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六 鸣镝响处
姬胡略一迟疑,转身对多友说道:“司马大人,好生送嫡后娘娘回宫!”
“诺!”多友嘴里答应着,心里暗自嘀咕:是不是这女人还要想什么法子来难为我?
“母后!”姬尚父撒着娇钻进了安车,声音断断续续:“-----我不要------回宫,------还想看------射箭!”鄂姞似乎哄了一阵,但尚父依旧不肯,于是她只得长叹一声,道:“罢了,便随你去了!好好跟着你王兄吧!”
姬胡只得再次表态:“请嫡后娘娘放心,孤一定看好尚父!”
“如此甚好。对了,尚父一闹,哀家倒是想起,有一物要赠与司马大人,万望莫要嫌弃才好!”
多友心里直打鼓,赶紧婉拒道:“末将何德何能?敢受太后娘娘的宝物?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那怎么成?”鄂姞语意坚决:“你既嬴了与本宫的赌约,岂能得不到彩头?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本宫吝啬?前些日子将作府给尚父做了件铠甲,不想却大了许多,本想转赠给大王,今日既有此时机,便赐予你吧!”
众人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大王可以穿的,多友穿得下么?这不明摆着让司马大人在大庭广众面前出洋相吗?
老宦官双手捧着一件铠甲走了过来,规规矩矩放在身边,喘了几口气,这才回道:“这铠甲通身用银片缀成,重是重了些,不过一般刀枪刺它不得倒是真的。”
多友将那铠甲展开,皱了皱眉,说道:“娘娘,大王,这件铠甲对末将来说实在是太瘦太小,末将穿不进去,还是免了吧。”
安车中一声冷笑:“免了?哀家亲赐之物,你却不肯穿?听着,本宫命你穿上它!”
多友求助的目光扫过召伯虎,后者正要上前一步,却被姬胡挡住:“罢了,司马大人,你便穿上吧!待将嫡后娘娘送回宫便脱下吧!”言外之意,不必为这点小事和她置气。
多友无奈地摇摇头,脱下自己身上的牛皮生铠,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鄂姞所赐的那件亮晶晶的铠甲套上了。众人见他被这玲珑小铠缚得牢牢的,像个张手束脚的大娃娃,都忍俊不禁。
老宦官小跑着凑近安车,似乎鄂姞有所吩咐,接着他颠颠地跑到多友跟前,面有难色,说道:“司马大人,你先委屈委屈,娘娘说------你得一直穿着这副铠甲,挡在她的面前,一直回到萱宁宫为止。如此方保万无一失。”
多友冷笑道:“这话说的,我裹在这紧绷绷的铠甲里头,木头人一样,行动都困难,一旦真有什么刺客,怎么护她周全?娘娘若真想万无一失,还是除了这身铠甲的好,否则------”
“大人------”老宦官哀求道:“您就顺着娘娘些吧,真有什么事,不还有别的护卫吗?”
“行吧!”多友无奈,低声嘟囔着:“真是个促狭记仇的女人!”
虽是初秋,但镐京郊外草色渐黄,树叶落得满地都是,马蹄踏上去,软绵绵的,一片沙沙的响声。道旁的走兽们吃得正肥,偶尔会有一两只野兔山猫从草丛里露出头来,见了人,飞也似的逃走了。
可惜多友全身被那小铠甲勒得正难受,骑在马上一言不发。不然依着他的性子,定会打些野物来凑个趣。侍卫们见他如此,便也不敢妄动,一群人放慢了马,走得静悄悄的。
又走了一阵,忽然听到水鸟的鸣叫声,空气也变得潮湿甜润起来,一弯碧水倏然呈现在眼前,沧波连天------阳光洒在河面上,化做无数碎金,随浪起伏,粼粼闪动------
“娘娘,到了镐水边了,要不要停下来歇息片刻?”老宦官凑近安车轻声问道。
“允了。”
一双玉手伸出安车,扶住老宦官的胳膊。那只手有如柳枝,迎着风,微微摆动,纤指如笋,玉色莹然,与日光相映,手腕上的两只玉镯轻轻击撞着,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多友望着,只觉有些神不守舍,赶忙将目光避开了。
鄂姞下得车来,极目眺望,脸上少有地露出些许笑意,缓缓走到河边,用手缓缓地撩着河水------职责所在,多友无法,只得跟了上去,站在十步外守着。
只听得鄂姞一声悠悠长叹:“唉——这就是镐水么?还是那年刚入宫时经过这里,一晃这么多年了,物是人非呀!”
她话语中满是凄楚之意,多友不由记起当年铜绿山下那个吹埙的少女,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如清晨露珠一般的可爱少女,如今却------他忍不住在心中惋惜。
林子里忽然跑出来一只小鹿,大约想去饮水,见到河边有人,站住了。鄂姞猛转头对多友说:“快,快射那只小鹿,快呀!”
还没等多友转身,那小鹿已飞快地逃走了。鄂姞十分懊丧,喃喃自语道:“我又不是要射死它,只想把它抓回宫里,让它陪着我。”
多友听她说得哀楚,眉宇间泪痕惨然,似有欲泣之意,一腔怒气顿时化为乌有,心中间不由得微微难过,默然半晌,说道:“娘娘,咱们这就回去吧。你喜欢小鹿,下次末将为您捉一只便是了。”
鄂姞目不转睛地盯着多友,仿佛有什么话要说,看见众人陆陆续续起身,她叹了口气:“罢了,走吧,回宫!”
继续前行,周围是半人来高青中带黄的草丛,没有路,众人只能骑着马在草丛中穿行。远处,青山一线,金色如潮,风一吹,大片大片的杂草像浪涛一样,汇聚一处,汹涌而来,犹如云海------多友坐在马上,嗅着略带苦涩的青草香气,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隗戎草原。他闭了眼,微笑着回忆,心中暖暖的,渐渐空明------
蓦地,近处突然传来一阵尖细锐利的呼哨之声。多友猛地睁开眼睛,歪着头,侧耳倾听,神情微微有些紧张。
身边几个护卫说道:“什么声音?‘吱儿’地一声便没了,倒像是一只会飞的老鼠------”mcascoo
多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皱着眉头细细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高声喊道:“不好,是鸣镝,大家小心,可能是猃狁人------”
话音未落,草丛中飞箭如蝗,左右十多个护卫瞬间被射倒,多友觉得自己似乎也被射中了,可他已顾不上察看,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向鄂姞的安车跑去。安车旁已躺着几个护卫和那个老宦官的尸体,身上都插了十多支箭,鲜血汨汨流淌,将大片的杂草都浸湿了。安车两侧,车轮上,拉车的驭马全都中箭,这车已走不了了。
多友急急掀开车帘,鄂姞正缩于车厢一角瑟瑟发抖,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男女之别了,他一把扯过她的胳膊,拉下了车,卧于草丛之中。此时,他的心中并没有多少恐惧,这样的刺杀于他来说并不稀奇,只是他在想: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鸣镝?那是戎狄惯用之物,猃狁人如何会出现在镐京郊外?又为何要刺杀娘娘?嘿,这位王姞娘娘真是不遭待见,走哪都能惹来麻烦。
正想着,他感到下颔上热热的,低头一看,鄂姞一双湿漉漉的嘴唇就在自己的脖子底下。她被自己压着,呼吸不畅,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股股热气喷上来,呵得自己的脖颈阵阵发痒。
这样似乎不好,他翻身滚下来,此时,忽见四面的草丛中跳出十余名黑衣刺客,全都蒙着面,背上负弓,手中拿着弯刀,刀形如弯月,分明是戎人的兵器。这些黑衣刺客分为两批,一拨检查地上的护卫,有还有气的,一刀捅杀;另一拨则冲着安车后的十几名猃狁女奴走去,一个个问话。
隗戎语与猃狁语虽略有不同,但大体接近,所以多友能听懂他的对话。大约这些黑衣人在问那些女子屠格王子所在,可是无一例外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黑衣刺客们十分失望,一个似乎是首领的人嘟囔了一句什么,多友还在揣摸其意,就见所有的黑衣人全都举起弯刀,将十余名女子逐一捅死。
“啊------”鄂姞刚开始惊叫,就被多友捂住了嘴,她用力甩开他的手,低声怒道:“你放肆!”
多友冷笑道:“娘娘,现今是保命的时候,末将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张望了一下,见身旁只剩了四个护卫,心中立时又痛又怒,吩咐道:“你们四个护着娘娘走,我留下来对付他们,这些人好辣的手,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放过。嘿,他们杀了咱们多少人,就得拿多少条命来换!”
风拂草动声中,四名护卫夹着鄂姞在草丛中猫着腰且退且走,多友持弓走在后头殿后。但听得那黑衣刺客的首领低声说了一句:“那女人似乎是周室的什么贵戚,咱们先捉了她,逼周王拿屠格王子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