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拈花一笑醉流景 > 第49章 双程

第49章 双程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秋去春来。

    这一年里,街头巷尾最热的话题不是玄火宫的重出江湖,也不是幻影教的扬名立腕,而是那场让京师变成鬼狱的大火。静王府的灭门惨案牵连无数,一时间风云四起。朝堂上绿林中,人命如草芥,都是替死的冤魂,只为安抚天子的切肤之痛。官场中人皆以此事为戒,不敢再涉足半点江湖之事,唯恐惹来杀身之祸。但凡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都能被传得沸沸扬扬,元凶却尚无定论,听闻御林军中已抽出大内高手十余人,不分昼夜关门苦练,只待真相大白的一日血债血还。此后,人们的猜测与感慨仍是源源不断,而让所有人都扼腕叹息的,是那个初立战功的英姿少年,本为龙储,却意外丧生于江湖纷争。

    上官凌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我和星璇都猜错了,他并没有真的拿走那只玉镯,而仅仅只是放出这样的风声。想到的就是倘若有个意外,傲龙堡的行动总该比静王府要自由得多,哪怕最后不得不玉石俱焚,也还有转寰的时间。谁想人算不如天算,那只玉镯终究还是沿来路回去了,不管它当年是怎么从玄火宫流失在外的。

    我始终都没想明白我的记忆中为什么会出现一段奇怪的对话。既然让我听见,却又被截断,仿佛隐藏着天大的秘密。自从我看见红发的霓裳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一起失踪的,还有潋晨。玄火宫的四大护法如今只剩了两个。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没有谁能保证长命百岁,或生或死,也不会太多人关心。但我清楚地记得霓裳的话,她说得很对,我再也经不起任何失去,再也没有精力顾及其他。

    静王府的废墟上重建了新的庭院,种种流言也随之归于平淡。此后不久,又一条确凿的消息重新引起了轰动。茶楼酒肆里的说书者常有开篇道:自古红颜多薄命。昔日齐名天下的四位女子,一殉情一失踪。剩下的两人,却不约而同的择得佳婿,分不清是谁最先传出的婚讯,总之这两人连婚期都甚为相近。至于两名新郎,也是颇具谈资的人物,一为玄火宫主,一为幻影教主。两分江湖,各抱美人归。

    时间是医治伤痛的最好良药,我开始学着遗忘,埋葬那些不堪回首的痛楚。不再忧伤,因为星璇从未离开。七星剑的蓝晕下,是如海般的回忆。每天的必修课,就是一遍遍的在其中搜寻他的笑容,

    从儿时啼笑皆非的初见,到年少形影不离的相伴。

    每次划拳都会输的他,无奈之下帮我摹帖的他,闯完祸替我顶罪的他,带着我飞檐走壁的他,陪我罚跪的他……

    小溪边玩耍的两人,一个因过敏而狂打喷嚏仓皇而走,一个抱着肚子笑靠在树干上。

    简易炉灶旁的两人,一个被烟熏得灰头土脸,一个烤红薯烤得乐在其中。

    崖顶巨石上的两人,肩并肩平躺着,伸手就可触摸到满天星辰。

    ……

    有些事,有些人,终此一生,也不会再忘记丝毫。它像一根刺,猝不及防,深深的扎入心底,拔不去,也抹不掉。

    无意识的摩挲着剑柄,触摸到顶部,好似雕刻着什么图腾。翻转剑身,凝神看了好久,缓缓抬头。

    额间,五瓣梨花,一弯红蕊。

    指端,玄黑的底色,冰冷的线条,却勾勒着如出一辙的娇美。

    那个臭小子总有办法让我在想哭的时候笑出来。

    而现在,我明明在笑,却差点被自己的眼泪淹死。

    我真变成了林妹妹,每天都喝下很多据说是补身体的汤药,却觉得精神一天比一天差了。喜欢懒在床上是我一贯的属性,但像现在这样翻来覆去坐卧难安却是很罕见的。试着向弄月解释“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他却总是温柔的笑,然后,用温柔的眼神一直盯着药碗见底。越来越怀疑自己得了什么大病,那个姓薛的大夫每次过来把完脉后,倒是会不厌其烦的向我解释,可那堆艰涩难懂的词汇除了搅得我头昏脑涨,也没其他作用。

    干脆循着药香拐进厨房,煎药的丫鬟不在,紫砂罐在噗噗的冒着热气。炉灶边,一包包牛皮纸裹好的药材码放等整整齐齐。我随手打开两包瞅了瞅,辨不清花草,索然无味的放下。一眼瞥见牛皮纸包下压着的药方,抽出来看了半天,勉强认出其中有“当归”两字。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忙把药方揣进荷包,若无其事的出门。

    近段时间,幻影教上下都为筹备婚礼忙得不可开交。白天见到弄月的时候比较少,但他每天都会过来陪我吃饭,一顿都不落下,而且每顿都恨不得把所有的饭菜全塞进我的胃里,似乎拿定主意要娶一头猪做老婆。此刻,我们正在上演每天雷打不动的戏码。

    “落落,把这碗汤喝了。”

    “……这是第三碗了。”

    “和前面不一样,这碗是参鸡汤。”

    “再喝我会吐。”

    “那吐完再喝。”

    我愤愤的起身:“我都胖了一整圈,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胖怎么不好?我就是觉得你太瘦了。不然我陪你喝。”

    弄月气定神闲,一副你不喝我跟你没完反正我有时间陪你耗的表情。

    我扁扁嘴:“我吃完饭想去大街上走走。”

    “没问题,我陪你去。”

    “不要。”我忙吞下口中的汤:“我想和小桃一起去,逛些胭脂水粉铺子,你跟着不方便。”

    弄月想了想,说道:“那也行,记得天黑之前回来。”

    古今中外的女人没有谁可以对化妆品免疫的,小桃满眼闪星星的在红瓶绿罐的脂粉摊前扎根,看那架势,腰间的荷包不瘪下来是决不会挪步的。我慢悠悠的朝不远处的药铺晃去。

    “姑娘,来配药的?可有药方?”掌柜热情的迎上来。

    我点点头,掏出药方递过去。他仔细的看了着,走到靠墙的药格中抓药,每取一样都放在小铜秤中称过包好。眼见柜台上的纸包越来越高,我问道:“这些药都是对什么症的?”

    “喜症。”掌柜笑吟吟的转身:“你是替家中的姊姊或是嫂嫂来的吧?”

    “呃……”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他。

    他开始把用细绳捆扎纸包:“你年纪小自然不懂,回去问你娘。”

    “我没有娘!”我耐着性子说:“你就直接说这药是干什么用的吧!”

    掌柜的手停住,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番:“保胎安胎。这么大的剂量,至少也有几个月的身孕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喂,这药还要不要了……”

    记不清是从第几家医馆走出来了,天色渐晚,众口一词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夫人的确是有孕在身,恐怕是因为母体太过虚弱或是胎儿自来不足,四个多月都未能显怀。保胎只是尽人力,这个孩子能否顺利出生还是未知之数……”

    我的震惊不是来源于无知,而是除了我没人知道,自己的身体在这个时空在一直处于静止状态。换句话说,时间在我身上好像是停滞的,这么久以来,连指甲都没有长过半寸。之前每月准时来访的老朋友也只在最开始到过一次。找不出原因,我还曾想这是不是代表我可以就此青春永驻。就是现在,我的身体也没有什么显著变化,从那些大夫掩饰不住的诧异眼神里就能看出。虚弱?我只是有点睡不安稳,每天吃那么多,连常见的恶心呕吐都没有。胎儿?我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头脑一阵混乱,拔足狂奔而去。

    街道两旁的景致飞速流散,却始终摆脱不掉脑海中那双紫色的眸子,心脏不断的紧缩。

    以前很喜欢逗弄柳大婶的小孙子,经常央她抱过来玩。两岁大的娃娃特别讨喜,嫩乎乎的脸蛋让人看了就想捏。冰焰很不以为然,却总在一旁看着。有一天他忽然笑道:“你那么喜欢小孩子,就自己生一个吧。”我僵硬片刻,决定装聋。柳大婶却接过话去:“我看也是,姑娘还是赶紧跟裴公子回家把婚事办了的好。这么对璧人,将来一定得多生几个孩子。”

    膝头的胖娃娃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我的脸一阵阵发烫,恨不得扑过去掐死那个笑得肆意的某人,他平时都跟别人胡说了些什么!

    那人笑够了,手中的扇柄捅捅我:“听见没?以后多生几个。男孩的话,要像我一样聪明。”

    柳大婶赞同的点头,看看我,说道:“女孩的话,就……”

    “和我一样漂亮,没错。”那人跷着长腿,一脸的大言不惭。

    渐渐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下意识的捂紧肚子。

    宝贝,我知道你一定是聪明漂亮的孩子。

    可是,原谅我的任性,如果不能给你幸福,我不会带你来到世上。

    我很爱你,但事到如今,我与他之间,连回忆都成了负荷。

    就陪我最后一个晚上好吗?告别的时候,谁也不许伤心。

    远远的看见灰瓦白墙的院墙,我放慢了脚步。想起弄月一直以来对我的无微不至,心里混杂着不知是内疚还是自责。偶尔也能发现他笑着笑着会有些走神,我以为是因为幻琦,唯一的妹妹选择了一段他并不看好的姻缘,换谁也开心不起来。我都没想过,他自己的姻缘也未必美满。

    烟花随流水,入夜寒,寒者醉,守候的究竟是谁?

    靠在墙上,努力平复着呼吸,还是没有冷静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弄月,继续装作一无所知,还是都挑明了好。这两种选择的结果会有不同吗?弄月到底在想什么?我到底还要不要嫁他?胡思乱想了一阵,仍然理不清头绪,心烦意乱的抬脚跃向墙头,刚刚离地,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转头对上弄月溢满笑意的眼睛。

    “放着门不走,上蹿下跳的都成了习惯。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和小桃走散了,所以……”

    “再有下次就在原地等着,我自然会去找你。跟你说过多少次,不久前染上的风寒尚未痊愈,宜静不宜动,要好好休养。”弄月语速极快,似乎带着颤音,夜色下的眸子氤氲着水雾。

    我说不出话来,直觉的伸手抱住他,他的身子轻轻一震。

    月影疏浅,缱绻入梦。

    微凉的指尖将我散落在颈边的长发拨至脑后,软软的唇轻碰我的耳畔。

    “落落,我还以为你又跑掉了。”

    弄月一直将我抱进屋,走到床边,拉过被子搭在我身上:“你先休息一会?我让人送碗银耳粥过来,喝完再吃饭。”

    我摇头,轻声道:“他才一点点大,不需要那么多食物。”

    “你说谁……”弄月的动作滞住,慢慢直起身:“对不起,近来发生的事太多,本想等你将身体养好以后再说。”

    “你怎么老抢我的台词。”我笑得有些尴尬:“我应该事先告诉你的……现在……我建议你再认真考虑一下……”

    “我所考虑的,是怎样才能给你最大的幸福。如果你还在犹豫,我也只有再等下去。”弄月平静的看着我:“还是说,你有了什么决定?”

    “我……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简单的一句话,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口,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释然。

    “你想好了吗?”弄月仍然静静的看着我,洞悉一切的眼神:“那样的话,会很疼。”

    “生孩子更疼。”我努力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

    “至少不会心疼。落落,我不想看见你后悔。”

    “不会不会,”像是在说服自己:“我绝对不会后悔。”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要孩子?”

    我要怎么回答?难道说,是因为害怕一个人拿不出完整的爱……更害怕,无望的纠缠在血液中延续……

    犹豫不决间,弄月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你是为了我,我可以告诉你没有必要。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始终是我的落落。我能给这个孩子的爱,绝对不会比你少。如果是因为他,你应该很清楚你要放弃的是什么,而不是拿孩子去替代。”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