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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本边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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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召伯虎带着庞大的元老车队回到镐京之时,正巧遇见周王的马队欲要西行。君臣二人没来得及交接几句,姬胡便是淡淡一笑,马鞭一扬轰隆隆去了。

    行得三日,马队抵达玉关。一线河谷穿行于苍莽山塬,山势分外险峻。走马行得一个多时辰,只见远处两座高丘遥相对峙,各有孤峰插天而上,雁阵从两峰间向北飞去,雁叫长空山鸣谷应,在辽远的蓝天白云之下,恍若上天为南来北往的大雁在千山万壑中劈开了一道寒暑之门。

    “玉关!兵家险地也!”身旁一个侍卫兴奋地喊了起来。

    姬胡望着险峻天成的玉门要塞,油然而生的豪迈中也夹杂着沉甸甸的思绪。玉门之所以得名,乃是因为周王朝祭祀所用的玉器从此处进入王畿的缘故,在那个时代,玉被认为可通上天之语的灵物,乃是贵族祭祀用器的不二材料。

    他想起隗多友赴西北组建边军前,奉召入宫,与他在王书房内整整说到天色曙光。

    姬胡追问可有一举而定边的永久方略,隗多友回了一句话:“我军欲胜猃狁,必要固本而后一举痛击!不固本,虽百胜无以根除猃狁,终至陷于世代纠缠。”

    没想到,隗多友还真的开始了他独特的固本之战,只护卫着玉门附近的草原不动。边军刚组建时只有一万人马,朝野上下皆认为隗多友的坚守策略是明智的。

    猃狁那边,敖兴单于已然去世,继位的屠格单于因着当年与隗多友的大战之约,一听说大周边军组建,且隗多友为主帅,顿时按捺不住想较量一番的心境,一年间三次率领大队骑兵前来袭战。

    可隗多友还有他自己的一绝:虽只有一万人马,可猃狁大军铺天盖地压来之时,却连边军的踪迹也找不见。屠格索性挥军南攻玉关要塞,却又被隗多友率军从草原深处杀出,玉关要塞的五千守军也强弩疾射地噪杀出来。猃狁全军溃乱,数次累积死伤骑士五万余,无奈只得悻悻退兵。

    如是三次,猃狁终于打消了越过隗多友的边军而径直南下攻取镐京的打算,只轮番骚扰边军营地与牧民草原,引诱隗多友追击。而隗多友却是不走寻常路,只要猃狁骑兵杀来,便早早没了踪影。可若是猃狁骑兵但退,军营里立时又是人喊马嘶,炊烟袅袅,只是绝不追击猃狁的小股轻骑。

    只是这样一来,在镐京贵族的口中,关于这支新组建的边军,那说辞可就变得微妙了:非商非牧,非军非民,整个一四不像!简直是活猃狁!

    之所以有“活猃狁”之称,关键在于原本保护牧民交易的三千飞骑,变成了奇特的“军代商”。

    这支马队收了周边牧民的牲畜皮革,盐巴粮食,摇身变做驮马商旅,深入草原与戎狄小部族做生意,交易完毕立即回程。若遇到猃狁轻骑骚扰,便有接应飞骑杀出,驮货马队趁机脱身;回到营地,交易之货物立即发还给牧民,边军只二十取其一地收税,或钱或物不论。若有戎狄部族欲与周民交易,边军也同样替代。

    其时,猃狁游骑遍布草原,周朝边民饱受劫掠,根本无法正常市易。军代商一开,边民大悦,竞相将多余的物事交隗多友军代为交易。后来各部族聚议,说边军苦甚,坚执将边军的收税提到了十取其一。

    如此这般,边军的财货战马,皮革兵器宗宗丰厚,装备之精良远超猃狁的贵族骑士。具体说来,每名骑士拥有三匹雄骏战马,六口精铁战刀,三套精制的上等皮革甲胄,三副硬弓配五百支长箭。除此之外,全军还打造了一千张大型弩机,两万顶牛皮帐篷,囤积了大量的牛羊干肉与粮草。

    一旦扎营军炊,每个百人队日杀两牛,人人都可放开肚皮猛吃。饱餐之后在空旷的草原驰骋骑射,直到三匹战马都累得一身大汗。莫说歧山与丰镐大营的老兵们羡慕,纷纷找门路调入边军为将佐,就是边民们也艳羡,精壮们纷纷拥来从军。

    可隗多友标准高啊,要求从军者非但要精通骑射,更要体魄雄健,下马可做步战勇士。扩军人数虽则不多,却尽皆精锐无匹。

    北出玉门,越过烽火台十余里,便是隗多友边军的大本营了。

    时当暮色,牧人渐归,炊烟四起,高远的长调掠过草浪随风飘来——

    “牛羊如云哟——天藏飞骑大草原,不怕边军吃,不怕边军穿,只怕边军不吃不穿不动弹。边关自此无战事,胡马不得过阴山,车马流水富庶年年……”

    “一将之能,竟至于斯也!”姬胡慨然一叹,一马当先飞过一片片牛皮帐篷,终于进入了边军营区。

    夕阳之下,一座城堡般的幕府突兀矗立,在连绵无际的牛皮大帐海洋中,俨然一座显赫的孤岛。分明幕府前并无军吏,马队未入军营却有大号呜呜长吹,一员英挺矫健的将军从幕府飞步出来。

    “末将隗多友,参见我王!”

    “子良将军啊,今非昔比,你可是大有气象了!”

    “边军气象,全赖大王之福佑!”

    姬胡哈哈大笑:“孤有何功,还是将军之雄略也。”

    “聚将号!开洗尘军宴!”隗多友一声令下,牛角号飞向辽远的草原。

    洗尘军宴设在幕府前的特大型牛皮帐下,当真是闻所未闻的气势。三百多只烤整羊,六百多桶老周酒,小山一般的燕麦饼,饮多少有多少的皮袋装马奶子酒,大帐外的草原上烤整羊的篝火映照得半边天都红了。

    没有军营常见的冷峻简朴,脚底是厚得人脚软的红地毡,眼前是两排环绕大帐并摇曳着粗大羊油烛的六尺银烛台,摆放烤羊的食案是清一色的九尺白玉大案。

    所有将领全部参宴,个个肥硕壮健慷慨呼喝,腰挂镶金嵌玉的半月战刀,手捧恍若金铸的奇特青铜大碗,豪阔得教人咋舌。

    “如此军宴,虽是猃狁王亦见寒酸也!”姬胡没法不感慨了。

    隗多友哈哈大笑:“国府粮饷常欠,边军只有设法自给自足了,但求无罪可也!”

    “但有常心,何罪将军矣!”姬胡笑叹一句:“孤只是不明白,自来军中戒奢,边军如此殷实豪阔,将士能视死如归乎?”

    隗多友肃然拱手答道:“厚遇将士,善待人民,将无私蓄,军无掳掠,乃边军铁律也!如此,虽然厚财丰军,亦得将士用命,人民爱戴。”

    “禀报大王!”座下一将高声插话:“此地边民常大驱牛羊数千入军,我军若是不受,边民便会疑虑我军战力而逃亡他乡。这一年来,牧民举家随军流动者不下两万户。边民有歌云,‘不怕边军吃,不怕边军穿,只怕边军不吃不穿不动弹!’如此一来,我等有什么法子拿捏?”

    “来路之上,孤也曾闻歌,只是不解其中奥妙也!”姬胡重重拍案曼声吟诵:“不怕边军吃,不怕边军穿,只怕边军不吃不喝不动弹……民心也!战力也!孤此番算是长见识也!”言罢忽而目光闪到座下那位年轻将领脸上:“怎么如此面善?小将军以前见过孤么?你叫什么姓名?”

    “禀大王,末将名北儿,曾在大河之畔掌舵,的确……”他抬眼瞟了一眼王案,嗫嚅着嘴唇道:“的确曾见过大王。”

    “北儿?”姬胡恍然回过神来,细细一看,可不是当年大河上掌舵的那个黝黑少年么?如今眉眼间依稀还能看见东儿姑姑的影子,只是周身英挺豪气,俨然一派青年将官的凛凛之气。

    “原来是故人呀!”姬胡忍不住拊掌大呼:“当年本欲带你回宫做个王城护卫,以谋个出身,不想却被隗将军捷足先登。怎样?在这里可习惯?若有意挪个地方,可愿随本王回镐京?”

    面对周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询,北儿涨红了脸,他是个直性子,肚子里没有什么弯弯绕,直接吐口而出:“谢大王,末将一直跟着隗将军,也在这里呆得习惯。末将愿留在边军为我大周拱卫边陲……”

    “好!有志气,不愧是东儿姑姑的亲弟。”姬胡大赞,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悦之意……

    军宴结束,姬胡拉着隗多友转悠到了幕府外的草原。一汪醉人的明月压在头顶,无边的草浪飘拂在四野,二人久久无话。

    “大王,北儿心直口快,不是有意拂大王美意……”迟疑良久,隗多友还是试探着开口道。

    姬胡只摆摆手:“此乃些末小事,不值一提。子良将军,孤此来一为探察边军真实战力,二也是想讨你一句实话。”

    “大王但有所问,友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隗多友郑重一躬。

    “若王师需要出动主力南下作战,以边军一隅,能否挡住猃狁等戎族?”姬胡皱着眉头,多日萦绕心头的问题一朝问出,顿觉轻松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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