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王爷之邀
几日后,随着朝廷新发的诏令而来接任环州新知州的,竟然是种师道。
秦刚之前去渭州时途经原州,曾与种师道相谈甚欢,后因时间紧迫约定此后再叙,不想这一约定竟然就在这环州成为了现实。
环州地处战略要地,先前为安排秦刚的升职,让那里的知州种师中为此腾开了位置,如今秦刚提拔而去,此地又不能随意安排没有能力的官员,于是朝廷考虑再三,还是交在种家将手中更让人放心!
原州离环州很近,种师道得了诏书当日便赶来了环州,非是急于上任,而是特地来找秦刚。
见面之后便盛赞其就任期间,对环州民生、经济的提升与改变,并表示他将会“萧规曹随”,同时提出了希望环州的原有吏员班子能够留任半年的请求。
种师道的这个要求,是参考了保安军在秦刚走了之后的变化而得出的结论。
虽然继任知保安军的李沂十分认可秦刚在保安军实施的一系列改良后的新法,但是在秦刚的那些菱川书院出来的吏员离开,胡衍的主要工坊都搬走之后,保安军的发展还是不可避免地回落了不少。
其实秦刚离开保安军时,主要只是有担心吕惠卿的因素,不敢有太多保留,而在环州的情况则完全不一样了,前有孙路的拜托与承诺,后有对于接下来对西夏的商战规划,本来就想把手头力量在环州多留段时间,对于种师道的请求也是欣然同意。
毕竟,无论是对于来到环州不久的金宇,还是那些菱川书院的学生,他们如果是留在州衙里实际工作岗位上才能够更加锻炼自己的才干、甚至说积攒自己的经验与功绩。眼下秦刚在京城里的那个提举学政司还只是一个空架子。
过了几日,种师道设宴邀请秦刚,席后留其闲聊,秦刚便知他有话想讲。
果真,一番客套之后,种师道陷入了沉吟之中,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才缓缓开口:“种家虽在此地三世为将,却屡经沉浮,到了师道这辈,兄弟数人,终难再及祖父之功名。某曾以为,此乃我大宋重文轻武之故也。于是,某自小放弃了从军之路,而得以拜张子为师。但是从官二十多年来,却蹉跎至今,少许积累了点功名聊慰,终与种家大业无缘。”
“彝叔此言过矣。”
“非过也。但也正是结识了徐之后,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更在师道重回这环州之地,观徐之施政,佩服之余,便也想到,唯有一事可东施效颦、亡羊补牢一番,还望徐之不吝相助。”
秦刚听了,却笑道:“彝叔兄之意,莫若先让小弟来猜一猜,我们各将答案写于手上,如若猜中,便说明是英雄所见略同,支持之说自当不在言下。”
种师道点头笑道:“徐之此言倒也有趣,可以一试!”
于是两人各在手心写下字,然后凑在一起,慢慢展开一见,种师道所写为“自家军”三字,秦刚所写是“种家军”三字,虽略有区别,竟然都是一个意思。
“哈哈哈哈!”种师道不由地放声大笑,道:“知我者,徐之也。某只想效仿顺宁寨,邀遣你绿曲兵之精英,帮我训出一支三百家兵,我知徐之的绿曲兵饷银甚厚,整训期间,他们这教官的费用便由某来承担。整训过后,若有愿意留在西北者,某必将于环州禁军中重用!”
种师道这是想明白了,不管是为文为武,手头没有一支可以自己管控的军队,终究在这乱世是无法彻底立足的。想那折家军,除去折家子弟之英勇将才之外,稳定且善战的自家私军,才是最核心的实力所在。
正好他现在升任知州,依例可建三百私兵。在看到来了西北之后就不断屡建奇功的绿曲亲兵营的战斗力之后,他便希望能够得到秦刚的帮助。
其实这一建议,秦刚本来就能猜得出。而且这次种师道非常诚恳地提出了想留任一些绿曲兵的想法,这恰恰符合他的本意。
从秦刚的想法出发,绿曲兵自从来到了西北,就已经与大宋的西北国运紧紧地关联在一起,之前在保安军、在顺宁寨都已经留下了火种,如今在这环州自然不想让其浪费。再者,有许多已经立功升职之后的绿曲兵将士,也是倾向于能够继续在这片可以立功建业的土地上继续发展。
至于种师道所答应的报酬则不必担心,说句实话,种家在环庆经营多年,多少也算是有些地方实力,就是这次来秦刚这里购买新产品图纸的环庆商人中,便有两成是以种家为后台的。
而买了这些图纸回去的商人也发现,花下去的钱的确不低,但是秦刚也确实没有骗他们,生产出来的这些商品,都成为了在榷场之中最为畅销的主角。这不仅仅要比其它那些需要千辛万苦地从中原、江南等地贩运过来的商品更多利润,更加是可以帮助到陕西地方的民生,带给本地百姓更多的谋生机会。
当然了,无论哪一种商品的利润,都还是比不上西凤醇的风头。西夏那边的贵族大氏族,只要偶尔尝过一口的西凤醇,就无一不被这种难得的烈度白酒而折服,即使是它的价格被宋人抬得如此之高,却依旧不能阻止他们要大量采购、肆意消费的热情。
其中也有头脑相对比较清醒且机灵的,着实地花了一番功夫,打听到了这西凤醇的最开始出处,便就是在环州的胡掌柜背后。
于是,这天有一个神秘的送信人前来拜访了胡衍,说是带有一封极其重要的信件,但是却不是给胡掌柜的,送信的主人非常确信在胡衍只是坐在前面的人,所以他是希望这封信,一定要交给真正的大东家来拆阅。
胡衍只好派人先安置了送信人后,然后才亲自带着信来见秦刚。
秦刚拿到此信,听着胡衍如此描述后,也颇觉奇怪,于是打开这封信,直接翻到末尾看落款,居然上面写的是“嵬名利德”这个名字。
嵬名利德,可不是一般人,他是李元昊的亲孙子,也是如今国主李乾顺的堂伯。
嵬名利德的虽然不太出名,但他的父亲李宁明却是当初李元昊初立的太子,自幼天资聪慧,好学明义,然而由于天性仁慈,不乐荣利,很长的时间内都不被好战果断的父亲李元昊所喜欢。之后因与道士练习气功不慎岔气而死,但其遗书之中仍以荒旱之年、民生困苦而劝诫父亲,并请白衣入棺以代已罪,终于让李元昊感动,并以太子礼葬之。
李宁明死后,其遗腹子李利德出生,后随祖父一同改姓为嵬名。
他虽为李秉常的堂兄,但却生来就对权势不感兴趣,独好商贾牟利之事。所以,之后无论是大梁后、小梁后以及两任梁氏国相弄权争权,都没有人去担忧过他,反而会对他的这一爱好多有赏赐与拉拢。
嵬名利德一直以来都是一副关起门专心做自己的生意的态度:宋夏讲和,他便进驻榷场,拓展生意;两国交战,他便转而走私,虽是小打小闹,但也能积少成多。反正在这国中,无论谁上台下台,他都不去投靠、不作表态,就只安心做自己的生意。
在这一次,李乾顺兵败回国,朝堂之中因为国力困顿,后党余众虎视耽耽企图卷土重来,贵族主战派又盲目叫嚣着要对宋继续开战。
李乾顺便去了嵬名利德那里一趟,讲述了自己希望推进夏宋和谈、重开榷场的意图。最终这位堂叔为他捐出了大半的财产,帮助他缓解了朝廷眼下的经济危机,也在根本上稳定了李乾顺的和议生息之策的推行。
之后,李乾顺亲下诏书,将自己这个堂伯的爵位从镇南郡王晋封为吴王,并给予其在对宋通商中的诸多特权以示感谢。
所以这个吴王应算是如今西夏国内炙手可热的一个人物,而这次居然是他所写的信。
秦刚再看这信的内容则更是惊讶,信中虽然并未明说写给他,但字里行间所显现的是,吴王早已通过他在中原的商路消息,知晓了西凤醇的真正东主就是秦刚,并且以西夏最大商贾之名,热诚地邀请他到西平府作客,希望能够促成商业合作的机会。
同时,他也以西夏王叔吴王的名义,宣称绝对保证秦刚的人身安全。
秦刚看完了信,也把信中的意思说了后,胡衍立即使劲地摇头道:“大哥你可别轻信,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虽说现在两国议和,但你前面几次打仗,打杀了多少西贼,这西夏国内指不定有多少个你的仇家在暗中躲着等你呢?这个狗屁王爷凭什么保证你的安全!”
“你说得很对,安全靠别人是保证不了的!”秦刚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好,我现在就去回了那个送信的人,说你没空。”胡衍正准备转身。
“不,告诉他,我三天后出发。”
“啊?大哥,你不是同意我说的吗?”
“我的意思是,安全只能由自己的人掌握,我会让李二铁给我选三个好手随行,他们在战时都是出入境无数次的高手。”秦刚笑笑,并说明道,“而且,我们的边境商贸之策多是闭门造车,这西夏国内的市场到底如何?交易环境怎样?包括像吴王嵬名利德这样的正宗西夏大商贾到底想的是什么,不就正好通过这次拜访都能搞得清楚些么?”
胡衍还想再劝说,秦刚已经伸手示意莫再说了,并言道:“其实你不懂,我现在好歹是大宋朝廷的六品大员,要是知道我去了西夏,李乾顺会比任何人都担心我的安全出问题!”
西平府,西夏国的西京。
这里原本是大宋朝的灵州,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守西陲要害。
西夏先是将国都立在了这里十八年,之后才迁至更北边一点的兴州,再改名为兴庆府,并仿照大宋的讲究,将其定为东京。
然后再把之前的西平府定为了西京。
秦刚带着三名随从,在远远地看到这西平府的外围城墙的时候,还是挺惊讶于能在西北之地看到这么一座非常宏大的城市。
吴王嵬名利德在得知了秦刚的行程安排之后,早在接近边境的溥乐城就派出了王府卫队前来迎接,并对秦刚等人表示,自此时起,一行人的安全保障就完全由他们负责,直至回到此地。
从溥乐城开始的道路是沿着灵州川的河水之岸而下,直至与黄河的交界之处,便就是西平府了。秦刚一行来到可以看见其城墙之时,也可以在远处隐隐看到黄河的堤岸。
元丰四年,宋神宗筹划多时的五路伐夏之战中,环庆路高遵裕与泾原路刘昌祚两支大军乘胜直抵这西平府城下,只可惜宋军缺乏攻城器械,围攻十八日不克,之后西夏军放黄河渠水灌淹宋军营地,一举扭转了战局。
放黄河水一事暂且不提,而这样一座令数万宋军围攻十八日不下的坚城,也的确是值得一看。
还未等到秦刚进一步抒发感慨之时,王府卫队的队长已经过来向秦刚报告:“报秦掌柜知晓,我家王爷已在前方出城相迎!”
哦?嵬名利德竟会如此客气,秦刚不由地对他高看了几分。
前方的道路上停着一百多人的车驾,前后方的数百步都被清理干净,最前面立着几匹高大的骏马,而正中间的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想必应该就是吴王嵬名利德了。
秦刚不敢怠慢,赶紧打马上前,走到近前朗声说道:“宋商秦刚来此,岂敢惊动王爷大驾,实在是诚惶诚恐。”
秦刚先报了一个宋商的身份,便是意指此次来西夏境内,还是以私人身份,不想自曝官职。那嵬名利德自然听得明白,一开口的宋语也是说得像模像样:“高邮秦郎,名传天下。本王也是慕名已久,这次出城,也是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要相见啊!哈哈!”
当下两支队伍合在一处,开始向城门处走去。
由于宋夏罢战,西平府成为了黄河沿线地区距离宋境榷场最近的中心城市。榷场的生意是需要有特别经商资格的商人才可去经营的。
大量的普通牧民及农民,也就只能将自己的牛羊马以及山地特产等等都带到了西平府这里来进行卖出,然后再在这里购买一些榷场商人转卖而来的南方商品回去。
需要占据大量地方的牲畜类交易,就都留在了城外,形成了一处又一处的民间草市,而相对正规一些的商品,才会在城中专门的市场中交易。
“若不是亲眼来到这里,秦刚真是不敢相信西平府的繁华竟能如此啊!”一边行进间,秦刚也不免对于眼前看到的景象而赞叹。
“两国能够罢兵,百姓安居乐业,商业这才兴盛啊!”走在一旁的嵬名利德由是感慨道。
见其说得认真,又想到这位只会醉心于经商赚钱的王爷,罢兵息战确实也是符合他的最根本利益,秦刚也就止住了想借机嘲讽几句的想法。
吴王府位于西平城中最好的地段,仅是进入王府大门所在的那条街上后,就会看出,整个这条街,两边都是高高的围墙,唯有中间的王府大门,以及两边开了几扇便于下人进出的小门,绝无其他人家。
嵬名利德将秦刚让到正厅坐下,直接谈起了这次邀请他过来的正事。
原来,自从西凤醇开始在西北几座大城市少量地出现之后,便引起了嵬名利德足够的重视。
这种售价昂贵的高度白酒上市之后,不仅仅因为它极其独特的香味,入口之后绵长醇厚的口感,一下子就引来了党项贵族的追捧。更是因为西北人独特的体质,许多贵族都会争相攀比彼此之间,能够饮得多少的这种西凤醇后依然可以保持不醉。
这也就使得,在人口并不密集的西北诸地,这西凤醇的需求量竟然要比在京城里大得多。
相对于普通人只是对于其购买量的需求之外,嵬名利德天生的经商敏感性,让他一下子就嗅出了这款昂贵白酒背后的商机。他急切地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在西夏境内,甚至是通过丝绸之路再向西去的独家代理商。
而且,根据他一贯以来的谨慎仔细的性格,很快发现,表面上主持着西凤醇以及其它各种生意经营发售的胡衍,并非是可以最终作主的人。而他也借助于早些年就可以一路做到大宋京城里去的商贸关系网,并不太困难地就梳理分析出了这一切都与秦刚相关。
在大厅之上客客气气地交谈中,嵬名利德毫不隐瞒地讲述了自己对此调查与了解的结果,也非常坦诚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与目的,希望秦刚可以好好地考虑一下,提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合作条件。
秦刚则对王爷此次的邀请表示了感谢,他也十分坦诚地告诉对方,正是因为他对这项生意的合作前景有着高度的兴趣,也期待能够与像嵬名利德这样的高级别大商贾建立起良好且稳固的合作关系,所以,他才会欣然应邀亲自前来,以表示出自己最大的诚意。
只是,宋夏两国刚刚实现和平不久,他本人也是身兼官商两重的复杂身份,对于这场涉及到两国外交关系未来走向的生意势必保持着极大的谨慎态度。所以,他会在西平城稍住一两天,想能在这里多走一走街容市貌,多看看西夏国的民风民俗,当然更重要的是,了解一下这里的商业潜力与发展前景,以便他能够在这次离开之前,能够给王爷一个相对满意的答复。
虽然,秦刚并没有立即答应嵬名利德的要求,但是这样的回答也算是合情合理。王爷自然也十分清楚,如此具有丰厚回报的大生意,哪会像这样刚一见面就能谈成的,立即满口应允了秦刚想多住几天的想法。立即叫了下人过来,给秦刚来的几人单独收拾出一处小院落住下,并且对他讲:
“秦掌柜放心,在这西平府你可持我吴王府的通行金牌,除了军营重地以外,你们皆可自由出入,但凡有任何麻烦之事,报我吴王府的名号,都不会有什么麻烦发生的。”
秦刚赶紧谢过道:“劳烦王爷如此费心安排,实在感激不尽。秦刚自会约束手下,不敢给王府增添麻烦。”
随后,嵬名利德便叫过侍从带领秦刚他们先去歇息。
去了早已收拾干净的一处独立院子,虽然因为房子多铺有各种皮毛毯褥,而充满了较为浓重的腥膻之味以外,整体里面的摆设都已经与汉族房间非常接近了。看来,汉化后的精致生活与奢侈享受,并不是这些少数民族贵族们所排斥的方面。
没想到,带他们过来的侍从退下没多久后,院中又来了四五个姿色甚好的党项婢女,说是奉了王爷之命,专门来服侍秦大掌柜的。
秦刚一愣,瞬间也是明白:嵬名利德这样做,一来是向秦刚积极示好,天底上又有多少男人会拒绝这样的福利与安排,二来这些女子也在实际上形成了对于秦刚的贴身监督。
更主要的是,如果他当下就完全拒绝,也就会让双方的关系陷入到一个难以调解的尴尬之处。因此,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在这些婢女中随意选中了两人,说道:“请回告王爷,秦刚喜静,就留下这两人足矣。其余人可以先回去,并代秦刚谢过王爷的精心安排。”
待得留下的这两名婢女在整理了院子里的厅堂之后,想要再进入内室之时,却被站在门口的李二铁伸手拦住了:“对不起,掌柜喜静,平时不得召唤,不可自己进去!”
呃,这也算是可以理解的天朝大国人的做派吧?两名婢女只得悻悻然地去厅堂下面候着了。
哪知,才不过半刻,房间里便传出秦刚的声音:“叫个使女进来!”
李二铁一愣,虽然直接一挥手,示意一名婢女赶紧进去,心下却在狐疑着:秦先生突然一下转性子了?留着想在今天开荤吗?
所以,他犹豫了一下,也跟着那名婢女一起走了进去。
没想到,秦刚在房间里却是换上了党项人装束,他正看着一面铜镜对进来的婢女说:“你们这种发式我一直梳不好,你来帮我弄弄。”
正好看到也一同进来的李二铁便说:“你们也改一下装束,等明天一早我们要去这城里转悠,原来的装扮不方便。”
李二铁松了一口气,赶紧出去准备了。
当然了,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松口气,反正不论是两次离开京城时,李家的那位小娘子过来送行时,他都是在后面的随从中并看在了眼里。尤其是来西夏时路过青城镇那次,他看得尤为清楚。因为负责送两姐弟回去的人是他的手下,赵驷还来专门问过细节,之后赵驷便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李家小娘子的事,我们都得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