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神明的抉择4
星舰上最地道的一家酒吧隐藏在宿舍后街上, 以其清静安全的环境与每月更新一轮的猎奇酒单而闻名。
灯光昏黄的独立木桌前，换好衣服的靳冬青用指肚缓慢地刮过酒单，还在南瓜迷迭香利口酒和辣椒白石榴酒之间游移不定, 却见坐在对面的虞歌已经利落地将杯口的柠檬丢到一旁，吨吨吨地灌下了大半杯可乐，举止之间颇有几分借酒消愁的悲壮意味。
靳冬青：……
她屈指敲了下桌面, 很委婉地劝：“宝, 可乐真的喝不醉，你…你小心打嗝啊。”
年轻的宿主被冰得直打寒颤, 闻言有点茫然地抬起了眼。
靳冬青微微一怔。
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 虞歌眼珠的颜色异常的浅, 即便是在不够明亮的光线下, 也呈现出一种略有点发紫的浅灰，因为没有任何杂质, 看起来总有一种澄澈又朦胧的清透, 仿佛浸在冰水里的某种水晶。
倒也不是说不好看，只是相较审美上的漂亮与否, 这双眼睛实在另类到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地步, 就连她这种见多识广的资深宿主，在第一次见到对方时都忍不住偷偷嘀咕, 深感“这姑娘长得真是…太不像个人了”。
那是六年前…还是七年前的事来着？
那时候她刚刚被调入狗血虐恋科，所接下的第一档工作, 就是负责中级宿主从业职称考试的考前培训, 但这考试说到底也不过是书面上的笔头应试，比起真正的快穿任务容易了不少，因此她根本没怎么放在心上，反而每天在科室里的各个办公室晃来晃去, 努力和新同事们打好人际关系。
“哎，小靳你来得正好，上头说接进来一个新人，现在正在医疗部接受治疗，以后应该就安排在咱们这培训了，你要方便的话……过去帮忙办一下手续吧？”
她不记得那一天具体是什么日子，只能想起在下班前匆匆穿过医疗部的空中回廊时，玻璃浮窗上斑驳凝结的大片白雾，与外头闪烁不定的红白彩灯模糊交映。
是了，那是那一年除夕之前的最后一个工作周。
作为特殊机构，时空管理局在招聘上的偏好和国-安局或地方部-队类似，都以三代背景清白、不牵扯任何复杂社会关系的应届毕业生为主，无论涉及到哪种小众专业，入职时间也基本集中在毕业季过后的八九月份，会拖到年底再单独办理入职的……十有八九就是走特殊渠道遴选进来的奇能异士。
她此前见识过能够读心的耄耋老者，也听闻过极其擅长易容的退役间-谍，是以，在接过那个装着生平资料的牛皮纸袋时，她其实是有点期待、又有点兴奋的。
然而她在医疗部的咨询台上拆开纸袋倒了半天，却见里头只飘出来一张黑白的个人简历，上头印着寥寥几栏信息，比普通人还单薄得多，甚至连张证件照都没有。
虞歌、女性、20岁、曾就读于首都大学外国语学院、肄业……
别说叙述传闻事迹的推荐信了，甚至连奖惩记录那一栏都是空着的。
和咨询台的小护士笑闹两句之后，靳冬青略有些狐疑地举着纸袋往里走，待到转了好几个拐角，才在三四层之间的一处独立化验室门前看见自己所要寻找的门牌。
……难道还在体检吗，怎么让她来这里接人啊？
她心不在焉地停顿片刻，随手按下了手边的响铃，足足等了好几分钟，才听见磨砂滑动门应声而开的声音。
——单侧大开的滑动门里头，站着个一-丝不-挂的年轻女性。
这位狗血虐恋科的新干部当即僵在了原处，一种怪异而无法克制的违和感在她心内油然萌发，令她脑中空白半晌，连句客套话都没反应出来。
这人看着还未足成熟女人的年纪，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如玉石般生冷雪白，在明亮的白炽灯光下，因湿润而显得异常透明，仿佛能让人透过鲜血与筋络，望见最深处青白的骨骼。
可惜…这副皮囊却并非毫无瑕疵。
大片青紫发淤的血痕盘亘于皮肉之中，自脚面蜿蜒而上，甚至在一侧胸口与肩膀上都留下了显而易见的充血性水肿红斑，混在脓水未干的水泡中间，如同某种色彩艳丽而寓意不详的古怪图腾。
靳冬青那时已经执行过几轮无限流背景的逃生任务，因此当即判断出，那大概是非常严重的冻伤，一般只有长时间暴露在低温之下才可能产生。
她将视线匆匆从那些不该展现于人前的关键部位移开，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只在恍惚间浮现出一点无关紧要的信息：怪不得要来接受检查，原来还是刚从外头救回来的啊……
许是见她在刻意回避，门内的少女主动上前两步，在一尘不染的瓷砖地上留下了几个清晰可见的水印。
这人刚才八成还正在洗澡，通身都笼罩着一层略带皂香的氤氲潮气，那泛着潮意的湿热味道顺着鼻息拂面而来，几乎要渗入皮肤上的毛孔，融化在来者的每一次呼吸之中。
——眼看着对方已然毫无分寸地踏入正常的社交距离，靳冬青当即伸出手，握住了小姑娘犹自沾着泡沫的双肩。
她保持着戒备而僵硬的姿势，从少女小臂上的留置针导管一路往上，越过那乌黑淌水的鬓发与略微茫然的侧颊，最终直愣愣地对上了…一双成色极浅的眼睛。
那当真是个稚童一样的眼神，没有任何杂质，剔透而安静，又似乎有种轻微的期盼从里头满溢出来，从而显出一点轻而软的温情来，饶是在这种怪异又暧昧的状况下，也让人生不起半分遐思。
她眼看着这举止怪异的小病患略有点局促地笑了一下，随即便迷茫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们说…救我离开的人马上就会过来。”
年少的虞歌箍住她的两根手指，尾音因骤然见了风而透出些微的战栗，但语气听起来却…非常天真，也非常快乐。
“你是来接我的吗，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啊…？”
……
那年靳冬青家里出了点变故，春节长假外加丧假年假的几轮连休过后，她再回来正经上班，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后的事情。
她从家里拎了几包特产回寝室，挨家挨户地敲开门送了半层楼，也在不经意间听旁人提到了几嘴有关虞歌的消息。
——听说是从某个秘密机构救回来的，没有一点关于过去的记忆，但胜在思维逻辑缜密，共情能力极强，现在已经开始接受正规训练，师从狗血虐恋科赫赫有名的金牌宿主，估计训练个两三年就能在科室里独当一面。
照理说来，虞歌于她而言，不过是个职场中的奇怪后辈，甚至连日常打交道的普通同事都算不上，可她听着周围人平平淡淡的几句闲谈，却从滚烫而柔软的心肺表面，感受到了一点细微的疼痛。
那点痛意实在是毫无根据，又微不足道，如同用指腹在豁了口的玻璃碴上反复摩挲，说到底，也仅仅是为了不相干的人，硬要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
她想起虞歌那一身已经见了皮损的大面积冻伤，又想起那双浅色眼睛里的困惑与希冀，一时间理不出任何头绪，只剩下某种没有着落的沉重感，在胸腔内久久地挥之不去。
在还未丧失记忆的时候，那孩子大概还在危险又难捱的境地里…眼巴巴地等着某个人来救吧。
可那个人是谁，又为什么没有出现呢？
这问题她想象不出答案，而虞歌也再也无从回答了。
……
春夏相交的那几周，时空管理局按照往年的惯例，连着办了十几场由一线宿主担任主讲的大型经验分享讲座。
靳冬青这阵子正忙着刚交往不久的女朋友打得火热，恰好在狗血虐恋科的专场上迟了到，她硬着头皮猫下腰，做贼似的从侧门溜进去，好不容易落了座，一抬眼，就见到了坐在她斜前方的虞歌。
那个在病房里哆哆嗦嗦抓她手指的年轻人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局里的生活，此时穿着和其他人别无二致的深色制服，安安静静地望着书本，眼帘随着目光微微垂落，勾勒出温顺而平和的弧度。
……原来这人还生得相当好。
许是初次见面的场面突兀得不忍回想，靳冬青盯着人家打量了好几分钟，才后知后觉地砸了下嘴。
并非常被提及的艳丽或精致，作为还未上岗的宿主预备役，虞歌单单坐在那里，就透出一种纯粹、晦涩又不容忽视的美感，与其说这份感觉源自于优越另类的外表，其实那更近似于某种……矜贵又干净的气度。
这么年轻的姑娘，对自身经历都一无所知，又能从什么地方练就出这份气度呢？
她一边在光脑里和女朋友谈情说爱，一边在随身的笔记本上随手涂了幅速写，她这两下子还是之前为某个任务临时突击的，因此整副画面都错杂拧巴，倒是意外地抓住了一点属于主人公的神韵——
轮廓柔和、面目清隽，隐约下垂的眼尾之中，还藏着一颗显眼的深色圆痣。
讲座结束后，她替临时有事的同事去送会议纪要，还没来得及踏进办公室，就从半遮半掩的门缝里听见老五训人的声音。
“……我是不懂你们小年轻的思路了，怎么，闹了半天你记性差不是因为受伤，就是出于单纯的脑子有坑呗？”
老五是科室里最有名的一线宿主，真人长得寡淡又刻板，说话也冲，寻常宿主混到她这个岁数，要么转行去搞专业培训，要么安安稳稳地步入行政，只有这块料这么多年一直不愿意往上升，反而一门心思跟科室里那些堆了好多年的高危剧本死磕。
“我再警告你一次，虞小歌，我教你共情这一套是为了让你演得像模像样，不是为了让你替角色去要死要活的！”
来得不巧……还撞上人家师父的训徒现场了。
靳冬青躲在门外犹豫了片刻，刚想清清嗓子，就听见虞歌非常不畏强权地反驳道：“可是…主角身亡是最符合情理的发展，也并没有影响任务的正常进度啊？”
这孩子在开会时倒很有几分妥帖冷静的宿主风范，一开口时嗓音却依然略显生嫩，听着发软发黏，字与字之间像是能拉丝一样，平白让人心里泛软。
“老五…我可进来了啊。”
她在师徒二人之间跟着插科打诨，很快便依照着这几年下一线的经验，拼凑出这次争执的原委。
这是一次发生在模拟仓里头的虚拟任务，由学生亲身入舱体验，老师一对一地在舱外实时监控剧本进度，许是顾忌到虞歌记忆遗失的情况，所选用的也是狗血虐恋科里最基础最经典的剧本之一。
——由宿主所扮演的角色主动出卖身处险境的攻略目标，并在对方生命垂危之际悄悄叛逃。
作者有话要说：
从前有一个懒惰的傻子，因为被强行抓走加班，而没精神也没心情写下一行字（吐血
是的傻子就是作者自己……会坦然接受一切批评，并且已经跪在键盘上开始疯狂敲字了，谢谢还有小天使能看到这里（扑通感谢在2021-09-15 20:53:52~2021-11-01 21:3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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