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美芳告诉孩子们，不要被人看不起，我们就在这里生活，爸爸做了对不起我们的事，奶奶也不要我们了，但我们自己要活的好好的，别弯下腰知道吗？

    美芳的弟弟来看见了，心酸地想掉眼泪，劝姐姐回娘家去生活，可要强的美芳哪里能拖着两个孩子回娘家生活被人指指点点，这里虽然条件艰苦，但最起码不堵心，生活应该能过得去，她告诉弟弟。

    美芳就这样带着两个孩子在这里生活了下来。

    美芳长的高挑，吃苦耐劳，村里的一些光棍汉开始无事登门了，美芳厌烦这些人，天一黑就吹掉蜡烛，锁好门早早地睡觉了，任谁敲门都不放，有些人厚脸皮，仗着周围没有邻居，竟然骑在墙头上喊美芳的名字，大儿子大了些，找了砖块就从屋里的窗户扔过去，可黑灯瞎火常常打不着。

    晚上还好，白天则更为麻烦，不能紧关着门，那些二流子就常常无意间钻进了家里，孩子上学了不在家，美芳怎么撵都不走。

    有一回，弟弟来看她，遇到了这事，气得他抡起铲子就去打，那个光棍汉才被吓跑。弟弟看这样不行，第二天就给姐姐家带来了两个狗，一条大些，一条小些，让姐姐好好喂这两条狗，再遇到这样的人就放狗咬。

    弟弟又回家把老母亲接了过来，陪着姐姐和孩子过一段。可这样终究不是办法，美芳相处好的姐妹，给美芳说了媒，希望美芳重新组建家庭，过正常人的生活。

    美芳心里惶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现实的生活，确是生活里没有办法没有个男人，无论是地里的活还是家里的安宁，又怕孩子受罪，但抵不过现实的侵袭，美芳同意了姐妹的说媒。

    美芳的媒，说在了华胜的父母住的一条街上。

    只不过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家庭的富裕程度比华胜的父母家还要阔绰些，男人的老婆因病去世了，留下了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男人的家是当地有名的木匠世家，几辈人都从事木匠手艺，到了男人这辈积累了不少家资，在给男人老婆看病上，花费了不少，但相比普通的人家还有这殷实的家底。

    美芳一嫁给华胜时就知道这个男人，那会儿男人还未成婚，比美芳小了三四岁的样子，美芳有了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还去过他家买过小孩子做的板凳，比起村里人经常下地干活，男人几乎没有下过地。

    他家的地给本家叔叔去种了，他和老父亲母亲只在家打家具卖家具，因此，美芳除了去他家买过东西外见过一次他，就没在见过他。

    大概是美芳有了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他娶了媳妇结了婚街上热闹了好几天，后来生了个儿子又是热闹了好几天，后来就隐隐地听说老婆得了什么病，整天带着老婆四处看病。

    原本印象中还憨笑高大少言少语的大男孩，如今却要成为了自己的丈夫，美芳的心里竟涌出一股莫名的滋味。生活的沧桑或挫折并没有因为家境的好坏，人的好坏而偏心什么。

    闺蜜安排了他们的见面。

    美芳没同意去闺蜜家或者饭店茶馆啥的，只说就来自己家看看吧，毕竟都不是第一次结婚的少男少女了，正视现实里的每一处才是最直面的。

    深秋的下午，小路上铺满了秋风扫落下来的枯黄落叶，闺蜜带着这个男人来到了美芳家。

    周围都是就要成熟的稻田，风吹来一浪一浪，男人站在小路上放养望去，就像从来没有见过似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似乎那是丰收的喜悦。

    美芳在家洗衣服，闺蜜告诉她这个男人今天会来，让她收利索点，但她还像往日一样，穿着素净的衬衫和藏蓝色裤子，布鞋在家里忙碌着，当然她不能不做些什么来表示重视，她能做的就是将原本就很干净的家里收拾得更加干净。

    闺蜜带着男人推开了门。

    坐在小井边洗衣服的美芳站起来，微笑着说：“快进来，快进来，”男人转头望了她一眼，或许他还能记得她曾来家里买过小家具，可看他眉头轻轻地一皱，从眼神里一滑而过的诧异还是让美芳抬头望一眼他时被捕捉了。

    美芳无奈地笑笑，所有地诧异无非来自岁月的摩擦，他对她如此，她对他亦如此，他们都不再如当初见过的那般模样，岁月的刀在他们的身上早已刻下了一道道印痕。

    美芳将他们领进房屋坐下来后，闺蜜笑着说，你们都是认识的人，也都是乡里乡亲的，知根知底，都是老实本分的人，生活不容易，在一起过日子无非就想把日子过好，你们也正好聊聊，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就不陪你们了。

    闺蜜说着就走了。

    屋里留下了美芳和这个男人。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喝水，”美芳打破了这样的沉默，对着这个男人说。

    “好，好，谢谢，”男人微笑着回答美芳。

    “你孩子多大了，”美芳问，她想这个男人不善言辞，是真的不善言辞，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在这里干坐着，于是她开始打开话闸。

    “四岁了，”男人答。

    “我的孩子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了，加上你的孩子一共三个，你介意吗？”美芳问。

    “不介意，孩子多了热闹，”这个男人说。

    “我比你大，你不介意吗？”美芳问。

    “只大三岁，不介意。”这个男人说。

    “我的条件一般，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婚，你有什么想问的吗？”美芳说。

    “是他不对，不是个男人该做的事，你做的对。我会对你好，对孩子好，不再让你受苦。”男人诚恳地说。美芳的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她抬头望了望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在望着她，美芳连忙将头低下来，一种亲切的柔情逐渐取代了刚开始的尴尬和沉默。

    他们都在内心给予了彼此的肯定，都在为找到了生活的另一半而踏实，直到男人走，似乎都有着恋恋不舍的依恋。

    有过婚姻的他们，谈的竟这般顺利，不知是生活中真的缺少一半带来日子的不顺心还是人到中年后落单的寂寞急需有人来填充。

    他们俩的事很快定下来了。消息也如风般迅速在整个村子里传播，因为嫁在了一个村子里，似乎每个人都在为这事津津乐道。最不能容忍的人是美芳原来的婆婆。

    她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对美芳说：“我们无法阻止你改嫁，但是你不能把孩子带走，孩子是我们家的后代，”言语中的不满和叼酸，让美芳心中难受。

    她想起婆婆对她和孩子的绝情，冷冷地说：“现在知道孩子是你们家后代了，当初把我们赶走的时候，为什么不知道，后代要饿死穷死无片瓦遮蔽怎么没想起来是你家后代了，你儿子做的那么缺德的事情怎么没想起来还有后代了，”

    老太婆气的哑然无话只能愤然离去。美芳仿佛心中出了一口恶气。

    一个月后，美芳和男人去民政局拿了结婚证，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在家里请了至亲好友静静地在家吃了顿饭。或许是二婚，没有大张旗鼓地热闹，但美芳已经以满意足了，得到了该有的重视，搬到了正常人居住的房屋和环境。

    她搂着孩子们说，妈妈再也不让你们受苦了。经历过非常人日子的心酸，此时平凡庸常的普通日子带来的踏实，也让她感到了人生有了依靠和保障的心安。美芳想，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个觉了。

    然而，另一个女人，却在现实生活的直白里步履维艰。

    一个人带着孩子的翠霞，在这场只由爱编织的生活里舔舐着生活的各种心酸。此时的她，后背背着孩子在一家饭店洗碗。

    从华胜被公安局带走，还未出月子的她就已经开始了干活洗尿布。月子地里不能沾水，不能劳累，可没人在身边的她只能自己起来洗尿布，做点吃的。

    好歹姐姐还在孩子上学时得空跑过来给她带点蔬菜日用品来，搭把手，可日夜被带孩子耗去精力的翠霞还是在姐姐走后内心奔溃，常常和儿子一起哭得泪如雨下，只不过儿子能扯开嗓门嚎啕大哭，而她只能在儿子的嚎啕大哭里隐藏着自己的哭泣。

    挣扎着过完月子里，翠霞已晃晃地瘦了一圈。

    而她的奔溃已经开始升级为生计的担忧。从来没为生活担忧过，考虑过，发愁过的翠霞开始了为生计的筹谋，因为横在她眼前的是房子要交房租，孩子要吃穿，自己要吃穿，还有华胜，估计已经不会有人为华胜付在牢里的生活费了，除了自己，也应该是自己不是吗？

    靠着姐姐的救济，不是长久之策，姐姐不可能一直供着她和儿子生活，华胜要在牢房里呆两年，这两年该怎么过？

    一想到这里，翠霞的牙就咬的咯咯地响，原来对华胜的老婆还有些愧疚之心的，现在是满腔的气愤和仇恨，得有多毒的心把自己的丈夫送进牢房里。

    转而又想，这下再也没有人和她抢华胜了，现在是正大光明地等华胜出来成立家庭了，想到这一点，似乎前路漫漫地惆怅里充满了一道亮光和希望，让她浑身充满了力量。

    就这样，她开始了找工作。

    没有一技之长，更带着个孩子的她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踏破了脚，在县城边上找到了洗碗的活，老板允许她工作时带着孩子。那是整天弯着腰，双手浸在油污和洗洁精里的体力活。她把孩子放在自己边上的框里，一边洗着碗一边逗着孩子笑。

    饭店的伙食相比平常人家还是好了些，即使是剩菜剩饭也不乏油晃晃的荤菜，而这对于还在喂奶的她来说显得很是珍贵，她吃的好了，奶水就足，孩子就吃的好，白胖胖的小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那笑容便如仙药一般，让翠霞的心都化了，即使再累再酸的腰都没那么酸那么累了。

    但生活又怎么会如此风平浪静，总会在你认为最好的时刻跳出点波澜，让你徒生烦恼，翠霞没有想到，在这不大的饭店里，作为一个洗碗工，她竟能遇到这么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