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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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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天子亲自来为她引路是有点怪怪的,但对方一片盛情,顾穗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整理好群裾,欣欣然打算随皇帝去茅房——话说这些贵人们的厕所会不会是用金砖打造的呢?

    再看福禄等人忧心忡忡的脸色,顾穗反倒忐忑起来,难道是她太随意了?说起来领路本该是宫娥太监的职责,从没人敢将皇帝当小厮使唤啊!

    但,横竖她是个不惜命的人,哪管许多?顾穗也就心大得抛开一边了。

    白青青站在队伍末梢,鸡啄米似的点头,颇有些深受感动的意味:这正是她理想中英雄救美的场面,新媳妇被恶婆婆刁难,做丈夫的不惜违抗母命,也要救爱人出水火——跟话本子上写的一模一样哩。

    顾穗脚不沾地跟在天子身后,懵懵懂懂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所在,只觉这地方怎的恁般眼熟?

    直至宫人们相继驻足,各归其位,顾穗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此处正是皇帝日常所居的养心殿,难道景太后那里连个茅坑都没有么,非得绕这么一段远路?

    沈长泽命她到榻上躺下,颇有深意地问道:“身子可还难受?”

    你憋两个时辰试试?不难受才怪。顾穗颔首,“有一点。”

    满以为这下就能准她去放水了,岂知皇帝脸色微变,径自吩咐福禄:“传朕旨意,宣崔太医来请平安脉。”

    顾穗:……皇宫的规矩那么繁琐么,小个便还得先验身?

    不过憋狠了好像也没那么不适了,顾穗只得入乡随俗,伸了伸腿,在朱榻上蜷成一团。

    沈长泽看在眼里,眉目间愈添了一抹忧色。

    须臾崔太医过来,得知病人是顾贵妃,倒吓了一跳,实在之前几次三番上吊折腾将他给吓坏了,难不成这回弄假成真?

    及至隔着纱帘为顾穗把了脉象,才放心说道:“陛下勿忧,娘娘体质康健,并无异常。”

    福禄嘴快,“但,娘娘的脸色实在不太好,又说是腹痛难耐,此为何故?”

    再追问下去,就有辱太医院的尊名了,顾穗只得哼哼唧唧地道:“陛下,容臣妾先去更衣。”

    沈长泽一怔,此时方知误会,“去罢。”

    小竹这才领着自家主子步履蹒跚往净房去,一路上絮絮告诉她,福公公等人担心她遭太后毒手,这才着急忙慌带回来救治。

    顾穗:……还有这等美事?她巴不得能被太后处死呢!

    如今太后在皇帝这里碰了个软钉子,日后再想寻她晦气可就难了。顾穗一边放水一边唉声叹气,难道真是冥冥注定,她非得过上五年担惊受怕的日子?

    说起来皇帝也不像这样念旧重情的人,何况她跟沈长泽本就没什么情意可言,何以沈长泽会为她去冲撞太后?

    既然不是一见钟情,只能说明皇帝存心跟太后对着干,解救她不过顺便。

    顾穗无力扶额,本来指望这母子俩能齐心治死自己,岂料两大巨头竟也存在隔阂,而她夹在其间反而求得一线生机——到底该偏重哪一方好呢?景太后大概是年老信佛,手段也比年轻时候柔和许多,何况她跟太后没什么交集,要死在她老人家手上实在不容易。

    还是主攻皇帝好了。

    从净房出来,顾穗通体舒畅,满身轻松,而沈长泽也恢复了往日的冷肃——这人脾气臭得很,对女子也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可言,可见方才的动容不过是假象罢了。

    意识到闹了场乌龙,沈长泽也懒得多跟她废话,兀自坐到案台前,开始高强度工作模式。

    顾穗小心翼翼地告退,景太后交代她的佛经还没抄完呢,她可不敢怠慢,完不成任务一死倒没什么,就怕是半死不活。

    沈长泽头也不抬,只在她搴帘出去的刹那蓦然说道:“那些经文朕已让人送去明月宫中,你抄录完交给福禄便是,太后那里朕自有交代。”

    表面上看没有拂逆景太后的意思,可实际上却杜绝了她跟太后直接接触——这算是变相地保护她吗?

    顾穗眨眨眼,很不能理解皇帝这样稀奇的举动,实在是不符合人设呀!

    正腹诽间,沈长泽冷沉的语调再度响起,“还有事?”

    顾穗连忙缩紧脖子,飞快地摇头,一溜烟跑远了。

    沈长泽望着小姑娘矫健的身影,唇角难得弯了一下,所谓色厉内荏,说的就是这种人吧?还以为她有多大胆量,却原来不过如此。

    如今瞧着,她种种出格的行径,或许不过是为吸引自己注意?

    虽然是再寻常不过的想法,但在这宫里偏偏是最缺少的。沈长泽垂下眼睫,心情难得松快起来。

    彼时长信宫中,与顾穗平起平坐的三妃也正窃窃私语。虽然同属妃位,顾穗这个新宠是从来不放在她们眼里的,按理讲,像这等一步登天的人物,很容易成为威胁,起初她们也存着提防之念,可见到皇帝之后的态度,一颗心也就渐渐松弛下来。

    “进宫一个月,皇帝回回都不曾召见她,难怪她只有使出上吊这招了。”德妃颇有些幸灾乐祸的道。

    虽然大伙儿都清楚这所谓的“侍寝”是怎么回事,但里子归里子,面子是面子,顾穗连面子都挣不到,旁人又怎么看得起她?

    且身为妃位,连宫权都不叫她分担,可见里子也是虚的。

    贤妃则假模假式的道:“姐姐这话未免说得太早了些,陛下后来不也拜访明月宫了么?还陆续召见了她几次,比咱们加起来都多呢。”

    德妃不屑哂道:“那是怕落人口舌罢了,你当陛下多喜欢她呢!”

    到底顾氏依仗家里功劳进宫,皇帝长久冷落也说不过去。要说这顾氏也有点手段,送个花都能送出意外,弄得自己倒成了功臣——她很怀疑那赤链蛇是顾氏自己放进去的,否则怎的无巧不巧那时候掉出来?

    当然,皇帝不是傻子,没准背后已起了疑心,引而不发罢了。何况顾氏为人浅薄,不知隐忍,刚得志便猖狂起来,还敢去找景昭仪的麻烦,景昭仪不把她生吞活剥了才怪呢!

    德妃畅快的摇着羽扇,“她也不想想,景昭仪可是太后和皇上心尖上的人,她能招惹得起?这不,被太后得空穿小鞋了吧!”

    宫里磋磨人的法子多着呢,抄经、刺绣、拣佛米,哪一样都够顾氏受的,长久下去,眼睛熬坏都算轻的——这才真真叫生不如死。

    贤妃实在绷不住了,也跟着一搭一唱,“可不,听说景昭仪的人去御前告了一回状,陛下当即让摆驾前往宁寿宫,可不是动气了么?”

    这么两尊大佛前后夹击,顾穗纵是个铁人也顶不住,当然,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正在翻阅账本的淑妃耳里听着这些议论,此时方正色道:“有这些说三道四的功夫,不如安生做自己的事,陛下帮不帮景氏出头,与你们有何相干,用得着你们背后议论?”

    德妃贤妃对视一眼,相继撇了撇嘴,倒忘了宫里还有个假正经,说起来顾氏进宫,这位才是最着急的吧——本来只差一步就能成为贵妃,却偏生让顾穗抢了先,虽然一样在妃位,众妃之首的名头到底是不一样的。

    亏得皇帝没逼她交还凤印,仍许她料理内宫琐事,否则,就不信她还能笑得出来。

    两人仍埋头嘀咕,只是自觉地放小音量,到底有些忌惮周淑妃。

    忽见一个面庞幼嫩的宫婢匆匆进来,慌里慌张道:“不好了,两位娘娘,陛下将贵妃娘娘带走了。”

    德妃不悦道:“说清楚些,到底怎么回事?”

    小宫女这才一五一十告知所见所闻,究竟她也不太了解,只听说皇帝似是不满景太后对顾贵妃的惩处,强行将人带离了宁寿宫,还请了太医来问诊——这不明说太后磋磨儿媳妇么?

    两妃皆目瞪口呆,说好的皇帝要为表妹出头呢?怎么这会子却把凶手保护起来了,那顾氏究竟给皇帝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这样见效?

    周淑妃此时方闲闲掩唇,“就说你们高兴得太早,人家的福气在后头呢!”

    顾穗倒是管不了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她只觉得皇帝对她的呵护更像是一种折磨。本来在宁寿宫抄经还能偷一偷懒,如今每日由福禄定时定量地来收取作业,她反而一刻也马虎不得。

    唯一的好处是她那笔字练得更端正秀逸了,但,对于将死之人来说,再好的文墨又有何用?

    且因为她忙于抄经,无暇去寻别人的麻烦——景昭仪挨了二十杖也学聪明了,成日窝在家中装病,生怕顾穗再寻她晦气,可能皇帝的所作所为令她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亦觉得顾穗这个狐狸精手段非凡,只能潜心修炼以图再战。

    顾穗的生活里没了刺激,于是更显单调乏味,唯独白青青时不时地会过来串门,告诉她御前的趣闻轶事。

    说起来她的工作并不繁重,就是心累,端茶递水这些活自有小太监去做,至于伺候皇帝更衣、沐浴洗漱等等,皇帝也更喜欢亲自料理,不许旁人插手。

    顾穗此时才恍然发觉,皇帝似乎有一点轻微洁癖,或者说“厌女”?毕竟除了白青青这个体质特殊的,养心殿几乎见不到一个宫女,而这宫中其余的嫔妃,似乎也不敢轻易前往打扰,顾穗在这宫中住了月余,跟同事们并无太多交集——只除了景昭仪这个没心没肺的粗神经。

    会是因为那病的缘故么?

    顾穗试探性问道:“你在御前服侍多日,可曾见陛下有何异样?”

    白青青摇头,“除了醉心政事,无甚特殊。”

    大概在她眼中,皇帝不过是个脾气古怪的工作狂而已——贵妃娘娘会痴恋这么一个人,也真的很神奇呢。

    顾穗沉吟不语,她早该料到问不出什么,白青青所带的那股异香,据说天然地有安抚心智的作用,旁人闻着不明显,但对皇帝不啻于一剂良药。白青青当然看不到他发病的模样,

    况且,皇帝的病势若真严重到会影响工作生活的地步,也不至于能隐瞒多年了。

    白青青叹道:“我原想着年岁满后就能放出宫的,如今瞧着恐怕是难,好在三日后是宫女循例探亲的日子,能和爹娘聚上一面,也不枉这些年的辛苦了。”

    顾穗听到这里,自然义不容辞,从腕上褪下一串金镯子给她,“本宫与你结识未久,倒是一见如故,难为那日你肯帮本宫说话,这只镯子权当谢礼,回去让你爹娘置些田地,省得年老衣食无着。”

    白青青千恩万谢接过,她并非那等自命清高之人,攀附顾穗,起初也有点鲤鱼跃龙门的意思,想找个实力强大的靠山,但更多的则是惺惺惜惺惺——尽管家境天差地别,但至少爱人的心是一样的,只不过,她所思念的那个人远隔千里,而顾娘娘的意中人却近在眼前。

    所以她忍不住想帮她成全。

    顾穗挺感谢这姑娘一番好心,可惜一开始就表错情会错了意——她对皇帝真没那种意思,顶多存在一点对男色的欣赏,如此而已。

    忽然想起福禄送来的那本册子,顾穗掐指一算,三日后可不就是月中么?如果记载不错,这一天该是皇帝发病最严重的时候。

    他怎么会放白青青离开?

    顾穗蹙眉道:“你要会亲,陛下没说什么?”

    “没有。”白青青从头至尾是被蒙在鼓里的,并不知这体质足以成为通天梯——当然在原书里,最后却成了沈长泽的一张催命符,令他获得永久的安息,也让他的二弟,男主沈长川正式登上王座。

    顾穗沉吟不语,看来沈长泽性子还是挺倔强的,到这关头依然不愿泄露秘密,生怕暴露一丝一毫的软弱。只不过,从前习惯也就罢了,如今被白青青身上的香药催化了一段时日,好比吸-毒之人骤然停药,那种滋味岂会好受?

    只怕会发作得更厉害。

    顾穗眉心一动,她要不要在这个时候送羊入虎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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