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自作孽
进了城之后,张徕也不再回到马车之上,而是刻意地和钱进走在一起,似乎装作有意无意的样子和他套着近乎:“张通判是已经见过了新来的秦知州了?”
钱进有点奇怪地看看张徕,他虽有所怀疑,但也吃不准这张知县的路数,只能含糊其词地说道:“秦知州风尘仆仆,刚到沧州不久。chuoyuexs”
“哎呀!知州来到我们这么偏远之地,定然是一路劳累。这段时间的政务,那可是都得要辛苦张通判去事必躬亲了!”张徕拿着话来试探钱进。
“也是啊。这次来的秦知州还兼任着高阳关路兵马副都指挥的差遣,所以我一听说出现了禁军‘杀良冒功’之事,不敢大意,这事情一定要是从严从速来处理的。”钱进先不管这张徕有没有涉及,还是要将自己的立场与态度表明白了。
张徕一听到这话,顿时脸色有点发白,当下心中已经是迅速下定了决断,口中连连赞叹:“那肯定是要的,像我们这样的边境之州,禁军军纪的整顿自然应是头等大事。下官此番前来拜会秦知州,就是要对在我南皮县驻扎禁军的军纪之事好好地参上一本的。本来还在担心知州能不能管得了军务,现在听钱通判这么一说,那还是真是放下了心来。”
“哦?张知县这次要来参告驻守在南皮的禁军?”钱进本来对张徕在南皮的名声与手段也是有所耳闻的,现在听到他的这种说法后确实感觉很是意外。
“本官人微言轻,平时在地方为了大局着想,许多事情只能虚以委蛇,实在是不得已啊!”张徕此时正在拼命地企图自救。
进城之后,张徕照例应该是去城东的官驿住下,而钱进等人则是继续向北去往城中心的州衙,于是大家便在一个路口相互告别分开了。
张徕则十分恭敬地请钱通判等人先行,一直立在原地目视着对方一行人渐渐向前走远。
之后,他一招手,唤过他的心腹,也就是那个王班头,并在他耳边断言道:“于老五那人,救不得、也留不得了,你现在就去找一下狱牢里的赖四了,让他想想办法,决绝不可以让于老五活到明天被提审……”
王班头听得这话不由地心里一惊,但是他原本就是跟着张徕和于老五一起狼狈为奸的参与者之一,而前面曾经干过的事,今天所遇到的情况、以及刚才各种情况的变化,他也是一直看在眼里。当然十分清楚,一旦新来的知州要对这起案子进行认真审理的话,后果将会有多么地严重,于是他便立刻点头应下了。
王班头带了一个人继续向北跟了上去,而张徕才与剩下的人这时才向东前往驿馆。
在他们的身后,秦刚却是远远地,将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王班头带了人到了州衙的附近,却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吩咐了那个手下人几句之后,那人便单独过去了。而他则在旁边的酒楼里寻了一处包房坐下来等待。
好一会儿后,他的那名手下从衙门那里带了另一名明显是狱卒模样的人过来,一同走进了这间酒楼的包房里面。
情况了看得差不多了,秦刚也在惊叹这张徕做事的果断以及在州城里的关系密切。不过,既然已经被他看见了,自然也就玩不出太大的花样了。
秦刚自己去了衙门,顾大生正亲自守在门房之处,看见后连忙将他接了进去。
张徕在官驿里,很快就等到了王班头回来禀报,说事情已经联系好了,只是对方声称此事重大,开出了一个非常高的价码,听得张徕连连皱着眉头直心疼。
不过现在这事情也没有商量,再心疼也得答应,张徕说:“就按他说的标准给,只是,要带话过去,一个要干得干净点,再一个是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于是,等到了天黑之后,王班头便一个人带上了张徕交给他的银票如约出去了。
不过,一直到了第二天一早,却还未等到王班头回来,也不知是因为事情办得有点麻烦,还是出了什么意外,焦躁不安的张徕一夜都未休息好。
好消息没等来,却是接到了州衙派来的人通知,说钱通判有请。
张徕不敢怠慢,赶紧换了官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前往州衙。
按照常例去了州衙的偏厅,却看见那里有之前认识的衙役与他打招呼,说是钱通判正在后厅审讯禁军杀良案,因为事关南皮的情况,所以才特意请了他张知县,并让他过来后,直接就去后厅一同参与。
张徕此时的心情一沉,心想,莫非前一晚上王班头去办的事失手了么?
只是他刚刚踏足进入后厅的大门,一眼便先看到了在厅下却是摆放着一具尸体,便心中一喜,虽然这尸体上盖着布,但从其露出来的腿脚特征与衣着来判断,应该就是于老五。
这也就是说,王班头他们好歹还是得了手!
“张知县快快请坐,这事有点麻烦了!”坐在上方的钱进赶紧请张徕在一旁坐下,愁眉苦脸地说道:“原来本官想着秦知州到了,对于昨天咱们一起听看到的那起案子,可以好好地审理一番,先把这案子给定好,这也算是对新来的知州立了一功。所以昨天的这个于都头被抓来之后,本官就没有急着向他汇报,想的就是今天快快审理,能够立上一功。谁知,谁知不曾想到,这厮今天一早居然就在牢里自缢了!”
一听此言,张徕不禁心里乐开了花,只是他的脸上依然还保持着一副同愁同苦的表情,此时又稍稍加上了一点对钱通判的同情之色。
钱进则一脸诚恳地继续说道:“本官这时便想起来,昨天在进城时,张知县与我讲过,这次来州里,也是有着对南皮县驻扎禁军的参本而来的。所以,今天便急着把张知县叫来,就是想大家一起来议一议,看看这件事情如何解决是好?”
张徕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却是非常严肃地问道:“可否让下官看看昨天那顾掌柜的诉状?”
“张知县请看。”钱进便递过去了一份状纸。
张徕接过一看,内心却是一半惊慌、一半庆幸,心道:还好这姓于的认为自己能救他,在这份状纸里,并没写出这杀害流民的事情有过他的参与。而更是庆幸昨天他能当机立断,派了王班头去找大牢里的狱卒配合,冒险将这于老五给解决掉了。如果不是这样,看着今天这种审问的场面,他实在是没有多大的把握,会在哪个节点上,就被这于老五给供出去了。
当下看完之后,便从怀里掏出昨天夜里写好的一份参状递给钱进道:“钱通判莫担心,其实这个于都头的为人实在不堪,他在南皮驻扎期间就曾民怨极大、作恶甚多。我这里就有着对他平日为非作歹的情况收集,足以佐证此人为十恶不悛之徒,这次又有顾掌柜的人证与物证。所以,他这就是明显的畏罪自杀,死有余辜!”
“啊呀!可是我却曾听人说,这于都头在南皮县时,曾与张知县称兄道弟,所以对此还有些心存疑虑……”
“哪里呀,都是这姓于的着实可恶,一直拿着我的名头在外招摇撞骗。”张徕立即断然否定,并义正严辞地说道:“张徕身负皇恩,岂会和此贼沆瀣一气?依下官之见,此诉状之事既然如此证据确凿明确,那则说明这姓于的自知死罪难逃,畏罪自杀而已,钱通判如感觉难以断案,下官愿意一同举证!”
“哈哈哈!果然是我大宋的好知县啊!”此时内厅突然走出几人,当中说话的一人,却是身着紫色官袍、腰悬金色鱼袋、气度不凡的秦刚,一边也是同样身着普通官服的金宇,另一边却是一身戎装的顾大生。
“啊!秦……秦刚……”张徕的头脑一片混乱,口中却失声忍不住地叫出来。
“咄!大胆!”金宇却是抢先一步上前喝道,“集贤殿修撰、朝奉大夫、知沧州军州事、兼高阳关路兵马副都总管、捧日天武四厢副都指挥使在此,我家老爷的名讳岂是你等可以大呼小叫的?!”
也是亏得金宇为吏多年,如此像是相声贯口一般的冗长官职名一口气报出来,都不带打一个停顿的。
钱进早已恭立在一旁道:“请秦修撰上座。”
秦刚大步上前,于桌案正中之后坐下来,却是将脸色一变,手中惊堂木一拍,冷声喝道:“张徕,你可知罪?”
张徕浑身一个哆嗦,此刻的前后变化甚是巨大,他的整个脑袋都是混乱的:秦知州,秦修撰,还有那什么什么兵马副都总管、什么什么四厢副都指挥使,这些目前他根本就顾不上理解与理清的职务都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这些惊人头衔背后的那个人,却是他这一辈子最不希望看到的人——秦刚,关键还是在当前这个最要命的场合。
但是顽强的求生欲却使得他却依然强硬着开口挣扎:“下官,下官不知何罪之有?”
“哼!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秦刚冷笑一声,也不与他继续啰嗦,一声令下,“带于老五上来!”
什么?于老五没死?张徕不禁心虚地看了看堂下的那具尸体。
转眼,两名衙役便从堂后带出了活蹦乱跳的于都头,而他出来之后就咬牙切齿地看向张徕的表情,意味着他显然已经在后面已经听到了他与钱通判之间所有的对话。
于都头、也就是现在的于老五,也顾不得秦刚他们在场,立刻就冲着张徕怒骂道:“好你个张徕,丧尽天良的主意都是你出的!赚到钱的大头也都是你拿的!一旦出了事,就全部都推到我的头上了,你还有没有良心?而且,你还,你还派人到牢狱里想害死你五爷!秦都总管,小的要出首,小的要举报张徕身为南皮知县,贪污治河工程款;要举报他虚报疏通塘泽河道、勒索大族的免役钱;小的还要举报他策划阴谋滥杀百姓、指使小的杀良冒功!”
也还别说,这个于老五也算是一个有点头脑的家伙,对于秦刚,他没有像别的官员一样叫他秦修撰,也没有去叫秦知州,而是叫的他的武职差遣秦都总管,意思就是想说,我怎么着也算是你副都总管手底下的人,我现在积极表现,全力举报,你作为主官,总得护着我几分,给我这个手下人一点活命的机会吧。
于老五这一阵子的火力输出,尽数击中了张徕的死穴,此时的他已经面如死灰,更不要说在这于老五的背后,又推出了被绑着的王班头以及与他合谋的狱卒等人。
完了!彻底完了!张徕一下子瘫倒在地。
如此这样,接下来的堂审毫无悬念。
于老五事先得到了金宇的口头保证,可以免除他的死罪,所以他不仅一条条、一笔笔地尽数供出了他在南皮县时与张徕共同捞取修河专款、勒索贪污大户免役钱、还有受其指使去抓捕杀害流民冒充流匪首级等等诸罪的所有证据。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于老五是个守财奴,他每次分到的钱都存放在家里,而且由于张徕都借口要打点上司,拿走的要比他多,所以他就多了一个心眼专门记了一本账本。
金宇立刻派人去南皮县查抄张徕与于老五的住宅。
而接下来对于王班头的审讯也非常顺利,他是与买通的狱卒赖四于当晚进入狱中,想解决掉于老王时,被早有准备的顾大生抓了一个现行。
尤其是听到于老五已经开始知无不言地尽数坦白以立功赎罪之后,王班头根本就崩不住了,立刻挖空心思地把他所能知道的东西也尽数交待了一个底朝天。
一旁听审的钱进也在内心不住地庆幸,由于他与之前的知州杜绅不是太合,他自己又不是一个争权之人,所以在州衙里便是处于一个小透明的状态,因此也得以没被这张徕所看重,更是万幸没被拉入到这些事情里,却不想却在今天成了自己得以保全的最大幸运。
最后对于张徕的审讯,便成了一边倒的讯问,对于前面几个人已经供出来的情况,早就不再是单独的某个人的指证,而是全方位、立体式的相互印证。张徕尽数听着,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狡辩或是否认的动力。
在金宇的一条条的质问之下,他的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嘴里却一直反复咕囔着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最后,金宇直到走到他的身边,仔细凑过去才终于听清楚,他口中念叨着的是这么一句话:
“大宋太祖有训,不得杀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