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130章君心耐寻思
官家面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得逞的笑:“你惊讶什么?”
李绥绥面颊惨白:“你方才说什么?你怎么知道?”
“前一日,三哥儿还说怕那蛮子不知轻重又来扰你,请求着朕赶紧把人送走。”官家背脊舒缓地靠上椅背,语调颇耐人寻味,“他还让朕,替你腹中的孩子想个名儿,呵,他憧憬着为人父的未来,目下你却要与他和离,你俩什么情况?嗯?”
李绥绥徒劳稳住呼吸,仍不能阻止耳间鼓噪的鸣响。
官家语气略略加重:“说个理由,说个连孩子都有了,还想与人和离的理由,给朕听听。”
李绥绥置若罔闻,明明终于向官家开了口,此刻心如乱麻,怎么也无法将和离的话题继续,她没有答话甚至连请退都无,连退数步,继而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她恍惚踉跄地跨出门槛时,手臂被秦恪微扶一把,她仓惶看向他,那张同样失去血色的面颊,线条轮廓收得窄紧,硬朗而俊美。
往常,她只需看他眼睛,便知道他的情绪,可现在他神色好像无甚喜怒,又好像,藏着千万端绪。
她仿佛失去了甄别能力,脑子里过着近些时日的零星片段,却苦苦搜寻不到何时露出过马脚。
“脚站疼了?我抱你走?”这半宿,他终于正儿八经和她说了一句话。
李绥绥摇了摇头,渐渐冷静下来。
也许他并不知,也许他是想让官家赶走元赫扬,才撒了谎……可他会那么蠢,去妄语欺君么。
太过理性的人想要自欺都困难,李绥绥脚下虚浮着如何上的马车都不曾有印象,只觉得与秦恪对坐着,空气黏稠得似化不开,窒得喉咙发慌。
她花了好半晌也无法将情绪重整,最后只得寻话题分散注意力:“看样子,马匹和私下商贸,皆是太子想要中饱私囊的东西?元禄顺着话头将这些搬上明面,是打算抛弃他们的盟友了?”
彰明较著之事,亦被她问得有些紧张而语无伦次。
秦恪不答反问:“为何你要瞒着我?”
李绥绥怔怔望着他,胸腔的跳动骤然漏了两拍。
秦恪终是训了出来:“拿元赫扬做幌子,矛头却指向金鸾宫,还差点……你有顾忌后果么!”
见他说这事,李绥绥松了口气,毫不隐讳地道:“江咏城的船明明是被烟火点燃,怎么查也只是意外,就如他对我的清风池馆一样,呵,他硬要寻我计较后果,我就敢把金鸾宫的事捅得人尽皆知!看江家……”
她话音忽地戛然而止,略一顿,讪讪道:“瞧,又把你夹中间了,所以我说早点……”
“蓟无雍一个外人都知道你的全盘计划。”秦恪打断她的话,直起上身,微微倾向她,被车厢内不够明朗的光线模糊弱化的五官清晰起来,俱是一派阴郁,“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算什么?”
李绥绥哑然,未答他的问题,却镇定自若顾左右而言他:“我说过给得起你交代,这个胡闹的锅我不背,若你得空,大可去北瓦子看看,那些在船上被玩坏的姑娘,都被扔在那等着烂成泥,不是染脏病,就是浑身伤痕疮痍,甚至阴挺发臭……”
那种暗无天日的污秽萎靡之所,仅看一次已让她发噩梦:“我描述不尽其然,反正也没两个完人,恩客拿京都的宅子作筹玩姑娘,呵,她们能拿得到?最后进了谁腰包不用我说吧。自然,妄图以色斩获高利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那些畜生将人糟蹋得……简直令人发指……”
李绥绥沉声问:“秦三公子,金鸾宫烧错了吗?”
秦恪静静看着她,一直等她说完,才颔首轻语:“你没错,但不必事事身先士卒。”
“嗯?”李绥绥微愣,意外他的迎合。
“你曾问我,可否为你去毁了金鸾宫。”秦恪牵过她手,轻轻握住,“李绥绥,可以的。”
他声音低缓无甚波澜,且情绪欠缺表情匮乏,煞有介事的豪言壮语,硬是让李绥绥听出了两分新手念唱本的生涩,她共情困难,不确定地问了声:“你说什么?”
马车渐停,秦恪眉宇间的倦怠微微舒展,淡然一笑:“到家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撩开车帘跳下去,又伸手来抱她。
李绥绥甫一回过神,却又呆住。
——这里不是罗衣巷,而是保康门,都尉府。
直到秦恪强行将她打横抱起,她终于彻底清醒,冬晨朔风凛冽,铺天盖地漫卷而来,直从领口灌及心尖,她的心沁凉又沉坠,慌张举手砸他肩头,蹙眉低喝道:“我不回这里,秦恪你不能食言而肥……”
秦恪将她牢牢固定在怀中,不睬她的闹腾,只对迎面赶来的柏明道:“如今公主回府,若还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溜进来,你们便自行了断吧。”
他这是要断掉她与外界的来往!当真要将她再次囚禁。
虽然李绥绥早想过事情败露的后果,但败露得着实突然,她措手不及,一面想对策,一面咬牙声讨:“你不可以这样,你答应过不会再将我关起来,你怎能出尔反尔!秦恪,你若再将我关起来,鱼死网破我也要秦家为我陪葬……”
任她越骂越难听,秦恪充耳未闻不做搭理。
一路直驱掩香园,绿芜和青萝见她回来,亦是惊喜万分眼中带泪,不等她们前来叙旧问安,秦恪已将她抱进亦澄阁:“以后慢慢说,现在先出去。”
目下他对她们说话倒挺客气,脚下却如从前那般野蛮,一个回踢便将门狠狠踹阖,然后将李绥绥放下,又将门闩上。
流程熟悉到让李绥绥心惊,她下意识朝荷包摸去,甫想起针筒早被元赫扬打掉,她深吸了一口气,退离好几步,竭力镇定下来:“秦恪,冷静点,有话好说。”
也许该冷静的只是她而已,秦恪脸色虽不太好,但唇畔挂着笑,他慢慢逼近,牵住她手轻声道:“我困了,睡醒再说可好?”
李绥绥见他笑,背脊瘆得直铺白霜,固执道:“我要回水雀那。”
秦恪推着她肩膀往床边走:“你去床上暖会,我叫她们取盥洗用具来,你肚子饿吗?要不先睡会,一会吃食备好我再叫你起来吃?”
李绥绥:“……”
她以为烧掉金鸾宫之时他就该暴怒,以为他得知她有身孕时就该羞愤,他仿佛有生气,可目下语意这样温柔,他将她摁坐在床沿,又蹲身帮她除去鞋袜,李绥绥难堪地想要推拒,他却拖着她小腿极其认真地完成了这件寻常而从未做过的差事。
在秦恪开门交代事宜时,她心慌得不行,终于没忍住半汲着鞋子就往外跑,徒劳之举苍天不忍看,秦恪长臂一伸便阻了她去路,索性将人抱回床榻反放在腿上,然后伸手帮她脱衣服。
李绥绥浑身僵硬,抓着他手,急道:“秦恪,你能不能正常点。”
秦恪下巴烙进她肩窝,就那么探头寻着她的身前盘纽,手下似无阻般替她解着:“嗯,你要是肯自己脱,也不需我帮你宽衣了。”
“那行,我自己来。”她退让着,打算先行缓兵之计。
秦恪指尖弹了弹被人蛮力扯脱线的凤凰扣,脑子里避无可避地又浮现花船上的一幕,那时李绥绥身前大敞着,只余一层遮羞胸衣,她皮肉过白,即便在黑暗中依然那样刺眼,如一团冰凌砸进他眼中,刺骨生寒,尖锐且疼。
他未松手,竭力摒弃那恼人的靡靡画面,继续帮她解着衣扣,轻声呢喃着:“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嗯?”
过多的变故让她思绪迟钝,全然跟不上秦恪的节奏。
“你是我的。”他将她往胸口摁了摁,似在宣示着自己的所有权。
——放肆且幼稚。
却让李绥绥鼻尖的空气窒了下,脸复又由白转红,正想驳他不要脸,绿芜等人已端着洗具进来,见两人腻歪得紧,均是红着脸垂头不吭声。
她郁郁地抬起手肘撞向后方的人,揶揄了句:“驸马爷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要不把净足之事也代劳了?”
秦恪:“……”
驸马爷大男子本钢,便是架把弯刀上脖颈,逼着他给女人洗脚,约摸做鬼也要操翻别人祖坟。于是此刻他陷入了短暂沉默。
李绥绥郁结至此,心里总算得了一二欢腾。
秦恪摸了摸她额头,嘴巴凑向她耳尖,温声道:“我做事向来不敷衍,一双足是洗,整个人也是洗,全须全尾的、寸毫伺候周全才是我作风,洗吗?”
差点冲出喉咙管的粗口强行被李绥绥咽回。
——打狗未成反被狗咬!好!谁无虎落平阳日!且忍!
“劳你纡尊降贵,我怕折寿!”她板着小脸回敬一句,又不情不愿与他并坐在床沿洗漱,心中百转千回着如何自救,再之后,她这只纸壳老虎任人剥得只剩一层贴身皮,被圈作暖床宠物入怀伴眠。
秦恪安如磐石,只字不提她有孕之事,这让李绥绥心里越发没底,她小声试探道:“我今日向官家提了和离之事。”
秦恪连眼皮都未睁开,薄唇轻启,亦不与她再兜圈子:“他不会同意,我虽不想说你做鬼也是我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李绥绥瞠目,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秦恪你又忘了,我是要对付秦家,我……”
男人的齿列毫无征兆咬上她唇瓣,李绥绥吃痛想躲开,却被他牢牢扣在怀里,他急躁而温情地啃噬着,吐息模糊:“他亲这里了吗?”
李绥绥:“……”
这厮脑子里是被八百里加急了么?转得这样快而跳脱,他俩的话锋今日能撞到一处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