,本就不悦的神色又更深了几层,他跺了跺手里把着的手杖,冷冷笑出声“发生了什么?这个小畜牲买凶伤了我孙女的手!!”
“昨天晚上我倒是好奇的很你孙女和这个小畜牲对我孙女做了什么,人从台上一下来袖子都被血染透了,到了医院就发现才缝的伤口整个崩裂”
“医生说光弹个琴不会有这种效果,倒像是被人重击了伤口”
“你不会想告诉我你家孙女有这把子力气吧?!啊?!”
一番话说完徐谓的煞气又浓重了几分,苏远征听的目瞪口呆,看着凌晨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和鄙夷。
徐家仅剩的孙女对徐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凌晨这个蠢货动手之前都不查查是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吗?!
动手就算了,还把自家孙女拖进浑水……!
苏远征思及此眉头皱成了疙瘩,他按着苏唯安的手暗暗又加了几分力道。
然而苏唯安此时起身的意思已经被徐谓的话打的四分五裂,她想起了昨天洆队上台前难看的脸色,弹奏时颤抖的手和下台时已经如纸般惨白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