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零九章 激化
建康城,青溪之畔,琅琊王府。
午后时分,司马道子正在宽大的满是积雪的庭院之中踱步。后园本来雪白厚实毫无瑕疵的雪地上,留下了他杂乱的脚步,正如他此刻繁杂的心境一般。
今日是新年的第二天,他刚刚从宫里出来。中午的时候,母后李陵容设家宴,请皇兄司马曜和自己去母后宫中吃个团圆饭。
家宴上,母后言道:“皇帝和道子是亲兄弟,同父同母所生,不同于一般宗族亲眷,血脉相通,根骨相连。你们两个一定要同心协力才是。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司马家的天下能不能中兴,便要看你们二位。现如今天下安定,外患已不足为虑,你们两个可不能自己闹的不愉快,岂不是令天下人笑话。皇帝要有度量,偌大国事,道子替你分担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假手外人?”
听了这话,司马曜当时便有些不高兴。李陵容一直很疼爱司马道子这个小儿子,为了一些事情经常跑来跟司马曜说东说西。要司马曜宽容照顾自己的兄弟,待之不要太苛刻。司马曜孝顺母后,自然是点头答应。但是司马曜有个底线,那便是绝对不许司马道子将朝廷里的事情拿去跟母后告状,借助母后的力量来压制自己。
但今日,李陵容说的这些话明显是意有所指。极有可能是听说了什么。谁能告诉母后这些事情?显然是司马道子了。只有他能够出入后宫,在母后面前说三道四。
李陵容显然没有注意到司马曜的不满,兀自说道:“你们父王在世之时,唯一的希望便是将来,你们兄弟二人能够撑起大晋的这片天。你父王常说,昌明儿性子敦厚,但不够聪慧,道子为人聪明机变,将来可替他哥哥分担一些。两兄弟齐心协力的话,或可令我大晋中心。皇帝,你要记着你父皇的话,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对道子不满。道子做的事情,还不是替你守着江山,还不是为了咱们司马家好么?皇帝不要听信其他人的话,说到底,那些都是外人。皇后的哥哥也是外人,要防着点,不要耳根子软,被枕头风吹着了,便犯糊涂了。如今好不容易司马家能够做主了,难道又要假手外人?当年桓温啊,庾氏啊,都是外戚,不也闹的不像话么?”
司马曜终于怒了。他已经确定了是司马道子捣鬼,在母后面前说了一些话,想通过母后来压自己。本来,司马曜对自己这个弟弟并没有太大的意见,他扶持王恭只是为了让权力均衡,避免发生一家独大,自己被架空的局面。但是,司马道子这么做,那是触碰了他的底线了。
“母后,朕有些不适,想先行回宫了。道子陪着母后吧,朕走了。”司马曜站起身来道。
李陵容皱眉道:“皇帝,这是做什么?哀家说了几句而已,皇帝便不高兴了么?陪哀家吃顿饭都不肯了么?”
司马曜皱眉道:“母后何出此言?朕何曾不高兴了?当真要是陪母后吃饭,朕还能不愿意么?但是,母后这哪里是叫朕来吃饭,分明是替道子来教训朕的。道子,朝廷之中的事务,你跑来跟母后说,是何意思?你欲何为?”
司马道子听着口风不对,忙起身离座磕头道:“皇兄勿恼,臣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母后问起来,臣弟才说了些,并无他意。皇兄万莫误会,臣弟知错了,臣弟该死。”
李陵容在旁大声道:“昌明,你瞧你把你兄弟吓的,他是你亲弟弟,你这么吓唬他作甚?你自为皇帝,却也是他兄长,这是为何?”
司马曜闻言更是恼怒,沉声道:“母后眼中只有道子,却不知有朕。朕太大晋之主,怎地说几句话便不可了?道子,你也莫卖乖,你好好的做事,不要有什么其他的心思,好好的尽忠,朕自然好好待你。但如你骄纵成性,朕也不会容你胡闹。朕承祖业,以大晋社稷为重,其他的都在其次。你需好好的记着。”
司马道子连连磕头,连声答应。
李陵容却已经怒了,大声道:“昌明,你眼里还有哀家么?道子就跟哀家说了,你也犯不着这般言语对他。哀家还活着呢,你们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翅膀硬了,便不听哀家的劝告了?”
李陵容出身低贱,本来只是一名婢女而已。而且长的黝黑,相貌丑陋。当初司马昱是会稽王的时候,诸姬妾为他生了五个儿子,结果夭折了四个。世子司马道生行止不端,不但行事荒谬,而且还同司马昱的姬妾通奸,做下不伦之事。故而被废黜关押数年也死了。
司马昱无后,心中着急。姬妾们的肚子也老是没动静,于是便请来看面相的人给姬妾们看相,看看谁有子嗣之相。结果看相的看了美貌的姬妾们,认为都不成,却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一名丑陋婢女,说她有生子之相。这个婢女便是李陵容。
也不知道那看相的是不是出于恶搞的心理,硬是找了个最丑陋的女子。司马昱也真下得了手,果真临幸了李陵容。没想到还真的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便是司马曜,另一个便是司马道子。
李陵容这样出身的人,又怎懂得什么言语轻重。性子里本就带这些粗鄙,这些年又被捧着,脾性越发的暴躁。说话也不顾体统了起来。
其实有时候就是如此,一些身份低的人骤然得志之后,往往会秉性大变,性格乖张。环境地位的突然变化,会让他迷失自己,承受不住这种变化。表现为的便是骄横乖张,不知进退。
李陵容虽贵为皇帝之母,也有同样的毛病。适才这番话说的已经很不符合身份了。就连司马道子也觉得要糟糕,连连撇嘴示意。
李陵容恍然不觉,竟然抹着泪继续道:“你父皇前日托梦,问哀家皇帝如何,哀家还说皇帝孝顺,大晋安好。看来是哀家错了啊。先皇再托梦来,哀家定要跟他说,皇帝他……他……”
司马曜彻底震怒,大声道:“朕怎样?朕怎样?母后此言何意?母后,朕劝你还是好好的享福,不要什么事都管。朝廷之事,母后最好不要操心。”
“哀家怎么不能操心?那崇德老太后在世之时,不是曾理国事?”李陵容道。
司马道子暗道糟糕,知道这话已经犯了大忌了。果然,司马曜冷声喝道:“母后也同崇德太后比?母后要摄政是么?那也得等朕死了才成。朕没想到,母后竟然说出这般荒唐之言。此言传出去,岂非令天下人侧目惊愕。朕不想多言,朕去了。母后,朕再忠告你一句,休要干涉国事。朕已亲政,早已不是孩童了,需要人摄政指点。朕有自己的主张。母后若是不改,朕便命人送母后去会稽王府去,也不必住在宫里了。”
司马曜说罢,愤愤拂袖而去。
李陵容坐在席上大哭,口中历数司马曜不孝,她尚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司马道子心中烦躁,赶忙磕头退出。
这一顿团圆饭不欢而散,司马道子也感到了不妙。司马曜临走之前的眼神令他心寒。司马道子后悔让母后替自己敲打司马曜了,这是个败笔。可是自己怎知道母后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自己只是希望母后能够说几句,以同胞兄弟为纽带,消弭一些隔阂罢了。谁知道事情变成这样。
后园雪地里,司马道子徘徊踌躇,心情焦躁。
“王爷,王大人来了,在外求见。”婢女匆匆前来禀报。
司马道子忙道:“快请!”
不久后,王国宝提着袍子踩着积雪快步而来,口中喷着白汽,像个烧开的茶壶。
“国宝见过王爷。”王国宝行礼道。
司马道子摆手道:“怎么才来?新年在家过的舒服,本王请你来都怠慢了吗?”
王国宝忙道:“岂敢。下官从中书省来,耽搁了一会。王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中书省正在拟定诏书,说……说……”
司马道子皱眉道:“说什么?”
“说陛下下旨,要封二皇子司马德文为琅琊王,徙封王爷为会稽王。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王国宝道。
司马道子惊愕瞠目道:“什么?有这等事么?”
王国宝也愕然道:“王爷,竟然不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