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驸马爷的和离书
东方掌柜才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里面的人叫他,又立马换上一副标准微笑面孔,小跑着进了帘子内。
李绥绥还是之前清清淡淡的表情,似乎对外面的事恍若未闻,指了指账本道:“我瞧着你挺忙的,这账本我带回去看,总利润我看了,你支一半出来,兑成大额银票,给水雀吧。”
水雀在帘子外听着心都颤了一下,这位是发火了还是没发火?简直是毫不手软啊。
东方掌柜连一声啰嗦都无,忙点头哈腰地应下就去准备。
李绥绥又唤进水雀,正色交代道:“你支了银票,就去寻陈建舟吧,交给你俩办得事,不着急,但要办得妥帖。”
水雀嘴里应着,又细细打量着她的脸色,李绥绥抬眸瞥了他一眼,揶揄道:“瞧你没精打采的模样,心里又落空了?”
听她说着这般敞亮,水雀实在搞不懂她的情绪,便低声道:“殿下说哪的话,我捧银子高兴还来不及。”
李绥绥酸溜溜地道:“唔……我可没见你对我那般殷勤,原来你喜欢梁如儿这款的?有句话怎么说,哦,看人下菜碟,啧啧,我当真是心寒呐。”
水雀一脸如丧考妣:“殿下,你别这样说,我就是鬼迷了一下眼,再说了,我怎么对你不殷勤了?您老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供着还来不及,回头,你爱住多久便住多久,我天天端茶送水,保准殷勤到让您老满意为止……”
李绥绥“哈”了一声,慢慢起身道:“那么老身可就拭目以待了,你就在这儿等着领银子吧……”
“你要走啦?”水雀疑惑道,“不说还要做两身衣裳么?”
李绥绥拍了拍手上的账本,悠悠道:“方才支了那么多银子,心疼,舍不得了,我回去努力挣点银子再来吧。”
水雀望着李绥绥一脸佯作苦大仇深的模样,自己的表情也有些失控,嘴里干笑两声,恭送着人离去。
他心里诧异着这位没心没肺的主,不计较自家相公的姘头来卖弄风情,倒心疼起这白拿的银子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然而隔天,他忽然就明白李绥绥何为努力挣银子了。
说要来送和离书的秦恪,是次日午时过后来的,大抵是不想留饭,特意避开了饭点。
今日无风,阳光正暖。
李绥绥裹着狐氅坐在院里的藤椅上看账本,账本摊在她盘起的双腿上,下面还压着一只热和的手炉。
她目光瞧着账本,手却一刻不得闲,一会子捻着核桃仁喂进那一张一翕不停的小嘴里,一会子摸一粒青梅蜜饯就着清茶一道儿嚼着,果真是“勤劳”与舒适两不误,恰似她寄养在公子衍屋里那只白猫儿,慵懒得不可一世。
水雀原本要出门,见着贵公子驾到,于是又退到屋檐下的小马扎上坐了下来。这莫名其妙的两口子那简直是好戏连台,错过不得。
似乎为了不辜负他看好戏的饱涨热情,李绥绥抬眸就道:“秦三公子如此守信,真是难能可贵。”
那一脸的笑靥如花,堪比艳阳射眼,秦恪眸子半眯着,棱角分明的精致薄唇轻抿着,一言不发地从袖袋里摸出一封信笺递过去。
李绥绥摸了一粒核桃仁放进嘴里,“咔吧”嚼了两下,目光静静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两息,才移至黄皮信封上,唇角微微弯起,拍了拍手,才将其接过,一边拆信,一边头也不抬地道:“山箬,给贵客沏杯茶。”
山箬应下就往厨房里去,顺道一脚踢在苍梧小腿上,对着院子里抬了抬下巴,苍梧才赶紧起身,给自家爷搬去一张椅子,捏着袖口擦了一把灰,嘿嘿笑着道:“爷,您坐。”
秦恪瞥了他一眼,将椅子拉近李绥绥几许,落了座,就又看向李绥绥。
这封和离书,短短数行,花了他临出门的半刻钟,大笔挥挥龙飞凤舞而就,为了应景,他还特意挑了印着梨花的砑光笺。
笺上如是写着:
秦恪,有妻李绥绥,相敬两载余,姻缘本应推诚相待,恪守不渝。无奈至此,心有凄凄。吾妻天真烂漫、口直心快,恪沉闷持重、不善言辞,吾妻蕙心兰质,颖悟绝伦,恪不忍以妄言相加,奈何夫妻性格违和,恪不忍妻心中郁郁,情愿立字和离,此后白马过隙,相怨皆如浮云,愿其余生无忧无虑,安闲自在,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立约人:秦恪某年某月某日
李绥绥一目扫过,面上的笑意渐隐,再细细看了一遍,映着一缕阳光的额头就皱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恪好整以暇地凝视着她,不解道:“怎么了?哪句不对?”
“你装傻充愣是么?”李绥绥高了一个调门,脊背直起,漠然道,“一条性格违和,便是普通人家都写不了和离,你写了那么多废话,一句也没道清重点,偏题了知道么?”
秦恪眉梢挑了挑:“我怎知写个和离书有这么多规矩?我又没和离过,我之前让你同我回去商量写,你又不愿意。”
李绥绥将信笺抖得哗啦一响,冷道:“我之前不是教了你么?让你在七出里边挑着拣着写,你是没听进去,还是故意的?”
行峻言厉,煞有夫子训诫顽生的架势。
秦恪抿了抿唇,胳膊支在木桌上,抬手捏着茶盏盖子拨了拨茶沫,淡淡道:“上面不是都写了么,恪不忍以妄言相加,再说了,你是公主,我妄言你,岂不得罪了官家,我写好话给你留面子,难道还有错?”
李绥绥呼吸徒然一沉,面无表情道:“谁要你留面子说好话,这是和离书,不是求婚定帖,你写成这样,别说送去官府不会盖印,官家又岂会答应?”
“那我岂不白写了?”呕心沥血的文章不得夫子赏识,顽生语气里三分委屈,七分无奈,又从她手里将信笺拿过来,自个儿默读一遍,若有似无一声叹,“那回头我再斟酌改改,明日拿给你看?”
一副虚心受教,知错就改的端正态度。
看在李绥绥眼中,何等装模作样,她吸了一口气,忍着这发不出来的闷火,不耐地挥手道:“去吧去吧,现在就去写,多大一点事,何至于拖拖拉拉。”
秦恪哦了一声,将和离书重新收好,满腔疲惫状,道:“今儿不得空,一会子我还要去万寿山巡视,回来还要去姚老板那边应酬,明日我写好再送来吧。”
“明日复明日,你……”李绥绥银牙暗咬,气不打一处。
男人一脸无辜:“我就是个生意人,百忙之中还要琢磨这咬文嚼字的东西,原本我就不擅长,你还不允许我疏漏一回?”
这写个和离书需要多少墨水?需占他几分时间?李绥绥闷闷地看着他,不知秦恪是故意为难还是不愿马上妥协,奸商到底是奸商,不吃干抹净不撒手,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李绥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端起茶呷了一大口,然后就换上一副平易近人的表情,微笑道:“好,生而为人,谁没有第一次呢,但愿秦三公子回头多多参考,争取第二次写得妥帖。”
“自然。”秦恪煞有介事地应下。
李绥绥点点头,又道:“秦三公子跑一趟不易,喝完这杯茶再走吧,我呢,最近听了一件趣事,讲给你就个茶?”
“你讲。”秦恪眼眸眨了一下,目光注视着她。
李绥绥将压在账本下的手炉拿了出来,双手拢着,冲着秦恪浅浅微笑,道:“虽然这院子是小了些,不过有趣的事随处可闻,市井之乐,想来秦三公子听得并不多,定然觉得新奇有趣。”
秦恪嗯了一声,端坐着,洗耳恭听。
连苍梧、水雀和山箬都搬着小板凳凝神屏气。
李绥绥娓娓相道:“罗衣巷对面街上,有个卖油的铺子,老板是个中年人,和善客气会做生意,平日里呢,街坊邻里常有囊中羞涩,拿不出钱赊账或以物相抵相换,老板都相当乐意。于是乎,卖禽肉的拿肉抵,卖布帛的拿料换。介于此,有一日,油铺对面豆腐作坊的男人,刚从集市上卖了豆腐回来,挑着担子路过就顺道来买油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抿了一口茶。
秦恪静静地看着她,卖油的和卖豆腐的故事,她能做何文章?他耐心等下文。
李绥绥放下茶盏,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账册,一边缓声讲故事:
“这日呢,卖油的老板不在,是他小儿子守铺,卖豆腐的男人摸了十文钱连同油罐一并递去,于是小儿子麻利地打了半罐油给他。男人见此笑了笑,又从担子里取了一块豆腐递过去,说‘打满’。小儿子有些不痛快,说‘你这豆腐一块一文钱,那也不够打满啊。’于是男人又笑了笑,再取了一块豆腐递给小儿子,说‘打满’,这回小儿子就上了脾气,说‘你有病吧,你就是要拿豆腐换,第一这不够,第二这豆腐多了我们家也吃不完啊?明日就馊了。’”
“话到这里,男人也不高兴了,说‘平日里不是都是十文钱加一块豆腐就打满了么?怎的,我今日给两块豆腐你还啰嗦上了?’小儿子就气笑了,说‘笑话,我家又不是做慈善的,这豆腐我一块都不收了,要么你拿钱来,要么你就去别家打油。’于是,这两个人就争执了起来,油铺的老板娘也被惊动了,出来问了争吵原由,老板娘也没二话,拦住了自家儿子,收下两块豆腐还帮人打满了油罐。”
“那不是摆明亏了么?”趁着李绥绥润口时,苍梧立刻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