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122章山雨欲来
李绥绥闻言,拧过脑袋往池边二人看去,目光在那花白的头顶滞留两秒,又飞快看向秦恪,他似有所觉,余光扫了她一眼,又垂头恭敬回话:“儿臣不敢欺瞒,是护妻心切,一时冲动所致。”
“护妻?”官家略显诧异,“还有人惹得起她?你向来稳重,我倒好奇,这京都里谁有那么大胆子,敢欺她,还能与你动粗?”
秦恪唇角微抿,不卑不亢道:“一般人确实不会,但西夏人例外。”
李绥绥听到这里已全然明白,默默收回视线,无语地倚在柱子后。
官家亦品出些味来,仍问了声:“何意?”
秦恪也没客气,直接一口气将事情抖出来:“公主才貌无双,为世人所仰慕,即便十三王子倾慕公主多年,尚且可论是人之常情,但前不久,儿臣无意听到九皇子与十三王子谈话,竟是要将公主秘密掳出京都,当时儿臣以为他只是无心之言,为了两国颜面,此事便没声张,却不想,前几日十三王子公然上门……这份觊觎轻薄之心恕儿臣实难忍,才与他动了手。”
官家目光再次看向九皇子那张声声控诉的信笺,脸色微变:“老九和十三王子?”
“儿臣无半句虚言。”秦恪抬首直视,“官家可让九皇子与十三王子前来对质,儿臣虽没什么本事,亦不能容人欺辱我妻,还请官家明鉴,为儿臣做主。”
——他居然卖惨,还拿官家当枪头!
李绥绥眉梢抬了抬,心里啧了一声。
约摸是见着秦恪脸色委实不好,官家虽没立马答应,但言语多了份慈和:“亦是为难三哥儿了。”
秦恪又道:“十三王子是西夏储君,猖狂至此,若就这么便宜由他离去,未来,还不知如何看低我大启。”
见他欲言又止,于是官家道:“你既明白此子涉及到两国邦交,轻易动不得,你若是有什么想法了,便直言吧。”
秦恪站得笔直,顺着话便回:“是,儿臣有个两全之策,还望官家将九皇子与十三王子先召见入宫。”
官家眼眸微眯,好半晌准了宣见,而后忽道:“你今日此行,怕专程为了永乐而来吧。”
李绥绥没忍住又朝他们看去,然而秦恪垂眸微笑,只淡淡嗯了一声。
——他“嗯”是几个意思?还脸不红心不跳应了!
李绥绥眸子一暗,至此终于看清,秦恪此番明目张胆向官家表态,怕是从头至尾没打算与她和离。
更让她无语的是,官家居然跟着也“嗯”了一声,然后默契跳过这话题聊起了万寿山。
——这翁婿俩什么鬼!“嗯”是他们的秘密暗语???
李绥绥也没有心情听他们说什么万寿山,视线一转,便瞧见一身朝服的蓟无雍远远沿着回廊朝这边走来,她心气郁郁,于是舌尖往唇角一抵,眼里闪过一丝顽劣之意,垂手便朝人迎了过去。
蓟无雍心事重重,走得极快,没曾注意到埋首含胸向他而来的小内监是谁,就下意识觉得这人没长眼睛,既不行礼还朝他直直冲撞,目色一凉抬脚便飞踹过去。
李绥绥没将人吓一跳,反倒挨踹,好在她原本就留意着他,见蓟无雍袍裾一撩便知要遭,肝胆俱裂的同时闪电般往旁一偏,蓟无雍那一身杀伐勇武的硬功夫绝无花哨,饶是李绥绥避让极快,蓟无雍的脚尖还是从她大腿狠擦而过。
李绥绥吃痛闷哼一声,身形不稳猛地往旁趔蹶,双手慌不择路便朝他衣袍抓去。
伴着哀哀一声仓惶低呼:“是我是我。”
胳膊被蓟无雍及时拽住扯回,力度没收住,李绥绥额头在他肩侧狠撞了下,等她稳住身形,已是汗出沾背。
她摸着肚子小心脏半晌都没能恢复正常蹦跶,无比哀怨地抬眸瞥了蓟无雍一眼,此人惊讶劲头早没,只挑着眉梢,颇为玩味地睨着她。
李绥绥稍稍平复,才整了整幞头,神情狰狞彪悍地瞪了他两眼,又朝回廊外扬了扬下巴。
蓟无雍信步便往回走,李绥绥垂着脑袋跟在他身后,不时揉揉额头和大腿,心里怨气横生:吹个灯也烧胡子,真够倒霉!
蓟无雍这会龟速前行,低声谐谑着:“今日吹得什么风,把公主给刮进宫了?稀客得很。”
李绥绥拿眼刀用力戳着他后脑勺,简明扼要将秦恪告黑状之事陈述一遍,蓟无雍领着她在花园里溜达着脚未停,最后只淡淡“哦”了一声。
“哦是几个意思?”李绥绥看不到他的表情,猜不透他作何盘算。
蓟无雍侧头飞快瞥了她一眼,狭长的眸子带着一丝笑意:“公主难不成还想蓟某夸他几句?譬如醋海翻波后来个金屋藏娇,譬如夜巷争锋再上演个深情厮守,啊,还是今日这……”
“蓟无雍,你是被家里喜事冲昏头,见谁都言情深是么?”李绥绥黑下脸忿然打断,胸膛一阵起伏。
蓟无雍又哦了一声:“蓟某前脚才出司徒府,公主便知道了?”
李绥绥垂眸盯着脚下,缓了下,敛了情绪才道:“听闻是与司徒绪的小孙女,日子可选好了?”
蓟无雍道:“会给你送请柬。”
李绥绥点点头:“挺好的,还要恭喜丞相大人双赢。”
沉默片刻,蓟无雍才又道:“无忧他心里放不下你,想见你一面。”
“丞相这是在提醒我?”李绥绥面上微绷,声线颇冷,“放心,我做个人,圆了你的心事,再不见可好?”
蓟无雍脚步一顿,回身看向她。
李绥绥扭头看向一边,忽地有些气恼:“我人品就这样差?还要你专程提醒。”
“不是。”蓟无雍微愣,继而叹了一口气,“他倾慕你几年,心中有结,我是希望你找个时间去见他,让他把话说出来,总不至于一直魔怔下去,你比他拎得清,我相信你能处理的好。”
李绥绥冷道:“怎的,你是让我去给他来个当头棒喝么?”
蓟无雍失笑:“无忧虽不成器,但什么事心里都明白,他因何应下这门亲事,他待你的心意,你是哪件不知?”
李绥绥徒然一震,漆黑的瞳仁一动不动盯着蓟无雍,喉咙却梗得说不出话来。
蓟无雍幽幽道:“虽然这事没什么不好,但我弟弟傻,初衷只有一个,他肯定不会说,但这份人情蓟某势必要让公主明白。”
李绥绥唇上微微颤抖。
“他许这辈子就一个妻,没娶到他心爱之人,唯一的选择还都是为你押上。”蓟无雍英挺的长眉微压,像一座巍然山岳逼视着她,逐字轻缓道,“公主,这是你欠他的。”
李绥绥眼眸蓦然睁大,面颊涨得通红,纵然随意就能找出两个借口驳回,但到底连一个字都没吭。
蓟无雍似笑非笑道:“蓟某说这些,公主可懂?”
李绥绥顷刻才深吸了口气,目光已变得格外凶狠,就差上去踹两脚,但嘴上也没差,牙根直痒嗔怒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蓟无雍无声笑了笑,极其痛快地默认下来。
这时,内监装束的水雀已探头探脑晃了过来,微微躬身给蓟无雍行了一礼才道:“十三王子和九皇子都来了,他们去了紫宸殿,殿下要不要过去?”
李绥绥俨然失了兴致:“你去吧,回来禀便是。”
蓟无雍调侃道:“你是当事人,大可直接进去,还是说,你不敢呢?”
李绥绥都懒得再看他,神情木木道:“既然都扯到欠不欠的问题,那我们还是好好说说,蓟相答应过处理金鸾宫的事吧。”
蓟无雍唇畔勾着笑:“公主你瞧,有些事应下便赖不掉,蓟某认,愿闻其详。”
他们这边闲庭信步在花园里窃窃商榷,紫宸殿内已是几番风云。
当李绥绥听着回禀,说庞天浩、太子、甚至元禄都被召来时,便知道秦恪真要让元赫扬吃瘪。
蓟无雍神情寡淡,静静看着她道:“想来是精彩的,你真不去看?”
李绥绥微微眯起眼睛:“当一个商人要与你计较斤两时,必然理由头头是道,何况,是秦恪这样吃干抹净的商人,不用看也知道结果了。”
蓟无雍轻叹:“你俩都挺屈才啊,两颗脑袋抵上半个朝廷的嘴,一人一刀下来,西夏人算白走一趟了。”
李绥绥嗤了一声,目色划过一道凛然锋芒:“白不白走,还要仰仗丞相,我小命都往里搭了,麻烦你上点心,我怕死得很。”
——
告别蓟无雍后,李绥绥又回到廊下等秦恪,这场杀伐想来不易,漫长等待期间,已遇上好几拨巡逻和内监侍女,她一直杵那,不打眼是不可能的。
李绥绥心中千丝万缕莫可名状,连假意应付都无,就直勾勾瞧着人,三、四年未入宫的公主,即便身着内监服,那张过于招摇的脸也是大写的李绥绥三个字,认识的只作没认出垂头就走,不认识的瞧着她那一身正大光明的横气,亦是噤若寒蝉便溜。
等到过午,肚子耐不住开始造反,李绥绥才见得那道颀长高大的身影走来,她抬眼一笑,还不忘把蓟无雍的话拿出来再夸一次。
秦恪这黑状大抵胜诉,心情与出门时比已是截然不同,乃至再未管抓着一个小内监的手是否和谐,尚且嘴里还打趣一句:“怎的,做商人屈才?难道我还去做武将?”
李绥绥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由衷拍马:“秦三公子脑子比体格好,做什么武将。”
秦恪忽地伸出另一手搭在她肩上,这行径陌生,李绥绥微愣还未做出反应,强而有力的臂弯已勾住她脖子,脑袋随即被拢向他的颈侧,她鼻尖在线条突兀的喉结轻擦而过,男人熟悉而生疏的味道,若有似无撩过鼻腔。
他轻晒一声,低磁的嗓音自耳畔传来:“这么说,你是担心我体力不济,所以,一跟你动真格就推拒?”
说着,他唇角压上她耳尖,颇为挑衅地道:“怕是太久没做,让你忘了滋味?要不现在回去,你勉为其难辛苦检查一番,看看我体力是否合格?”
李绥绥迷惘转瞬即逝,随即头皮发麻,一边解救自己的脑袋,嘴里边忿然道:“你曲解个什么劲,谁要好奇你体力合不合格了!”
聊起这话头,秦恪有些克制不住,忘形地在她小小耳尖咬了一口,声音更显低哑:“哦,那绥绥好奇什么?是觉得我花样不新鲜?嗯,确实好多没有与绥绥尝试,要不……”
他声音几近呢喃,李绥绥耳根发麻快听不清。
一张巴掌小脸难得红霞漫天,她虽时时浸在丹阙楼,逢场作戏是有,但也没人敢跟她说什么荤话,饶是与秦恪床帏之间也不曾,他惯会以行动表示,夫妻之间还隔着一层忽略不计的君臣关系,秦恪便是过分折腾,亦不会这样胡言。
目下,他们还行在宫道上,李绥绥浑身不自在,听得又羞又恼,忍不住怒骂出声:“秦恪,你有病么!吃错催情药啦!大白日的发什么情!”
秦恪却轻声笑着,没有接下文亦没再说荤话,他原本眉长目深,色泽又黑沉,此刻眉梢眼角皆弯,像个吃了蜜糖的快乐小青年。
李绥绥心里稍有恍惚,又飞快呸了一声,就一种马傻蛋!
不过她又隐生悔意没去听堂,这货是遇到天大好事还是捡了宝?乐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