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幻想的信徒
辛莫尔结束了一天的课程,还是一无所获,昨晚他梦到了芙瑟娅,他又一次为自己的逃走感到痛苦,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辛莫尔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情感变化,他已经对这种痛苦感到麻木了。
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他再次变成了一个人。
他打开电脑,在搜索栏键入“时空穿越”,“回到过去”等关键字,得到的还是那些古老且没用的信息。
有些时候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怀抱这种可笑的想法呢,他苦涩地笑了。但在这个时代,什么又是办不到的呢,那些曾经相信的不可能发生的事,不还是令人难以置信地发生了吗?智械,智械的存在就是对这一观点有力的证明。
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们的时间处于不停变动与不可阻挡的丧失中,想要人为控制它,简直是痴心妄想!要是控制时间的流动,扭转时间的绝对力,那得需要多大的力量,那超出了人类全部的认知,那些术人?术?就是一群无意之间获得超能的家伙,你真的认为,人的意志,有这么强大吗!回答我!他们获得的是「人」本该拥有的能力吗?那完全不合理,你知道吗?科学停滞不前,就是因为人是有极限的,人的认知也是有极限的,人的意志,是为智性服务的本能,它的极限多么清晰明了,你还不懂吗?不用再来上课了,你根本不懂这其中的道理,你连时间都不知道是什么,这儿没人知道,整个人类都不知道!滚吧,我们这儿不欢迎对科学抱有幻想的家伙,它是一门实用学科,不需要,也不用创新,没人会在意你的那些狗屁新观点,请出去吧。”
辛莫尔从没有见过王老师发这么大的火,他懵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那样被赶出了教室。
“对科学抱有幻想……”
这句话在辛莫尔的脑海里回响着,像手上洗不褪的油污那样,令他生气且感到恶心。对这样一个自甘放弃术的人,他放弃术的原因是什么且不论,就那放弃术这样便捷工具的决断力,也十足令人折服,可他又是为什么要去发掘那像深埋海底似的科学奥秘呢?没人知道,没人愿意知道。
“意志,是有缺陷的,也是有极限的。”
“是啊,什么都是有极限的,什么都是缺陷的,没有完美的存在,也没有完美的意志,所有的可以被认知的物体都是有缺陷的……”
辛莫尔又记起了那次事故。
以下是伊戈尔被捕时的证词。
……
又过了一段时间,人们似乎对这个可怜的小老头不再抱有太大的兴趣。这对我来说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也许能让我再有机会去拜访他。前几天,也许是在“法”颁布海禁令的那天上午,我记不太清,反正小老头在那几天异常神气,接连发表了自己对各方各面的见解,一些应该是有他的道理,但另一些,只要人们稍加思考,就会感到十足的诧异。但他还是通过被关注本身赢得了更多关注,在整个城市中引起了人们相当程度的思考。可是很快,一些人就跳出来,指责他的言论掺假,说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获取关注,经这些人一搅合,本就疑惑着的人们开始从“小老头其实是个骗子”这个角度来重新思考他的言论。结果显而易见,小老头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再没人邀请他去发表言论,也没人再邀请他去吃饭,他的儿子也觉得脸上无光,灰溜溜地又躲了起来。自此,小老头只好又从高级公寓搬回了自己租的那间小平房。
12月的某一天,我决心去看看这个落魄的小老头。
穿过巷子,挤过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后,我走到一扇生了锈的铁门前,踮起脚,从门上的缝隙朝里面望了望。经过短暂的思考,我敲响了门,门哐哐哐地摇晃起来,我吓了一跳。小老头兴奋地挪到门前,拉开门发现是我,立刻蔫了气。“进来进来”他的语气完全没有任何起伏。我挤了进去,发现这儿比以前更加昏暗,于是拉开灯,他不情愿地看着我坐到他那唯一的椅子上,坐在床上不停嘟哝。直到我从口袋里抽出几张钞票塞到他手上,他的脸色才变得好看些。“早点用,听说下次禁钞会很严”我冲他说,他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听进去没。看着空荡荡的桌子,我向他询问他的研究。他告诉我,那些资料都放到箱子里去了,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看着我,无奈地笑了笑(他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难看极了),我也不再问。我自顾自地从箱子里翻出那些保存地好好的资料,坐在椅子上翻了起来,希望在里面找到一些我也能看懂的东西。
“最近又有灭绝的动物没?”他突然热心地问,我瞥了他一眼,知道他的话匣子即将打开。“大概没有”我回答。“好事!”他莫名激动地叫起来,双眼炯炯有神。我看着他资料上这苦涩难懂的“科学”语言,稍微有点失去耐心了。“我真后悔!”他又从床上蹦起来,似乎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我问。他摇摇头,向我说:“我应该问他们要钱!那些小鬼!我还以为他们真的能够理解,没想到只是装装样子,拿我当工具!”他甚至有点自豪地说完这些话,“那你去揭露他们”,听到我这句话,他又默默地坐回床上, “靠他们那些人……”他低下头,不再说了,然后又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事,嘴里不停嘀咕着,乘着这段时间,我也终于能安安心心翻完这些资料了。
度过一小段沉默的时光后,我邀请他去吃饭,他欣然接受。
在路上,他又跟我讲他是如何如何讨厌代号令,如何如何反对“机”的做法,还向我提起了海禁令,我饶有兴趣地听了几句,仍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偏激,但也无心同他辩论什么,我只想好好请他吃顿饭,然后就此别过,发誓再不与这些人惹上任何关系。
……
遇到这个老头的时日大概还要往前推上一个月。那时的我无所事事,对社会发展也陷入了相当坏的考虑之中。我不清楚以前的时代究竟是怎样的,对以前的事物感到陌生,我觉得也许是心理暗示,来自一群什么人的心理暗示,我不清楚他们是谁,但他们总想控制我……
在那时,我陷入了被称作“低谷期”的时间段,这是人类的通病。我怀疑着,恐惧着,殷切地希望着,但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不清楚。
……
上个月的某天,我去到了一个大型集会,与其说是集会,不如把它记录为一场暴动。
11月12日上午九点二十四分。第三号“机”活动所门前的广场。人群之中充斥着躁动和不堪入耳的谩骂声,我试图往前挤,但每次都被推了出来,人们一个紧挨着一个往前用力地挤,试图挤破卫官的封锁。我觉得这是一件很不同寻常的事件,也许能帮助我解答我的一些疑惑,满足我的好奇心,于是,我用画笔开始记录。不一会儿,另一群卫官从大门里排了出来,他们每一个都尽量把武器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试图借此来恐吓躁动的人们。但这样的做法却引起人们更加不满。有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在人群中站到了高处,冲着卫官大喊:“走狗!叫维希出来!”人群安静了些,等待着卫官的回答。但很快,那人就感觉这个方法行不通,于是站得更高了,大声咒骂:“狗东西!为了钱,什么武器都敢公布!啊?维希!老子知道你个狗东西听着!那就听好了!要么就立马停止公布,要么就等着被杀!”说完这些话后,四周鸦雀无声。我站在人群中,似乎也开始觉得“机”的做法是不合理的,于是我小声向我旁边的一个女人询问发生了什么,她告诉我,“机”又将一种武器公布了出来,以持续45境域与25境域的战争。她又说,这是为了那肮脏的钱,是恶心的。我低着头表示赞同。
……
又过了一会儿,人群又开始指责甚至辱骂,声音比刚才更加嘈杂更加不堪入耳。我收起画笔,为这次事件批注:正义的集会。但我还不想离开,虽然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但作为十大方面之一的“机”会为此做出什么反应,实在令人好奇。可事情并没有像影视片那样顺利的进行。这次集会,在“秩”的到来后,宣告失败。“秩”人一个个全副武装,俨然一副要与人们开战的样子,“秩”官们四处抓人,见人就打,原本看似牢不可摧的人群,一下作鸟兽散。
四散的人群中,我遇到了那个小老头。在被“秩”制服前,他仍站在警示线前,把手中的资料举过头顶,卖力地向这些卫官阐释着有关的危害。正当几个“秩”人转身就要将他推进阻车时,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几人面前,还没等我开口,几个“秩”人很快把我的双手反绑起来,我挣着,大声告诉他们我是个记者,他们才恭恭敬敬地为我松绑。他们害怕我,更害怕我所隶属于的“理”方面。经过几番交涉,他们将这个小老头的处置权以调查记录的名义交给了我,但我并没有因此觉得好受。“秩”人的做法总是这么粗鲁,因为这个被绑出来的红印,我一天的好心情都会随之消失。
走出广场,小老头追上了我。道谢之后,他邀请我去坐坐,还说要给我看些东西,我拒绝了,但他不依不饶非要我去,还执拗地在路人面前拉着我的衣服不放。我有点生气,但不完全是因为那被绑红了的手腕和他的执拗。眼前这个小老头让我觉得可怜。然而他的执拗最终还是打动了我。于是我在十一月十二日的下午跟这个小老头去到了他的“研究室”(源自他自己的说法)。
他的热情与房间的寒酸对照起来实在让我有点不自在,站在几平米的房间里,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放我的脚和手。他也不啰嗦,把桌子上的一些资料铺展开来,资料纸白的有点刺眼,借着昏暗的灯,我看完第一张上面的内容,对他的想法感到吃惊。他觉得,应该再次向太空进军,解除禁令,还提供了一系列理由,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这时,他开始自豪地介绍自己。在长篇的介绍后,我大概明白了,他以前是跟随“8552”的一批科学家,在“8552”神秘失踪后,自己辗转于多个境域,四处寻找人支持自己的研究,从二十三岁一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到。我听得出来,他的故事里存在掺假的可能。“8552”这个人也许并没有获得过那些他所谓的成就,我们的官方将他称为“科学二字的耻辱”,其失踪也被定义为“自导自演的喜剧”。我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甚至认为现在还在坚持“科学”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但眼前这个热情讲述着他那精彩的研究和无与伦比的发现的人,却并没有让我感到不适或者担忧,在他那充满力量与渴望的眼神里,我看到了热爱与理想,这足以让我放下偏见,听完他那关于“科学”的无聊探讨。
晚上20:51分,在我不断的催促下,他才停下他那“无尽科学的简要阐述”。“我知道我可能说的有点多,但你要清楚,我的工作并不是跟着那群暴徒去参加游行,咳咳,请你千万千万不要将我和那群人归结在一起,我的工作是神圣的,是伟大的,我要振兴科学,让人们重新爱上科学——”“好了,到此为止”我打断了他。此时他的脸已经涨得绯红,嘴张着仍想要同我理论,可我认为时间已经不早,呆在这儿听他那长达几小时的无聊发言,已经算得上是对他的一种施舍了。于是我起身准备离开,他有些失落地看着我,但并没有阻拦,正要出门,他突然从背后一把抓住我,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也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当我挣开他的手时,他又叫我等等,我无奈地靠在门边看着他从另一边的柜子里取出一沓资料,然后递到我的手里,他皱着眉头小声地对我说“你是记者吧”我点点头,他接着说“这些东西会是你们想要的”,说完后,他似乎还想补充什么,但短暂的沉默后,他却催促我快走,我也不再多说,只是临走的时候,我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他双手撑着桌子,头发像一团杂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发白,皱纹简直快要把他的五官都藏起来……
关于这种用情报换取利益的现象并不少见,各个方面的人也乐此不疲。为什么不呢?这种能带来巨大利益的情报往往能在社会掀起轩然大波,带来巨大的利益,我也能借此让自己好过一点,说不定物质上的富足也许能治愈我精神上的空虚。
……
事情如愿发酵,但这件事所引起的震撼,却超出了我的预期。先是一系列法令如雨骤至,一项项措施应声拔地…………最后发展到大批人士被指责,监禁,甚至暗杀。社会上的人们并不像老头所希望的那样爱上科学,而是陷入了对现有一切深深的怀疑之中,人们开始加入到各种攻击与讨论中来,社会乱成一团,联合下级方面处不停互泼脏水,人们开始解构社会……这显然不是小老头所希望的,但现在却成为了事实。
那段时间似乎很短暂,只持续了短短几周,但人们很难相信,那几周发生的事居然悉数发生在那几周里。在那几周,我除了在新闻上听到有关那些事情的无聊讨论,几乎不被这些事所影响情绪,当然,那个老头也得到了他所想要的关注,我每天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日子又回到了平常,我的精神状态也好些了,总之,在那几周,我过的快活极了。
……
但没过几天,我的快乐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空虚与痛苦。物质上的富足并没有战胜精神上的空虚,在这之后,我开始觉得我生了病,一种无法言语的怪病。于是在那不久,我从理方面辞去了工作,又开始无止境的沉沦,在这期间,我试图麻痹自己的灵魂,借此让我的躯体好受点。
小老头淡出人们的视野又是几天后了。那些人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利益了,巨大的利益!他们为此疯狂,为此糟践生命,为此舍弃道德,为此可以让别的什么人都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他们赢了,彻底的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