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039章江二夫人,稀客(一)
又是一夜的和平安然,秦恪起得早,还在院里子晨练一番,看着李绥绥还没醒,便自己去吃了早饭,心旷神怡地出了门。
而李绥绥从醒来,就拉下了脸,她昨晚不是被鬼压床,而是被鬼抱了一夜吧!她家那浪子打算回头是岸?彻底从良了?然而她似乎并不高兴,发了一通窝火,才又想到昨晚的话,赶忙叫来绿芜,开门见山就说起她的终身大事。
绿芜一惊,忙不迭伏跪在地,想着李绥绥一早就发脾气,只连连道:“可是绿芜出了什么错?得了殿下嫌弃?”
李绥绥收了一脸郁色,只轻声安慰:“怎会,你都快二十了,这事也是我疏忽,别的姑娘到你这年纪都抱小孩了,你知道我这人,心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事,你也不知旁敲侧击提醒提醒。”
绿芜脸颊一红,声音却坚定:“绿芜从前也说过,只愿一生追随殿下,没有其他念想。”
“你是个好姑娘,你陪我经历了那么多,已经够了,未来,还是安稳过日子去吧。”李绥绥看着她,声音里多了一丝伤感,“我这样的人到最后是没善终的……”
绿芜顿时眼中盈泪,声音也哽咽起来:“就是知道殿下不易,才不能离去,青萝和山箬虽然也是忠心,但到底没绿芜跟随时间长,有些事不知轻重,我若不在,殿下万一心中苦楚,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说句斗胆越矩的话,这十多年的相伴,绿芜早将殿下视作亲妹妹……请殿下不要赶我走……”
李绥绥嘴唇微张,良久才道:“既然是这样,你何必一直跪着,起来说话吧。”
绿芜只抬起头,继续恳求道:“绿芜请求殿下以后都不要再提此事。”
李绥绥端起茶盏,却又一阵发呆,半晌才将茶盏放下,缓缓吐了一口气:“我想了想,觉着应该把你嫁得远些,这京都里……不适合,你放心,我会为你寻户好人家,找个忠厚可靠的男人,一生只你一人,我会让你风光大嫁……”
“我哪里也不去。”绿芜一脸紫胀,再听不下去,抖着声打断了李绥绥的话。
李绥绥蹙了蹙眉,声音也严厉起来:“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绿芜连连摇头,已然泣不成声:“除了这事……我都答应。”
李绥绥一阵沉默,不再言语,绿芜抬头看着她,怅然道:“殿下若非要赶我走,那等殿下心中的结了了……绿芜自然不二话。”
“你是傻子么?”李绥绥忍不住出声斥责,“我现在放你走,你不走,以后你……”
“殿下无惧,绿芜也不怕。”绿芜一脸固执,“殿下心里的结便是绿芜心中的结,此事不落,绿芜心里难安,便是死都不会离去。”
李绥绥哑然失笑:“你难安什么,这是我的事。”
“也是绿芜的事,当初,若是绿芜没离开过你……就不会出那些事了……都是绿芜的错……”绿芜说着,眼泪终是止不住大滴大滴往外涌,浑身都开始颤抖,又连连在地上磕头,那“咚咚”声撞进李绥绥心里,滋味难言,俯下身一把扶住绿芜:“这关你何事,便是你在又如何……好了,起来吧……叫别人看了去,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
绿芜看着李绥绥一脸的和静,心底却更为凄然,咬了咬唇,才道:“无论如何,我要看着那人下地狱,殿下若现在赶我走,不若告诉我,他是谁,我现在就拿一把刀直接去找上他,拼了这身贱命也在所不惜。”
李绥绥惊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你傻了吧,要捅人我不会叫山箬去?”
“我是傻,也不如山箬一身好功夫。”绿芜又是懊恼又是委屈,“看样子殿下确然是嫌弃我了。”
李绥绥唇角一歪,又笑道:“欸,你还好意思比我大一岁,这都开始撒娇耍浑了?”
绿芜眼眶还湿润,只咬着唇不吭声。
李绥绥将她拖起来,又坐回了椅子上,抿了一口茶,才道:“你现在是大姑娘了,心里是有主意的,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也罢,你想留就留吧。”
绿芜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喜,才起身就又跪了下去,还没开口言谢,就听李绥绥又道:“反正你不走,以后就在府里给你寻个相好吧……”
绿芜一滞,不可置信地看向李绥绥,后者带着一脸戏谑,又笑道:“饮食男女,大欲存焉,总不能苦了你。”
绿芜又臊红了一张脸,直摇头道:“不要,我不苦,好着呢……”
李绥绥笑眯眯地看着她:“昨晚,秦恪说起管家的事,你知道,我哪有心思管这些,正好,反正你不想走,那以后我们这小院的大小事务你上些心吧……你也别先拒绝,这事我会跟柏明交代,让他指点你,他一幕僚出身,为秦恪当着管家都不嫌委屈,难不成你还有理由拒绝?”
绿芜抿了抿唇,咽下了推辞的话,还是满眼无措:“他那是大材小用,我这是……欸,绿芜就怕做不好……”
李绥绥又道:“从前在木香园,你也和柏明有过交道,这熟人好办事,你多请教请教他,有什么做不了的,就交给他处理便是,有他当后盾,你怕什么,方才还敢动刀子的,现在让你管个院子,你都怕了?”
这怎能相提并论,绿芜心里忐忑,却不好再说什么,只点头答应了。
李绥绥粲然一笑,半晌,似想到了什么,又幽幽开口道:“那柏明,也是一表人才,脑袋也是好使的,就是刻板了些,二十九了还没娶妻……你说,这是为什么?”
绿芜一脸迷茫,她哪里知道。
只见李绥绥神情带着一丝调侃:“你跟他多亲近亲近,说不定擦出点火花什么的,这都一府里的人,若是你嫁了他,岂不两全其美了?”
绿芜惊得半晌合不拢嘴,一路红霞燃至耳根,良久才哑着声支吾道:“殿下……你……你这乱点什么谱……”
李绥绥脑补着他俩在一起的画面,忽然觉得这主意实在是妙,还准备逗她几句,青萝就在门外道:“殿下,二夫人来了。”
李绥绥才好渐好的心情,又往下沉了沉,瞧了眼外间的天色,嘀咕了一句:“这是赶着来蹭午饭呢。”说罢,又看了绿芜一眼,揶揄道,“我方才的话,要不你过过心?”
绿芜唇角都撇了下去,只又跪福一番,才站起来抹了一把眼泪,淡淡道:“殿下还是梳整一番吧,别叫人挑了错去。”
李绥绥摸了摸垂在身前的发丝,只微微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人就是来茬的,你何必不给机会?”
绿芜叹了口气,轻声劝道:“这些日子,我瞧着殿下与驸马爷关系缓和了不少,也没吵架了,那好歹是驸马爷的亲娘,这……总是不好。”
提起这个,李绥绥脸就又拉了下来:“我只是嗓子不利索,难得跟他吵,我和他好不了,和他母亲自然也好不了!”
绿芜还想劝几句,李绥绥已站起身,往外面走。
——
府民河的水经支流至后院,又分隔成蜿蜒成趣的小溪流,缠绕着各处大小庭院楼阁,最后汇集在掩香园左侧,形成一滩大池,里内菡萏叶翠花娇,幽柔馥郁,清波渐窄又沿着厢道穿了两座小桥,直抵前院。
李绥绥一路上沿着细水折廊,观着那泉石松竹,嗅着那鲜妍疏香,也是怡然自得。这五步一景,十步一观,目光所及之处都匠心独运,美轮美奂的景致入眼,于是她走得极慢。
这般,足足行了一刻钟有余,才缓缓踏进前院会客大厅——睿思堂。
一见在里等候的人,李绥绥眼眸一亮,唇角又勾起一抹微微笑意。
江二夫人坐在大堂左侧上首,上身着浅紫烫银团窠花直领对襟衫,下着刺绣花瓣裙头的砖红交窬裙,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挽成龙蕊髻,顶上缀着瑞珠飞凤赤金头饰,一身华贵雍容,精心装扮,生生将那四十有余的年岁给拉低了十载不止。
李绥绥心里一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欸,秦仕廉是个享大福之人呐。
江二夫人尚且耐着性子喝着茶,她身边杵着的沐琳儿却浑身不自在。
听着李绥绥独有的木屐声响,江二夫人才蹙眉看来,按理李绥绥是她儿媳妇,自当对她行礼唤一声母亲,可一见面,李绥绥就是一声:“江二夫人,稀客。”
如今分了府,她自然是客,对这声“江二夫人”她也不陌生,李绥绥压根就没叫过她母亲。江二夫人也只得起身浅浅行了礼,回了声:“永乐公主,客气。”
李绥绥微微颔首,拿腔拿调地承了这礼,慢慢走至主位坐下,待侍女上了茶,才淡淡开口:“夫人来得巧,厨房里正备着伙食,一会就留下用了饭再回吧。”
这话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她热情好客,也可以理解为吃了饭就赶紧走人。
江二夫人捏着茶盖轻轻拨动茶叶,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公主这声音……听着奇怪。”
李绥绥双腿交叠,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和戏谑:“原来江二夫人还不知?我还以为你专程来探病的呢。”
江二夫人神情压抑,还是故作关切地问道:“哦,公主可是染了伤寒?”
李绥绥看着她,抿了抿唇,才道:“看样子,你儿子是未告知你,我这嗓子是被你那亲弟弟差人放火给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