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其心如铁
这是一场十分钟左右的论辩。
但是人们却沉默了超过十分钟。
他们完全知道谁赢了,但是,如果承认他赢了,意味着。
意味着很多可怕的事情。
阿比盖尔轻轻地抬起手,呵了两口。
莱纳斯,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她已经判断完毕了,人为什么要选择走这样的道路呢,一生辛苦,不知道能得到什么,也许死后不过是被人遗忘和厌弃的一团灰烬罢了。
就算他运气好,在未来的时代被证明是正确的了。
那又怎么样?
还是会有数不清的苍蝇围着他的尸体打转,试图从他的身上找出什么缺陷来,然后沾沾自喜地说不过如此。
这种事,她在那些陈旧的羊皮卷上可是看了太多了。
莱纳斯灿金色的眼睛似乎在看向讲堂中间富丽繁华的灯盏,阿比盖尔也抬起了头,她看到了某种灰色的小虫子,正在持续不断地撞击着灯盏。
然后被烧成灰烬,尸骸落在黄铜的底座上。
生命到底是什么呢?
人是神创造出来用来顾影自怜的生物吗?
为什么生物既有求生的本能,也有向死的本能呢?
在这个世界里曾有人提出过这个问题吗,阿比盖尔忍不住思索着自己看过的书籍。
没有。
或许有,但是他们的声音被禁毁了,他们的舌头被割掉了,他们试图提出问题,而强权者选择捂住他们的嘴,说,你们没有问题。
你们无需思考。
你们只要脚踏实地地活下去就好了。
天空与你们无关,远方也与你们无关。
然而,他们就是这么一直生存的吗,阿比盖尔想,也许吧,也许有转机的时候,自己这样的神就会降临,把这里当成一个游乐场,看着这些人无望的挣扎,最后用绝对的强力将他们摧毁。
命运从来没有站在这些疯子们的一边过。
但是。
阿比盖尔看向了年轻的学生们,还有新晋的神父们,他们似乎被什么所打动了,有人垂着眼睛看着经书,有人看着走进来的宪兵。
而更多的人看着莱纳斯。
莱纳斯出了口气,伸出了双手,然后温顺地跟在宪兵后面走了。
年轻的黑发的栗子港执政官偏过了身子。
路易露出了一个笑容,像狐狸又像毒蛇,他微微地靠近了红山执政官的耳边。
“我要他。”路易轻声说道,“先生,我有件事很想问他。”
红山执政官还沉浸在刚刚论辩中,闻言他怔了一下。
“斯特拉斯先生,”红山执政官说道,“如果他同意忏悔,我们没有充足的证据的话,还是劝诫之后就得把他放了的。”
“是的,”路易笑着说,“我也没有什么用来起诉他的证据,但是我记得进行劝诫之后,他需要在我们这里思过三天。”
红山执政官的手指在扶手上来回划着。
“你要拷问他。”红山执政官说道。
“我不喜欢拷问。”中年男人说道,“这世界的酷刑已经够多了。”
“三天而已,我不会伤到他的。”路易轻声说道,“而且给他点苦头,是不是他们会喜欢我们一点。”
红山执政官思考了一会。
“不可以。”他答道,“这恐怕不太好。”
路易笑了笑,“您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
“但是,”他靠近了红山执政官的耳边,“我怀疑,这个家伙,见过神。”
“神?”红山执政官略微吃了一惊。
“就是不知道,是来拯救我们的,还是来杀戮我们的而已。”路易笑着说,“你看,我也奈何不得他,我只能,略微试探一下他而已吧。”
红山执政官沉默了一会,“你让我考虑考虑。”
当他回到官邸的时候,仆人递给了他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让莱纳斯吃点苦头。
没有署名,但是肯定不是龙骑士团就是教廷学会。
他思索了一会,拿起了羽毛笔,在字条上写下了一句话,“我给你个人情。”然后放进了圣鸦脚上的小木筒里,“去找路易·斯特拉斯先生。”
“我没有别的意图,”路易用一根细马鞭敲着自己的手掌,他带着黑色的皮革手套,发出了轻轻的脆响,“我就是想问问您,阿比盖尔·冯·霍恩海姆,到底是什么人?”
跪在地上的白发青年摇了摇头,“我的确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您不觉得她很奇怪吗?”路易询问道,微微地俯下了身,问道。
“没有什么感觉,长官。”莱纳斯毕恭毕敬地说道。
路易摇了摇头,直起了身子,绕着莱纳斯转了两圈。
“真的么?”他从口袋里摸出了火柴,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您是个聪明人,难道真的觉得那个小姑娘是个凡夫俗子吗?”
“还是指望她会来救你呢?”路易说道,抽了口烟,慢条斯理地吐出了一口烟圈,“这里可是一间密室啊,莱纳斯主教,即使是一千年前的白巫师复活,也绝对无法找到这里的。”
然后他漫不经心地随手将还在燃烧着的烟戳在了莱纳斯被灰色囚衣露出的后颈上,皮肉瞬间被烧灼发黑,一丝焦糊的气息升腾了起来。
莱纳斯踉跄了一下,手指瞬间撑住了地面,让自己没有向前摔过去。
他深深地喘息着,试图让自己不要惨叫出来。
“痛吗?”路易轻声说,皮革手套按上了圆圆的烫伤,语气十分温柔,仿佛在和恋人交谈,“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我突然觉得在您面前抽烟是大不敬的行为,所以我只好不抽了。”他补充道,声音轻而软绵绵的,像是一条盘旋上升的蛇,“但是您最好还是要表现出来某些让我尊重的品质。”
“比方说,诚实。”
“莱纳斯·威廉姆斯·拉普兰。”路易的声音突然变得坚硬而冷酷,“关于阿比盖尔·冯·霍恩海姆,你到底知道什么。”
莱纳斯的手撑着地面,他白色的头发落了下来,盖住了他脸上的神情。
“不知道。”他说道,“我没有感觉出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除了她居然还没有扔下我之外。”莱纳斯说道。
路易遗憾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一定要说谎呢,莱纳斯,”路易弯下腰,让他的脸和莱纳斯的同高,“你妈妈没有教导过你吗?”
“说谎,是会被惩罚的。”路易轻快地说,站直了身子,然后拍了拍手,走廊里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他们所熟悉的那些巨大的冰冷的刑具在地面上发出了尖锐的撕拉声。
莱纳斯瑟缩了一下,然后路易一把拎住了他的衣领。
“怎么的,主教大人,想要忏悔自己犯下的罪了么?”路易贴心地询问道。
“我的确不知道。”莱纳斯说道,“我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那我问你,耗子洞的红死病是谁平息的。”路易问道。
“是我,”莱纳斯轻声说,“他们的问题在于所有人都认为亲吻一个圣像能治病,所以我悄悄把它扔了,把尸体处理好之后,就不会继续传染了。”
“红死病发作极烈,宿主没法活太久,因此只要切断传播,自然可以遏制。”莱纳斯说,他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微弱缓慢。
路易沉默了一下。
他知道莱纳斯说的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莱纳斯毕竟是从最好的教育体系中选□□的佼佼者中的最佼佼者,能做到这种事情也不稀奇。
“我记得,在信仰紊乱的时候,会有神降临,这是你们的预言。”路易说道。
“我不知道,我至少不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莱纳斯说道,“只有一个学院能看到预言书。”他说的是实话,路易的手贴在他的耳后,他的心跳告诉他,他并没有在说谎。
“她是哪里人?”路易问道。
“她的姓氏是雪国的。”莱纳斯说道。
路易当然知道这一点,这完全是一句废话。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路易问道。
“一起谋生。”莱纳斯说道。
“你是打算和我闲聊到第三天早上吗?”路易质问道。
莱纳斯出了口气。
“您知道我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神明。”白发青年慢慢地说,“我坚信这个世界是物质的。”
路易轻轻地笑了一声。
“您很狡猾。”路易说道。
莱纳斯微微地喘息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阿比盖尔跟着自己很危险。
然而好像,无论是拉尔曼还是路易,他们关注的核心都在阿比盖尔身上。
如果她真的和预言中的救世主条件相吻合的话。
莱纳斯的手撑在地面上,他看着自己苍白的手,他并不清楚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判断出来的,既然路易来找自己,那倒也可以向他打听一下。
莱纳斯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己还真是个自大的家伙啊,自己毫无魔法天分,无论是龙的气息,还是巫师的气息,没有一个能感觉的到的,而且他活了这么大就没见过以太他老人家的尊容。
居然敢说什么。
要保护她。
路易轻轻地敲了一下马鞭。
“莱纳斯主教,三天就是七十二小时,就是四千三百二十分钟,就是二十五万九千二百秒。”路易笑着说,“虽然三天之后,我还是要恭喜您又是一个全新的人了,可以去继续生活了。”
“但是这二十五万九千二百秒,您想怎么度过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