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08章不会赌的黄雀
藏桃阁中,等候之人面色紧绷,连腰杆都挺得过于僵硬。
李绥绥缓步而入,在虎皮长椅上坐下,才指了指矮几前的蒲团,道:“陈老板,坐吧,这些个人,愈发没规矩了,连杯茶都未上。”
山箬闻之,便亲自去沏了两盏茶来,遂又退出。
陈建舟站在原处,目光冷硬地盯着她:“贵人,这是何意?”
“陈老板莫急,坐下慢慢说。”李绥绥看了他一眼,双腿交叠在一处,“你这么站着,我看着脖子疼。”
陈建舟嘴角紧抿,还是依言在蒲团上就坐:“贵人,既然让陈某来,有话便直说。”
“哦,不是什么大事,就问问陈老板那见面礼可还满意?”李绥绥语调闲闲,“可查清了?”
陈建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是贵人将那叛徒送来的?贵人这是什么意思?”
“那不过是顺手人情,背主求荣之人,岂能轻饶?”李绥绥唇角抿起一丝笑意,“不过么,我指得可是赌桌之上救你一事。”
陈建舟皱眉:“若不是贵人出手搅局,那场陈某已赢,谈何救?”
“哈,看样子那背叛之人,还未吐口,陈老板也算池中翘楚,竟没察觉被人做局?”李绥绥笑意渐冷,“你以为江咏城没有十足的把握会跟你赌?”
“就当他早有盘算,又待如何?”陈建舟说得严肃,“赌桌上尔虞我诈乃常事,但赢便是赢。”
“蠢。”李绥绥毫不客气地赐出一字,又道:“看样子,陈老板是头倔牛,不扯扯鼻绳,是不转弯。”
陈建舟脸色难看,却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你那兄弟早就把你卖了,江咏城是这丹阙楼的大老板,这窝边草,吃就吃了,何以还要买回去,陈老板在京都势力愈渐大之,你俩新仇旧恨堆一处,他能容你羽翼渐丰?”
李绥绥说得气定神闲,伸手端起几上茶盏轻抿,目光落在陈建舟越发苍白的脸上。
“陈老板树大招风,且不低调,还被人一击而怒,输个倾家荡产,还不自省。”李绥绥轻叹,“你倒以为,最后一把你赢了,可那出千之罪比你断只手来得重啊。”
“那局,我未出千!”陈建舟牙关紧咬,已然有些怒意。
李绥绥笑:“他既盘算好为你安上那名头,你那骰盅一揭,就是事实。他的手段,你多年前就领教过,还需我言?”
陈建舟目中已有一丝仓惶:“贵人调查我?”
李绥绥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不置可否,只缓缓道:“陈老板生于沿海,家中贫寒,陈老板有大志不甘于此,早年开始跑船,许是遇到贵人,在船上学了些赌艺,吃了甜头,又四处拜师,陈老板天赋过人,此后,赌场中顺风顺水,以此发家……”
李绥绥说得轻松,陈建舟脸色却已发青,这话轻巧,其中艰难却历历在心。
李绥绥又道:“这人心自贪婪,许又是陈老板自认赌技炉火纯青,去了那豪赌之船,与人做局,引富入翁,却不想碰到了江咏城……呵呵呵……听闻陈老板出千当场被抓包,依着江咏城的脾气,除了让你倾尽家财,竟这般容易放过了你……这个中缘由……”
她未再言,笑容却已扩大,陈建舟听得内心一阵翻江倒海。
心间往事如昨,那时他人年轻,太过得意自负,确然是与人做局,早早打探好那船上要来贵人,本准备大捞一笔。却不想那人是江咏城,江咏城从京都远道而来,他不知底细,最开始谨慎未出千,与江咏城其实不分仲伯。
他青年俊朗,江咏城在桌上便开始出言挑逗,言语轻佻露骨,他是有些沉不住气,想要速战速决,于是使了手段,却不想江咏城眼之毒,当场就戳穿了他,按照规格,是要被砍去一手一脚的。
可那时,江咏城却在他耳边说,只要听他的话,他就饶了他,他年轻不经事又第一次被抓包,自然害怕得紧,没犹豫就答应了。可哪知,江咏城是个好男色之人,钢铁直男活生生被他折腾弯,此后,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在女人面前竟硬不起来……
他不想回顾被江咏城折腾的画面,此生奇耻大辱,不报意难平!
他心有报复,重整旗鼓,谨慎为之,好容易发展到了京都,却更悲哀的发现,自己和江咏城何异?竟痴心于月溶,他最开始是想等到与江咏城势均力敌,最后让他倾家荡产,尝尝胯/下之辱,但他终于还是沉不住气,得知月溶被他带走,忍无可忍,提前而为。
可江咏城比之以往老辣更甚,以赌月溶赎金太小不愿开局,竟提出了以丹阙楼赌场一部做筹,赌他家业。
赌注吓人,他虽知其中深浅,可奈何情深不由己,便是圈套也按捺不住往里跳,他博上性命,此举不成便成仁,若失月溶,只怕他没有动力再重来一次……
李绥绥见他已然迷怔,便又道:“即便那局你真赢了,你以为能奈他何?且不说他在京都的财富首屈一指,就说他身后的江家,他父莱国公乃辅国大将军,他兄长任职三司盐铁使,他长姐入秦相府为二夫人,秦家么,我就不多言了,这盘根错节的势力,你硬碰之,不过以卵击石,根本无胜算,何况你在京都开罪了他,想翻身,难也。”
“说到此,贵人与他侄子一体,沾亲带故关系匪浅,与陈某说这些,欲意何为?”陈建舟不解,神情未松。
李绥绥呵笑一声:“沾亲带故?恩,我能沾亲带故的可都在大内,他江咏城与我何干?”
听及此,陈建舟的神色渐缓下来,看向李绥绥,开口道:“贵人出手,必然不止为了奚落陈某,请直说吧。”
李绥绥一脸孺子可教,直起了上身,声音沉沉:“陈老板既心神敞亮了,那我也不卖关子,我看重陈老板的手艺,图财而已。至于陈老板么,有我做靠山,他不敢拿你如何,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自然,我还会给你酬劳,定会让陈老板满意。”
陈建舟眼眸一亮:“愿闻其详。”
李绥绥面露微笑:“府民河对岸,清风池馆送你做庄,你我五五分成。”
“竟是贵人产业?”陈建舟满含惊讶,那清风池馆也是京都数一数二的豪赌之所,只是这背后真正的老板竟是她。
李绥绥颔首,又是一笑:“日后,名头便是你的了,为表诚意,今日月溶将搬出远香阁,去那京都北郊的南屏坞,连人带庄子一并送你。”
陈建舟目中的错愕掩饰不住:“这……”
李绥绥伸手捻出月溶的身契,在他眼前一晃,却没给他:“这身契,不值几个钱,陈老板痴情至此,我就先收着,当是我们之间的一纸契约。”
陈建舟抿唇,目光已然灼灼:“贵人已送如此大礼,陈某不敢奢求,还望贵人指点迷津。”
李绥绥偏头,看向敞开的外廊,外面夜色已深,远处灯火灿若星河,她轻声道:“这风月赌场揽财之快,清风池馆你能做到什么地步要看你本事,但,你自不能再寻江咏城麻烦,韬光养晦,厚积薄发,若你逆我一回,我便弃你,该是泥还是烂泥。”
陈建舟心头一震,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眼中还是探究。
李绥绥目光移向他,又是一笑:“我说了我图财,大财,钱能通神,是个好东西,你那点恨不算什么,我要做之事,定然有趣得紧,来日方长,好戏才开始而已。你配合即可,也莫叫我失望,日后,我助你将他踩在脚下。”
陈建舟点头应下,又道:“昨日贵人赢他的那一局,是有什么蹊跷?”
李绥绥目中含笑:“既信你,说与你也无妨,我只是不会赌技的黄雀而已,个中蹊跷,自在那牌和人上。”
“我没有看到月溶换牌。”陈建舟眉头紧皱,随即眼眸一亮,“贵人在那牌面做了文章?可月溶为贵人先选十一点,如何不怕江咏城会是十二点?这一成之失……”
“若九成胜算都输,想来后面之事也不必做了。”
“贵人一早就等着陈某了?”
李绥绥不置可否:“等你看清自己和他的差距,也让你知道,作为你的合伙人,这京都,没有我伸不进的手。”
再无疑问,陈建舟伏身在地磕了三磕,便起身沿着外廊而去。
李绥绥面露倦意,身体滑到椅背上,闭上眼睛,眼前却又浮现公子衍的脸,那张与秦邈七分相似的脸,这世间,竟有长相气度如此相似之人。
李绥绥唇角挂着冷笑,茶盏掷到矮几上,顿倾一桌狼藉,李绥绥起身,心中烦闷,一脚将那矮几蹬翻去,软毯之上只余沉闷一响。
李绥绥随即出了藏桃阁,迎面又碰上崔袅袅,崔袅袅还探着头往她身后望,声音都是笑:“这般快?完事了?”
“不然?”李绥绥斜了她一眼。
崔袅袅嘿嘿两声,又贴到她一侧,小声道:“刚刚那公子衍如何?是不是看傻眼了?老娘也被吓了一跳,还特意跑去找管事问,说是湖州那边请来的,说早些年就以琴歌之长闻名一方,后面自己赎了身,归隐于市,不知为何又来了京都,欸,是不是很有意思?”
“是很有意思。”李绥绥面无表情。
崔袅袅眨眨眼,又砸巴小嘴,悄声道:“那你……恩,有没有意思?”
李绥绥舒展双臂,轻叹道:“欸,累了,天又热,陪我去泡会,再喝两杯。”
崔袅袅眯眼笑得不怀好意:“你累?这会子功夫?就大战三百回合了?”
“战你大爷。”李绥绥一巴掌甩她脑门上,踩着屐就往楼下走。
“欸,风仪呢,怎得骂脏话!”崔袅袅瞪眼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