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饺子
看守所里，安欣面无表情，将饭盒往前一推：“饺子，你妹的。”
高启强看着安欣的头发，一股心酸拔地而起。
为何兄弟之间，不能双赢呢？
“你妹的，我输了……”
他苦笑着继续道：“我死后，这片天也许会变白，跟你的头发一样。”
“我们有规定……不过也给你备了饺子……一样的。”
他们两个互相不看对方，只是在一本正经各说各的。
“亲情和爱情也会变味儿，你我这份友情，终究还是凉了。”
“再不吃，饺子就要凉了！”安欣突然狠狠盯着他。
高启强讽刺的爱情和友情，也许是对的。
真实的话语，往往最刺痛人心。
高启强闻言又是一笑，他终于夹起一个饺子，用心品着。
“嗯，牛肉韭菜馅，还是这个味儿。”
这似乎是个圆满的结局。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场邂逅，那顿饺子，比书婷温柔许多。
安欣意有所指道：“你不用担心，以后每年清明，我会用最新鲜的韭菜……”
高启强苦笑道：“我不担心，我唯一不放心的是，小兰始终得不到你的芳心。”
安欣说道：“你放心，她不需要我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安欣，说实话，你始终看不起我，对不对？”
安欣沉默了，他似乎在思考，又好像在回答。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小兰是无辜的，我很心疼她，她是好人，她一直爱你。”
高启强苦笑着，又吃了一个饺子。
无辜？
如果她爱我，就应该早点劝你回头。
如果你真的心疼她，就不该犯下那么多错。
这些毫无意义的话，安欣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他只有摇头苦笑，无言以对。
他甚至觉得高启强说的对，自己可能真的一开始就看不起他。
对他好，只是出于对弱势群体本能的同情罢了，并非把他当做平等的朋友。
“安欣，我还是觉得，那顿饺子才最好吃，转眼二十年过去了，谢谢你，如今真像一场梦。”
安欣终于说道：“是啊，大梦初醒，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如果我还是那个卖鱼的阿强，该多好。”
“如果我还是那个不求上进的小警察，似乎也不错。”
“你有那么多大人物护着，做一条避风港里的小鱼儿，确实不错。”
“你这个反派，死前屁话还真多。”
“我喜欢吃鱼，吃鱼对脑子好，我愿意做一条吃鱼的猫。”
“下辈子，我请你吃鱼肉馅的饺子。”
“安欣，下辈子你要遇见我，我吃定你了。”
“阿强，你骨子里是个坏人，死性不改。”
“可是，我的心里从来没有害过你，曾经想过，却寝食难安。”
“阿强，事实证明，做坏人，不够纯粹的话，会输的更加难看。”
“警察叔叔，你给我书，最后为何舍得我输？”
“你在单押说唱呢？”
“我不服！”
“高启强，你一生要强，临死了还要嘴上逞强。”
“安欣，其实我不该谢你。”
“哦？”
“你才是我的保护伞，我借你的势，才一步一步，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安欣不置可否地笑了：“你这是后悔，还是控诉？”
“事到如今，不必推卸，你那是咎由自取。”
“也确实怪我，但有一点你要明白，你那不叫借势，而是偷，是抢！”
安欣补充着，似乎言不由衷。
“抢，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你说得对，在这世界上，好东西都是抢来的，说好听点，就是努力争取来的，只有弱者才会坐等分配。”
“但是太多人等到死，却也没等到……”
高启强意犹未尽，突然转头，眼里似乎还有仅存一点凌厉的光，射在冰冷的墙上。
“饺子总该不是你抢来的吧，你说过，它是你吃过最好吃的年夜饭。”
高启强猛然抬头，闭上眼睛，以为这样就可以装作听不到，也不用去回忆。
可是，他眼角闪动的泪珠，像滚落的石头一般疼痛。
“安欣，孙子兵法总不是我偷的吧，谢谢你送我这么好的精神食粮……
“那个，我都嚼烂了，并且烂熟于心。”
当高启强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我很后悔当初的决定。”
“哦？”
“如果你不懂孙子兵法该有多好。”
“哦。”
“就不会弄出这么多条人命，我的罪孽感也不会像现在那么根深蒂固。”
“安欣，我也后悔认识你。”
“是吗？”
“我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我死后，我知道你不方便，但是你会不会在心里，把我当朋友？”
高启强已然沉浸在痛苦之中，小心翼翼地做最后一次试探。
安欣神色凝重，许久不能言语，最后，他从嘴角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对不起，我是警察。”
“安欣，我知道你不肯跟坏人做朋友，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做回好人。”
“你去跟阎王爷说啊，看他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我当好人的时候，坏人总是欺负我，我当坏人的时候，好人又来审判我，这是为什么，这似乎不公平。”
“公平，公正，公开，是人类追求的终极理想……”
高启强突然打断道：“安欣，很多时候我没得选，我只能这么做，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变成我，你会怎么选？”
“阿强，不管我做不做警察，不管我置身何处，在我心里，国家利益至上，人民利益高于一切，这是我的底线！”
二人相视一笑，随即眼神各自落寞。
“安欣，也许你虚伪了。”
这句话，高启强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人心难测，只有设身处地做出的抉择，才是真实的。
在有些地方，在有些时候，可能谁都没有错，可是矛盾还是很多。
有些正义或许会迟到，可有些正义，却旷工了一辈子。
可是，要抹黑这位朋友的心，高启强还是于心不忍。
朋友的心里，始终散发着正道的光芒。
那道光，曾经在高启强心里，温暖了很久。
管教走过来：“走吧，该上路了。”
高启强起身，走到侧门前，最后一次回身，望着安欣。
他看了很久，看得很用力，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不用难过，如果有来生，希望你别走错，我们一定是朋友。”
面对高启强远去的背影，安欣眼神湿润，这才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