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011章捉弄
章缪得李绥绥的引荐,如愿进丹阙楼做起了表演傀儡戏的艺人。
巧合之下,他被分到了辞镜的隔间,辞镜善拓枝舞,他见过两回,画着惨白浓妆,一身金缕银铃,细腰摇曳身姿翩然,生生跳出了女子的婀娜婆娑。
然后辞镜穿梭在一众酒色之徒中,笑颜承欢。
章缪颤抖,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这丹阙楼里表演傀儡戏的也有一波,技艺自然在他之上。
他曾经和父亲在街头巷尾表演,也是博得阵阵欢喜叫好。
然,这里,没有人看他在演什么,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只因着他的年轻和相貌,于是,章缪突然脑袋空空,手上的动作也不利索,最后不知怎样硬着头皮完成了他第一场表演。
辞镜笑:“你除开皮囊,真得没半点看头。”
章缪不服,又去了傀儡戏班子里拜师。人说,拜师要有拜师礼金,不多不多,五十两即可。
吃人不吐骨头,把他卖了也没那么多。
一连几天的碰壁落魄,已经有人伸出橄榄枝,说他技艺不好,不如去陪酒卖笑。章缪多一句都没有,回身就走。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想再努力一把,他不想被她瞧不起。
她已经好多天未出现。章缪看着手里穿着金丝长袍头发如瀑的木偶娃娃,竟心生低落。趴在栏杆上,晃着木偶娃娃,低着嗓子轻声道:“欸,这是生气了?还没卖掉你呢?早立章,还不走?”
身后又传来一声轻笑。章缪皱眉,却没回身。
“这是思念成疾了?”辞镜站在他身后,笑得乐不可支,“看样子是情窦初开啊,哈哈哈……”
见章缪不理他,辞镜也挨着他趴在栏杆往下望,声音幽幽:“也就你这样儿初尝禁果才会对她念念不忘,听哥哥一言,换个女人,她就去了脑后。”
“你别胡说八道!”章缪见他越说越离谱,恼意上涌。
辞镜笑得更凶:“一个二婚女而已,你稀罕个什么劲!”
“你闭嘴!”章缪火气一起,“你怎得老针对她。”
“你走过的路,哥哥都走过。”辞镜笑意渐冷,“别说我没提醒你,婊/子无情。”
“她到底哪里得罪你了?”章缪气结,正欲跟他理论。就有人来唤辞镜,辞镜留给他一抹冷艳的微笑,便施施然而去。
章缪心烦意乱,忽见得一抹柔和的身影跃入正厅门口,顿时眼眸一亮。
她今日穿着藕荷色齐胸襦裙,外间罩件浅杏薄纱大袖衫,纱间银丝隐现,让一身素雅不显过于清淡,她头发整整齐齐地挽了一髻,钏了只红宝簪子。
章缪恍惚觉得,她今日有什么不一样。
是少了一贯的奢华还是,因着没化妆,连唇色都浅粉略白,显出几分憔悴
她甫一进来就被人围住,于是章缪又看见她脸上笑意涌起,美丽的脸颊犹如芙蕖初盛,一颦一笑入心魂。
她今日连木屐都未穿,只踩了双绣花鞋,被人众星拱月般捧上了二楼的凭栏雅座。
章缪按捺不住心间的疑惑,想上前一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问她……
这想法,飞快地被大厅里的红飞翠舞,笙歌鼎沸所掩。
李绥绥才落了座,蓟无忧已经立马贴上去:“绥绥,你今日真好看,跟仙女似的。可有些日子不见了,我整日都念着你呢。”
崔袅袅呵呵笑了起来:“蓟二公子,你方才分明和蔓窈你侬我侬的……”
蓟无忧很想啐她一口,最后还是选择无视:“绥绥啊,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这些日子不见,是不是生病了?”
“可不,天热闷得慌,一闷就生病了。”李绥绥声音慵懒,手背支着下巴,眼睛往楼下瞟。
蓟无忧顿生笑意:“我就知道绥绥闷,今日我给你带了礼物来,你等会,我去拿过来。”说罢,也不等李绥绥回话,人就颠颠儿跑了。
崔袅袅对着蓟无忧的背影翻了个白眼,才道:“你不知道,他见着我,就骂了我一通,说上次在把他坑惨了,秦恪也是狠人啊,直接把人送到了蓟无雍那,安了个四处偷窥的罪名给他,欸,明明就是你干的好事……怎的数落上我了?”
李绥绥笑了一声,没有说话,眼眸望着楼下的戏台上兴致十足。
崔袅袅又斜了她一眼:“你两口子回去打架了?”
“为这事?”李绥绥“哈”了一声,“我闲得慌?”
崔袅袅脸上带着暧昧,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巴和脖子:“这印还没消完呢,看样子战况激烈。”
李绥绥抬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不咸不淡地道:“说被狗咬的你定然不信,可就是被狗咬了。”
崔袅袅吭哧吭哧笑了起来:“那你定然是错把恶狼当犬崽了,要不,我给你想个法子出出气?”
李绥绥眉梢一挑:“几个意思?”
“恩,就是让狼崽子变成小白兔的意思……”崔袅袅还未说完,已经狂笑出声,好容易稳住情绪,才附到李绥绥耳边轻声低语,一说完,又忍不住乐了起来。
李绥绥听得嘴角上扬,笑似银铃:“这你也想得出来?”
“那是自然,老娘是谁。”崔袅袅说罢,从袖袋里摸出个小荷包飞快地塞进李绥绥手里,“老娘就帮到这里了,有没那胆就看你自己了。”
李绥绥看了那荷包一眼,满腔戏谑:“看样子,你没少干这事?”
“彼此彼此。”崔袅袅摆摆手,“谁叫蛇蝎如你我,怎能误了这盛名。”
“这东西可靠?”李绥绥将荷包收起。
“百试不爽。”崔袅袅又补充道,“见好就收,可别太过。”
李绥绥微笑颔首。
这时蓟无忧已经抱了只大匣子过来,满心欢喜地递到李绥绥面前:“瞧瞧,看喜欢否?”
李绥绥接过匣子打开,崔袅袅已经探过头张望,随即又惊呼出声:“这是裘老先生手作?”
李绥绥拎出一只四方锔钉银壶来,壶身不大,却手感沉沉。壶身四面有锤纹,壶盖配有绿松石做壶纽,打磨精细,线条优美。
“这有什么说法?”李绥绥不解。
崔袅袅已经从她手里接过壶来,爱不释手地翻看着:“这裘老先生是宁州人,宁州出好茶,自然也出好茶具,若说你李绥绥是这京都第一美人,那裘老先生便是这银壶界行中第一匠人。”
李绥绥哦了一声,蓟无忧已经万分得意地接过话:“这壶乃裘老先生亲手打造,特意给绥绥请回的一把。”
崔袅袅满眼羡慕,将壶翻来转去看了一番,才还到李绥绥手里:“银壶虽然不稀罕,但裘老先生名气不小,年事又高,如今一年就出两把壶,已然珍贵,更何况……”
说罢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蓟无忧:“某些人……还是用了心思的。”
李绥绥眼里便多了丝兴趣,把玩了一圈,才发现那壶身一面还刻着几行小篆,细细一看,竟是一首《桃花愿》。
李绥绥一脸说不出什么表情地看向蓟无忧,唇瓣微启,半晌却没说话。
蓟无忧又飞快地贴着她坐下,执着李绥绥的手道:“俗话说,这水乃茶之母,器为茶之父,银壶煮水丝若绢,这软水养美人,何况我家绥绥还不是一般的美人,你瞧,这是专为绥绥打造的,独一份的,回头绥绥若一用此壶就能惦记我一回,那我此生就无憾了。”
李绥绥点头:“这前半句尚且是人话……”
“后半句就简直不要脸了。”崔袅袅十分贴心地接过话来。
蓟无忧眼眸微瞪:“绥绥乃蓟某梦中情人,谁人不知,我这人嘴巴直,从不遮掩。”
崔袅袅嘲笑一声,立马趴到栏杆上,随手往下一指:“来来来,蓟二公子,咱们一起来数数,就楼下这一圈子,有多少你的梦中情人。”
蓟无忧脸就板了起来:“关你屁事!”
李绥绥顺着崔袅袅的手往下看,大厅里人欢马叫很是热闹,便道:“恩,要不就数数?”
蓟无忧一噎,立马焉了下来,又贴近李绥绥一分:“绥绥,他们哪及你,我就是消遣消遣……”
李绥绥伸手勾过他的肩,把他脑袋往栏杆处一推,下巴微扬,语调闲闲:“你瞧,你家蔓窈在那呢,不愧是丹阙楼三窈之一,那细腰丰臀的,啧,你眼光不错。”
蓟无忧瞄了一眼,语气更软了:“还成还成,和她就随意说说话……”
崔袅袅添油加醋:“欸,看见那戏台上跳舞的歌扇没有,男的他也勾搭了。”
于是李绥绥搭在蓟无忧肩上的手就松了下来:“你还男女通吃啊。”
蓟无忧讪讪:“没有没有,就是看他跳舞,捧了个钱场……”
李绥绥往栏杆处挪了挪,一脸嫌弃:“那你是上面的还是……恩?”说罢眨了一下眼睛。
蓟无忧脑袋摇得快起飞:“没有没有……最多摸一下手……绥绥你别乱想。”
“喏,那边倒酒的捧玉,可是他最近的新欢……”崔袅袅没玩没了,“哦,看见没,还有妙书,他那日砸了重金抢了我的人……”
“你别胡说八道!”蓟无忧脸都红了,“绥绥,我真就是消遣消遣……”
“欸,你看,拉着妙书那人……”崔袅袅声音带出一丝调侃。
李绥绥随即看了过去,那妙书正站在戏台下首桌前,那只握着酒壶的手已经被人攥住,而攥着他手的,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此人四十出头,油头粉面,唇上无须,若不是李绥绥认识,怕会以为是一阉人。
那个人正是秦相秦仕廉同父异母的弟弟秦仕明,与那相貌堂堂衣冠楚楚的秦相比,他就猥琐油腻多了,如今借着秦相的关系在户部领了闲职,就真是领个俸禄的闲职,他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穿梭在各大樊楼戏馆之间。
李绥绥觉得花天酒地才是他的正职,这是位不折不扣扶不起的阿斗。不过,话说回来,李绥绥如今嫁入秦家,还得称他一声二叔。
可李绥绥也实在有些厌恶他,便继续方才的话题,李绥绥一边听着崔袅袅细数着蓟无忧的百花林,一边看着秦仕明若有所思。
那妙书生得明媚皓齿,身段又娇小,尚出舞勺之年,稚气未脱。
秦仕明已经将他拖及腿上,一双手在他身上乱爬,妙书纵然是个陪酒卖笑的,也有些不自在,就在推脱不及之时。
大厅正门又传来几声锣鼓脆响,一道洪亮的嗓门盖过了里间的喧哗:“嘿!融春新酒,开市呈样勒!伺候各位贵人一品勒!”
跟在那嗓门后的,是一串抱着小酒坛的妙龄姑娘,身着彩衣,鱼贯入内,姑娘们身后是几个抬着数担大酒缸的精壮汉子。
“各位贵人勒,来,回个神喽!此道融春酒乃千酿坊所出,此酒香浓醇厚,烈劲十足,这几担子酒权当为诸位贵人助兴,日后评酒大会上,各位贵人别忘了给融春酒捧个场……”
大嗓门卖力,又吆喝起了宣传词:“融春融春,开瓶泻樽,碧玉流觞香满城,融春融春,一缕香春,酥融滟滟染朱唇……”
一时厅里热闹更胜,妙书也终于寻着由头,跑去拿新酒脱了身。
此时崔袅袅已经十个指头数完,蓟无忧脸都白了,看着李绥绥发呆的侧脸心间忐忑,正欲解释两句,李绥绥已偏过头,道:“蓟二公子要不也去讨两壶新酒来,咱们尝个鲜?”
蓟无忧一愣,还没转过弯,李绥绥已经推了他一把,蓟无忧赶忙应道:“好,这就去。”说罢,屁颠颠地就朝楼下跑。
李绥绥从荷包里取出叠好的药包,拆开倾数倒进银壶里。
崔袅袅一脸惋惜:“欸,多了多了,你怎……全倒了?欸,浪费了……”
“怎会浪费,一会瞧着。”李绥绥看起来心情愉悦。
“一会?”崔袅袅眼珠子都瞪了起来,“要不我先走了?”
“我会是把你卖了的人?”李绥绥斜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