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悟情
墨景栎的眼神忽然好像飘得很远,像是在回忆往事一般,声线也变得幽远了起来: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已经不在了,听宫里曾经伺候过母亲的人讲,我的母亲她是夷国的公主,是父皇曾经最喜爱的妃子。”
“但是美人薄命,我出生的那天,母亲难产,太医又迟迟不到,就这么离开了”
“后来,我被安排在皇后房里长大”
听到这里,苏婉宁身形顿了顿,没想到墨景栎也是个从小便没了母亲的人。从小寄人篱下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她的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只听墨景栎的声音继续没有起伏地说了下去:
“我从小品学兼优,不论是读书功课,又或是骑射武功,都是第一名,父皇小时候最喜欢、最看重的皇子就是我。”
苏婉宁一边听着一边微微地蹙起了眉头,在皇家,一个没有了母妃庇佑的稚儿,又这么出色张扬,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儿。
皇帝的后宫那可是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尤其是还有皇后这个后宫之主把持。
墨景栎,十有八九会成为皇后的眼中钉。
她忍不住插了口:“我听外面的传闻说,当今的六皇子几乎都来不曾出席大场合,还说六皇子体弱多病,也不是当朝墨帝最看重的儿子反倒成了最不在意的儿子了。”
墨景栎抬眸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痛苦之色:“说我生病是真的,我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天天被喂食慢性毒药”
“身子自然一日不如一日,后来双腿也因为这个原因,再也不能站立行走”
“初遇时,我曾跟你说的寒毒,是真的,并不是我在骗你”
墨景栎说着,手心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腿,“后来遇到了一位高人,捡回了一条小命,还帮我祛了毒。”
“但是,这寒毒浸染我的身体太久了,即便祛了毒,也不能完全根治,因此我这双腿,在一天中子时这个时间,会变得僵硬,根本无法行走。”
苏婉宁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初遇时墨景栎与她说的发作时间是假的!
她没好气的开口:“所以,一开始你就在时间上同我撒了谎。”
苏婉宁的语气清冷,结束语的语气说的是陈述句,而并不是疑问句的语气。
墨景栎没看她,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是,一开始我是在发作的时间上撒了谎。”
“但是,中毒的事情是真的,我没有撒谎。”
苏婉宁不知怎么的,想到了跳崖的那天。
难怪那天墨景栎的情绪变化会那般大,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转念一想,其实这个事儿她也能理解墨景栎。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他,她也不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就将自己的底牌全部如实相告,更何况墨景栎这个老狐狸。
苏婉宁摆摆手,“算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能理解你当初的决定,你继续说罢。”
“皇后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的大哥,也就是那位太子殿下,也是从小便欺辱我”
“一开始只是因为我得了父皇的夸奖,他气不过,便私下里偷偷地打骂侮辱我”
“后来,我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虚弱,在皇后的默许下,即便父亲后来越来越不喜欢我,但只要他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就会那我撒气”
“我没有办法,明明身上流的是皇室的血,过得却还不如一个下人!”墨景栎说着说着,语气变得激动了起来,他一定想到了当初的那段不堪回首,暗无天日的日子。
他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那双好看的魅惑人心的丹凤眼瞪得很大,看起来有些恣目欲裂了似的,整个人也变得有些颤抖。
苏婉宁察觉出了不对劲,墨景栎这个样子,她不是第一次见了,像极了癫狂发作前的征兆。
她连忙小跑跑到了墨景栎的身边,伸出一只柔软的小手。
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将墨景栎一只捂着脑袋的手,不由分说的拉了下来。
苏婉宁的手虽然小,但是这一瞬间,充满了坚定的意味。
墨景栎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别人攥住了,这让他瞬间从那痛苦的回忆中脱离了出来。
他抬眸看向苏婉宁那张清清冷冷,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明明是面无表情,但却总能叫他的心莫名地得到平静。
小宁儿的脸上没有同情,也没有惧怕,黑漆漆的瞳仁里只有一个真真实实的自己。
这让墨景栎感觉十分的安心。
他停顿了几秒,一边感受着苏婉宁的小手拉着他,感受着两人相接的手心处,一点点传递过来的暖流,一边继续说道:
“转机出现在我十二岁的时候,父皇沉迷于长生不老,又听闻了夷国的炼丹术,一手建立了如今的这个玄烟房。”
“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位炼丹技术高超的神人,这位神人就是如今掌管玄烟房中阳真阁的大天师。”
听到这里,苏婉宁忽然想起来,玄烟房里如今是两足鼎立的局面,玄烟房被分为了阳真阁和阴灵轩两个部门。
既然阳真阁是墨景栎说的这个什么大天师掌管,那么阴灵轩又是谁在掌管呢?
一直听闻,这两个部门算不上十分融洽,说的更准确些,明里暗里都有点对立的意思。
苏婉宁问道:“既然大天师掌管阳真阁,那那个阴灵轩”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天师可以算是墨景栎这头的,那与墨景栎对立的人,最敌视他的人,不正是太子殿下么?
看到苏婉宁的眼神若有所思,墨景栎就知道,小宁儿定是已经想到了。
他在苏婉宁有些震惊的眼神里,最终坚定地点了点头:“你想的没错,阴灵轩就是太子掌管的。”
“原先阴灵轩是掌管者是皇后,这两年已经开始一点点的移交给了太子墨永城。”墨景栎补充道。
如此也便说的通了。
苏婉宁转头看向躺在棺材里的小青年,“那他?”
目光朝那口棺材里的人看去,墨景栎的眼尾染上了薄红,“极画他虽然是我的死侍,但小与我一起长大,他跟极琴是亲兄弟。”
“那日皇后逼我饮下毒茶,极画第一次没有听从我说的话,突然间冲出来夺去了那杯茶,饮了下去!”
“幸亏我在皇后下手之前,就吩咐极琴去朝晖殿上禀告了父皇”
“极画也是为了拖延时间,只要撑到父皇过来就可以了但是偏偏就差那么一点儿,我逃过了一劫,极画他却没有”
“也正是因为这次,父皇他便把我送到了玄烟房养病,从此之后我便也没有回过皇宫。”
“不过也幸亏如此,我才能活到现在。”
苏婉宁听在耳朵里,不知怎么的,心头也有些莫名的发酸。
她轻轻地拍了拍手中牵着的,墨景栎的那只宽厚的大手。
“极画他他是替我才会变这样的”墨景栎说着,声音隐隐约约的,好似有些哽咽。
苏婉宁听完,心中也是叹息不已,都说皇室无情,看来也的确如此。
她一向不太会安慰人,停顿了片刻,还是干巴巴地安慰了他了一句:“都过去了”
“你看你现在,不是一切都好起来了吗?”
这个时候的墨景栎看起来,整个人好似敛去了以往那种阴寒的、生人勿进的气息,拨开了坚硬的外壳后,似乎也变得柔软了起来。
不过苏婉宁还有一件事情十分不解。
她摸了摸脖子上挂着那枚黑色玉佩,又问道:“为什么我的玉佩能打开这个木盒?”
“为什么你之前说太子殿下只有我才能靠近?”
苏婉宁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不知怎么的,她心中隐隐的已经有了一种预感,联想起一切发生的事情的轨迹后,她有种预感,自己手中的这枚玉佩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挂饰。
墨景栎闻言,目光看向了那枚握在苏婉宁手中的黑色玉佩。
他的那双眼型好看的狐狸眼,在有些昏暗的石室里看得并不是那么的清楚,但却好似闪烁着意思皎洁的光。
半响,墨景城才再次开口:“这枚黑色玉佩,并不是普通的玉佩。”
“这玉佩有个名字,叫做——血滴子。”
血滴子?这又是什么东西?
苏婉宁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脸上全是疑惑的神色,“什么是血滴子?”
“你不知道?”
墨景栎见她脸上的疑惑之色并不是像是假的,只好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了一番:
“传说血滴子是开国始祖留下来的圣物,得血滴子者得天下”
“还有一种传说是血滴子是开启圣陵的“钥匙”,圣陵里有奇珍异宝,武功秘籍,起死回生的丹药”
苏婉宁皱紧了两道绣眉,圣陵她有印象,犹记得当初在刘府的时候,她还问过墨景栎来着。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枚黑玉佩竟然是那个什么圣陵的钥匙?
苏婉宁握着血滴子的手变得更紧了些,“既然血滴子是开启圣陵的钥匙,那为什么也能开启这个木盒?”
墨景栎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眼神,不愧是小宁儿,这反应速度确实很快。
“因为这个木盒里面,有一个机关跟你的玉佩是同一种材质,两者相互吸引,这才就是它的锁。”
苏婉宁恍然大悟,最终不由得喃喃自语起来,“难怪你说只有我能靠近太子墨永城呢原来我身上竟然有这么一个‘宝物’”
她忽然想到些什么,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墨景栎,“墨景栎,你今日为何会跟我说这些?”
“你一开始接近我,恐怕跟这个血滴子离不开关系吧?”
墨景栎知道小宁儿一向机敏,她这么聪慧过人,怎么又会猜不到?
况且,他早在今日叫小宁儿过玄烟房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把一切都告诉她。
至于为什么忽然要这么做
墨景栎的眼神暗了下来,其实昨天在绥平公府的时候,他并不是最晚到的。
在苏婉宁上台跳舞的那一刻,他其实就已经到了。
只不过没有登上那个圆台,只是在人造湖泊的另外一头的小花园里,静静地看着圆台上发生的一切。
墨景栎武功高深,目力更是比寻常普通人高出很多倍。
苏婉宁和墨永城掉入水中之后的事情,他也是尽收眼底,整个过程都看得清清楚楚。
墨永城与小宁儿两具身体几乎紧贴在一起的情形,还有墨永城眼里那熟悉的高位者掠夺似的眼神。
墨景栎当时只觉得心中一紧,胸口更是莫名其妙地涌上了一阵延绵不绝的钝痛感。
墨永城看向小宁儿的那种眼神他太熟悉了,是那种想要攫取侵夺的眼神!
这怎么可以?墨永城怎么能抢走小宁儿?
一时间,头脑里不停地闪回了很多与小宁儿相处的片段。
一帧一帧的,从他们相遇,到相识,到相知
有喜,有怒,有哀,有乐。
在这一刻,墨景栎忽然茅塞顿开,小宁儿对他来说,确确实实是与其他女子不一般的!
墨景栎情不自禁地设想了一下,如果小宁儿跟其他男人在一起,离自己而去的画面。
一股无名的冲天怒火一下子烧到了他的天灵盖!
不!他绝对不允许!这绝对不可以!
墨景栎坐在木质上,平放在双膝上的手死死地握成了拳头,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手背的上青筋都鼓动了起来
极琴毕竟也跟了墨景栎这么多年,一直站在旁边的他当然也看出了墨景栎的不同往常。
主子如此大的情绪变化,看起来好像都与那位女子有关
他忍不住开了口:“殿下,我们大计还没有完成,万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谈情说爱啊”
谈情说爱?这个词语如同一抹拨开乌云出现的阳光,墨景栎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他一下子悟了,原来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如此特立独行的小宁儿啊
远处那一男一女的身影看起来像抱在了一起似的,墨景栎的眼神倏地变得黑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