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哀求神明真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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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舞没有告诉静泽自己辞掉了在儿童之家陪孩子跳舞的工作。
反正日夜超市也辞退了她。
那天早晨把舞曲的原版发送给纸研之后,她就没有再去过面包店。
颂阳倒是上门来找过她,听邻居说了她弟弟被电到住院,吓了一跳,忙问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但以舞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如果不是她编曲忘了时间,彻夜没有回家,静泽就不会出门找她,顺保也不会发生意外了……
她总觉得这是老天给她的一种无声的提醒,是她不配过正常人的生活。
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谈恋爱,交朋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放肆的玩耍……都是她不配拥有的。
如果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现实就会狠狠的给她一巴掌!
是她飘了。放肆了。遐想了。
以为与店长颂阳之间会擦出什么不一样的花火。
以为认识了纸研之后,自己也会变得散发出光芒,自己的编曲会因为纸研的表演而被注意到,自己会成为那种靠才华吃饭的天赋异禀者……是她僭越了,做梦了,贪婪了。
一边在医院里陪夜的时候,以舞给以前舞社的师姐发了条消息,询问是否还需要群舞演员。
她不喜欢加入群舞,因为舞群中她永远都是那个被排挤的,被嘲笑的,哪怕天天勤恳的为伙伴做蔬菜汁,天天不顾自己热身先帮助他们拉伸,可到最后来依然会被甩在身后。
他们会因为她一个微小的失误而无止尽的嘲笑她。他们之间的错误不过是一句提醒罢了,她的错误却是需要被不断放大的。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对她充满恶意,他们明明不是那样坏的人,他们会喂养校区里的流浪猫,他们会扶起摔倒的老奶奶。
路上遇到小女生被骚扰了,他们会仗义执言,非把骚扰者送进警局不可……
可是,这样的同伴依然嘲笑她,有些可能是没有恶意的,有些可能是带着不屑与轻蔑的,令以舞无从分辨。
师姐隔了很久才回复她,【你确定么?真的要来么?我可以引荐你加入比较热门的舞团,这样你个人收益也会好一点。不过加入了就不能随便退出了。再像以前那样,大家都说好了,位置都排好了,你说不来就不来,所有人都会因为你很难做的。能保证么?】
【我能保证!我真的不会像以前那样不懂事了。以前对不起!师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总之先道歉吧,现在才去争辩的话,是不是也太不像样子了?
因为她不会说话,所以对团长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卖点。于是就把她放在比较重要的位置上。群舞里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个重要的位置。
她的突出,自然是会排挤掉另外一名舞者。
那个被边缘化的舞者显然比她有更好的人缘,所有的人都为她鸣不平!
“凭什么呀?就因为哑巴?残疾人?她那是心理障碍吧,什么时候心理障碍也变成需要社会保护的手段了?”
“这也太垃了!对圆圆可太不公平了。”
“可不是?圆圆练的比她辛苦多了。瞧见她那下腿了没有?没一点底子,就仗着自己残疾人身份,处处都让着她……还天天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给谁看呢。”
“我们团长不是看了么。我们团长可喜欢她!”
“哪是喜欢呀。分明就是利用她。还天天鞍前马后的。怪不得都说十个残疾,九个脑瘫……”
“别别别!误伤了。可不是残疾的都坏人,人好好呆在家里的,可没碍着我们什么事。就她这种非要跑出来作妖的,才可恶!”
“……”
以舞听见了。她是不能说话,可她不是天生聋哑。很多人习惯性把聋哑当成连体病灶,他们说话的时候也不会刻意避开她。
当作她听不见吧。
以舞是主动向团长请辞的,当面道了很久的歉。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其他舞者,也一再确认了在编舞上没有问题。
可直到她离开以后,始终不知道的是所有的过错依然都盘踞在她个人的头上。
“什么嘛!垃圾货。我们都排了这么久,位置都记熟了,现在就为了她一个人全部都要重来?我也要退团了!又不是她一个人有脾气。”
“唉,你们听说了哇?她退出的时候,还故意阴了圆圆一把。真是做得出!残疾人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她怎么阴圆圆的?”
“说是要推荐队员顶她的位置,一秒钟就是圆圆,反应倒是快。圆圆被团长抓去了呀,咬着牙硬着头皮接下来,搞得好像是小哑巴有意让贤似的?”
“天呐!怎么是这样的人啊。阴阳怪气。怪不得了,平时看着脾气可好,总是笑嘻嘻的,心底得多阴暗呐?”
“啧啧——”
以舞走进舞团休息室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这个时候她才怀念起来儿童之家那些纯真的孩子。孩子虽然也会围着她叽叽喳喳个不停,“老师为什么不说话?”,“老师是不会说话么?”,“老师跳舞不用嘴巴!为什么要跟你说话?”……
可是孩子们眼底的光是纯真的,友善的,最多只是充满了好奇,却没有多少歧视。
她深吸几口气,走入其中。她需要钱!需要赚钱!给顺保做手术。
静泽去医疗仿生公司询问过了,人工义肢的话现在有各种材料,可以做的很棒!只是需要钱钱。
舞者们脱下外套,露出里头的演出服,以舞傻了眼——
“唉,新来的,没换啊?去隔壁衣帽间换吧。快去!快去!怎么回事啊,都没搞清楚啊……”
以舞不敢怠慢,抄起小背包,飞快的跑向了经理人说的“隔壁衣帽间”。
可是才换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里面还有人哇——没有了吧!那拆了哦——”
正慌的不知道怎么办,又听到一个声音说,“等下啊。我的热能成像仪上面,里面好像有东西?”
“什、什么什么仪?场工!这人到底哪儿来的?”
“啊,这位是我们请来的教授,这次嘉宾……”
“嘉宾??你嘉宾怎么跑后台来的?啊?眼瞎啊,我后台这么多人要管理,还照顾你们嘉宾啊?”
“这位是做人工智能,视讯模拟方面的专家,他比较喜欢……观察人?”
“我不管!赶紧把你嘉宾带走。别给我捣乱了。”
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以舞终于得以匆忙换好了演出服,手忙脚乱钻出了衣帽间。
回头看去才发现衣帽间是临时搭建的厂棚,不过是舞台道具罢了,并不是真的衣帽间。
她也没有闲情来分辨刚才指示她来这里换衣服的经理人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了。
在侯常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了熟悉的编曲,是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哼出来,忍不住凑近去看了一眼。
经理人再次冲了过来,“看什么看?隔壁选秀舞台,你们要去么。家里没个金矿银矿的,谁上的动?”
以舞弱弱的退回到人群中,然后就听到了那个名字,“来——我们有请段纸研,研美人!唉,是不是名字里带个研的,都是美女居多啊?……来研美人,说说,你是怎么想到这种编曲方式的?”
“啊,我有个朋友,她不会说话。但不是先天的,是属于后天心理压迫的症状。然后,我可以感受到她内心很希望与普通人一样沟通,就那种感觉,透过眼神就能够明白。所以我就想世界上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透过眼神,或者直接把内心的东西表达出来,对于我朋友那样的人一定是种福音……”
“所以就有了这首曲子?”
“嗯!没错的。就是我希望可以通过这首曲子,表达出,我们在一起!我们的心在一起,我们的意识可以沟通,可以交流,是无障碍的……大概是这样。”
“哇——好博爱啊!”
“有么?有么?会不会太装啊。”
“不会!不会!很有爱呢。真替你的朋友高兴,能有你这样愿意去了解她内心想法的伙伴。”
“嘿嘿。她也很可爱哒。我们一起还组过一个团呢!……可以说么?”
“说吧,是什么可爱的团?”
“以纸研舞。”
“哇——底下怎么回事?是有人听说过么?啊,已经是有名的团了么?”
“是还有些其他的曲子啦。”
“都是你们一起的么?”
“本来是一起啦。不过后来,唉,她家里有点事情,就退出了。”
“……”
以舞的表情不由自主的僵硬起来。
她什么时候退出的“以纸研舞”?以纸研舞名义发布的,在各个试听平台上的作品不都是她早前独立编曲的么。
她只是眼下没有时间再去忙碌那些,那些会令她快乐的、满足的,小小的爱好而已。
决定与纸研合作的时候,她就根本不介意让对方营销她的作品,可是,至少要冠以她名吧?
整个创作过程中,纸研可以说完全没有参与过,她只是拿到最后的成品,演绎出来。
或许加入了她自己的情绪和诠释吧,可是如今听她的语气,话里话外,作为以纸研舞的另外一名成员,真正创作的成员,却好像只是个路人而已。
还是个可以被她拿出来,随意卖情怀的路人呢。
以舞不禁又回想起自己拿出编曲的demo供平台创作人二改,结果却是被彻底抹杀了存在。
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对的,自己是不是又高估了人性呢?
主持人还在问,“……有没有想对你朋友说的?”
纸研的声音超分贝,“不要怕——你要大声的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会被世界听到!”
背后有人拍了她一把,“喂!群舞准备上了,还看什么西洋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