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细线
塔尔德回去的路上，夕阳早已泛白了，城市里大大小小的霓虹灯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他开始思考安克冯的那些话，那些话中，是否存在陷阱呢？那些泽人，术人，以及这样那样的东西，成为萦绕在他头顶的黑烟，这种不知名的烦闷似乎让他感到一丝愤怒。
布若给塔尔德发来短信，告知他一定要同自己见面。
塔尔德回到医院已经是下午19点了。
他回到自己的病房，这所几乎花光了自己积蓄的病房在这个月底，也就是下周星期三就要到期了，介时，他也只好接受忒耶的“好意”，去下者为那些泽人卖命了，在此之前，他曾打算去为什么人充当打手杀手之类的，接一些黑活，但身体上的缺陷以及做那些事所要面临的危险还是让他胆怯了，他还不想这么快，这么快接受那个“东西”，他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的理智，自己该活下去。
不过一会儿，他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苦榕树再一次想到了布若。
布若跟兰可是多么相似啊，神态，容貌，以及那不自知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她们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唯一不同的便是她们的发色，金发与棕发，在塔尔德眼中，那有时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差距，塔尔德把两种颜色揉在一起了，他不打算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区分开来了。
“自己是喜欢上布若了吗？“
他望着那翠绿中的一叶枯黄思忖着。
但他很快就在心底否认了这一说法，就像自己宣告给任何人的那样，自己本着帮助她的心，丝毫没有任何触犯她那有着崇高尊严的美的意思，自己这番认真地思考起来，反而为这种说法增添了一丝不确定的可能。
“自己该如何面对她呢……”
布若本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疾是可以治愈的，这样生活在黑暗的日子里，算起来的话，大概已经有十年了，这十年，她每天都活在害怕与恐惧之中，那种曾经见过光明而又失去了这份能力的感受，想必只有亲验者才清楚吧？
而瞒着她，将她眼疾的事不告诉她本人的自己是否又是正确的呢？其他的术人不能救她吗？为什么非得自己来呢？自己这样做是否过于自私了呢？塔尔德又想起那惨死的布若的父亲，也是跟自己这种人扯上了关系，如果自己想着救下布若，那他们是否也会找上自己，把自己杀掉呢……
他开始觉得这些思考有些过于滑稽了，都是一些不必要甚至不明所以的考度。
“反正……多玛的魂石已经丢了……”
塔尔德低下了头，不再望着窗外了。
离与布若约定好的时间还有14分钟，自己得赶过去了。
在路上，塔尔德隐隐约约感觉到，这种关系已经维持不下去了，自己是时候离开布若的生活了，而布若，也会是这么想的吗？她会想在自己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呢……
塔尔德缓缓推开门，布若斜着身子半躺在床上，莉莉丝躺在床上歪着头盯着手机，两人似乎在闲聊，听到塔尔德推门的声音，都期待着他的下一步。
“是塔尔德。”莉莉丝朝布若说。
布若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嘴唇微微张开。
“塔尔德？”
“是。”塔尔德显得有些拘谨。
“这是一些水果，收下吧？咳咳……”
莉莉丝接过塔尔德手里的水果，坐到一边为布若剥了起来，塔尔德端来一架椅子，端端正正坐了上去。
“怎么了？怎么这么着急？”
“你今天去做什么了呀？”
“没什么，就是和舒也明，你知道的，那个小子，一起出去玩了……”
“没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布若眉头微微一皱。
“当然没有。”
塔尔德语气平平，毫无波动。
“嘛，我还是说，这几天为什么都不来缠着布若了，原来是跟那个家伙搅到一起去了，布若，就是那次那个害得我们被那个检察官带走的家伙呀！”
莉莉丝嘟哝着，眼神不断打量着塔尔德。
没等塔尔德开口，莉莉丝接着说:
“那些检察官，像苍蝇一样，整天转来转去，公司还有那些钱！不都被他们夺走了吗？”
莉莉丝气愤地说，布若的眉头更加紧皱了。
“那些检察官？他们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塔尔德无奈地问道。
“上午他们又来过。”
“他们想干什么？”
“谁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坏主意！看吧！公司没了，资产也没了，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呀！布若你为什么就……明明董小姐还坚持要驳回判决的说。”
布若摇摇头。
“那是爸爸的东西，不属于我……”
莉莉丝没有说了，而是默默地把处理好的果肉端到布若面前。
布若用小嘴咬住白嫩的果肉，咀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怎么了？”
塔尔德又问。
布若没有回答，眨了眨眼，嘴巴微张，想要说什么似的，突然又停了。
莉莉丝有些不安，放下水果盘走了出去。
“你们聊吧，我有点事啦。”
莉莉丝走后，两个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窗外已经渐渐暗下来了，蝉鸣也变得更加尖利刺耳，树丛中的花猫也藏了起来。
“你想问的，是关于你眼睛的事吗？”
听到这话，布若的脸上多了中奇怪的神情。
见布若没有回答，塔尔德又说:
“你是想问我到底想做什么吗？”
“不是……”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布若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安与痛苦，在一瞬间的工夫里，却消失得无隐无踪。
“那个检察官，左默，他对我说了一些话……他很好奇，为什么我的眼睛会突然看不见，塔尔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关我父亲的事，他是跟术人扯上了关系，对吧？”
“是。”
布若捏着被子，她现在终于要证实自己的猜想了，那些委托莉莉丝帮忙调查得出来的结论，会和事实一样吗？几年来，她凭着那些破碎的记忆，以及那些新闻调查，左默提供的线索，她果然还是在逐渐接近真相吧，左默的出现，无疑是让自己越来越接近真相的又一帮助……她几乎是快要接近了，那场事件……
“你是术人吗？”
塔尔德愣了一下，发觉布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仔细想想，自己也从没有透露过半点关于自己的身份的信息，而这种有意的隐瞒，他也没想过能撑过多长时间。
“嗯。”
“你知道的吧？我眼睛的事。”
布若语气冰冰凉凉，丝毫没有了之前的活力。
“啊。”
“说说吧？”
布若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是笑容，却异常苦涩。
塔尔德似乎参透了这个笑容背后隐藏的情感，他看着布若那神秘的瞳孔，试图从中找到这种情感的映证，那如汪洋般的汹涌的瞳色，到底象征着什么呢？
“已经有多久了呢？”
塔尔德先扔出一个问句。
“什么？”
“我是说，我们认识已经过了多久了呢？”
“两年了吧？”
“这两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能治愈你眼疾的办法，但……没什么进展。”
“你的意思是，我还有可以看见的可能？”
“是……准确来说，你一直都可以看见，只不过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双眼……”
听到这儿，布若嘴角微微抽搐。
“什么东西？”
“这……”
“直接告诉我，是谁让我变成这样的吧？”
布若的语气稍带哭腔，眼角也开始湿润了。
虽然已经料想到布若会这般伤心，但塔尔德怎么能不为此动容呢。
“我不知道，这不也是那些检察官要调查的事吗？直接告诉你吧，你的眼睛也跟术人有关，没错，就是和我一类的那些家伙，果然直接告诉你还是太残忍了吗？对方也许就是利用了你父亲与术人恶劣的关系，才煞费苦心用术来伤害你，这些都是有预谋的，法人们重新调查这件事不见得是件坏事……”
布若的眼泪滴答滴答地掉，她用力揉着双眼，试图揉走塔尔德所说的遮住她眼睛的东西。
“怎么能让我看见？”
“抱歉……目前还没有能力。”
“既然与术人有关，那么术人也能帮我恢复吧？”
“是……但没这么简单……”
塔尔德捏了捏裤管，揩掉了手心的汗。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呢？”
布若已经泪流满面。
塔尔德沉默了。
“我会让你看见的，等我吧……”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塔尔德暗自为自己鼓劲，只不过这句话声音太小，布若并没有听清。
听完这些，布若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眼泪滴滴答答，她用力眨巴着眼睛，似乎就要把多年以来受到的伤害给全部哭诉出来，但似乎又碍于塔尔德的存在，她始终没有把这份心情表达在面容上，虽然布若极力抑制自己的哭声，但那小声的抽泣却让塔尔德更加不安了。
过了一会儿，布若的抽泣声结束了，塔尔德坐在一边，一直听着这有如细雨的哭声，直到淅淅沥沥的雨声结束，他也才从失落的情绪中爬了出来。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了，相互道安后，塔尔德默默离开了，出来时，他正撞到趴在门后偷听的莉莉丝，他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离开的路上，塔尔德的心中满不是滋味。
布若也有很多事想问塔尔德，但她到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不是因为不想说，而是有着别的什么原因，至于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两人的关系就维持在了那样的一条透明的细线上，任何前进一步的愿望都会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如果可以，他宁愿这根线永远不要存在，可现在，这根线如此清晰地摆在二人面前，想要逃走却发现已经被这根线缚住手脚，他既狠不下心来任她这样下去，可也没有决心让她摆脱这种困境，他两难了，拯救布若意味着牺牲自己的生命，背叛与兰可的约定，不拯救她，这两年来的相处却让他无地自容，他自己生命的意义，此刻究竟是以何等的重量摆在自己的心里呢？
多玛的魂石丢了，魂石的代号是436526，但七个境域里流通走私的魂石多达几亿颗，除去被术方面收纳的魂石，在052城至少还有几千颗魂石，自己怎么能在其中随意找到那些四阶以上术士的魂石呢……只有四阶以上的魂石效力才能达到干涉人的意志的能力，自己的能力有限，根本不足以干涉他人的意志……接下来该怎么办，自己也是一片迷茫。
塔尔德躺在床上，长叹了一口气。
舒也明与忒耶回到下者后，着手商量起如何应对式守的家伙，忒耶提议让舒也明就待在下者，被舒也明拒绝了。
“为什么？”
“在学院里不也挺好吗？”
“我怎么记得你之前都不上课？”
“现在上课了。”
“纳尔多那边有什么消息吗？”舒也明问。
“没什么消息，他似乎正在处置与那些术人有关的事，对了，那把枪，处理掉了吗？”
“算是吧……”
“什么意思？算是吧？那就是没有吧？所以你把它扔哪儿了？”
舒也明漫不经心地走着。
“在安克冯那儿。”舒也明回答。
“怎么到他那儿去了？”忒耶波澜不惊，完全没有一丝不悦。
“扔进垃圾桶的时候被那几个混混拿出来了，后来混混被他打跑了，枪就落到他手里了，他还不知道那是我准备扔掉的。”
“还挺戏剧。”
忒耶笑的有些阴森。
站在外围的街道，可以瞥见下者中心处低地的繁华区，整个下者的地势，是从外向内越来越低的，往头上看去，可以见到机方面的家伙正在对头顶的暮光板施工，应该不过很久，就能在下者见到天空了吧？
“那就是泽人的总部吗？”
舒也明指着城中心的一个灰色建筑，此时两人登上了搭建在建筑中的透明桥道，桥道是自动的，由电力驱动，采用了最先进的技术搭建而成，尽可能地减少了支撑点所要浪费的空间，这儿的空间虽说庞大，但还没到任人随意浪费的程度。
“是，那些安克冯口中穷凶极恶的泽人就在那儿。”
“他们在做什么？”
“管理城市呗，还能干什么？”
“不是联合方面的家伙来管理这些事吗？”
舒也明抓着扶手，恐高的他在忒耶面前强装出一股镇定，脸上伪装出来的自信好像在说:“瞧，这点高度根本不算什么！”
“不清楚，泽人的事我们少管，真想知道，你就去问陀旦。”
舒也明打了个寒颤。
“娜雅姐在做什么？她不是052城的人吗？”
“工作呗，还能干什么。”
忒耶跳上站台。“等等我买瓶水。”
自动售卖机上的饮品琳琅满目，有些是上面也在售卖的，有些则是舒也明没见过的产品，舒也明随便选了一种自己喜欢的口味，用手机扫描了上面的二维码，产地信息果然跳了出来，这居然是35境域的产品，难怪自己没有见过。
二人又登上透明桥道，挤进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