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抄尾袭营
再过一日的半夜,刘延庆正在睡梦中,突然被秦刚派来的近卫兵过来叫醒,说是有紧急军情,请他速上北城墙面议。
刘延庆一个激淋,急急忙忙穿起披挂,在过去的路上还在担心着是不是遇上了西夏兵夜袭、甚至会不会通过化装渗透的方式进了寨子里——以前也常有这样的事发生。
不过一路过来时,发现寨中一切都很正常,倒也安心不少。
待他再赶上北城墙时,发现秦刚与其近卫队长林剑已经站在那里了,旁边还站着一个身穿奇怪深绿服装的士兵。
刘延庆先没有管这些,赶紧把目光投向远方,看到的便是一如既往的沉沉夜色,以及远方西夏营盘所透出来的点点灯光,一切似乎都十分正常,这才把他最后吊起来的那一颗心慢慢地放下来了。
“西贼暗地里撤兵了。”秦刚看到刘延庆过来,则开门见山地告诉了他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情。
而刘延庆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他再仔细看向远处的西夏军队的营盘,感觉一切都很平静、并没有显现出撤兵时应该有的动静甚至是混乱。
他又多看了几眼后,有点疑惑地问道:“撤兵?西贼是从哪里开始撤的?这消息可靠吗?”
秦刚笑笑指了指身旁穿着那件古怪衣服的卫兵说道:“前天夜里,我就是派了他们四个从两旁的山林中潜出,然后在西贼身后北方三里处拐向延安府金明寨的独山隘口埋伏下来进行监视。现在你就把看到的情况向刘巡检再汇报一下!”
“属下四个人,有两个人守在西贼营地后方,两个人守在路口。”那名卫兵躬身汇报,“就在今晚天黑之后,先是发现西贼的军营开始有了动静,不过他们都是很小心地,没有明火执灯,都是用布裹了马蹄,极小心地从营地后方撤离。一更开始后,队伍就通过了独山隘口,向延安金明寨方向行军。西贼行动隐秘,过了山隘口之后也只打了极少的火把引路,转移的队伍都是精兵,没有辎重。我们另外的三个人还在那里监视着,属下便赶着回来报信。请知军与巡检定夺。”
“西贼既然夜里偷偷撤退,我们不如立即打开寨门派兵从后面追击?”刘延庆听明白了这消息,立刻提议道。
“刘巡检寨中现有多少兵马?”秦刚没有接话,只是反问道。
“两千正军,临时动员的两千族军,此外还有知军派来支援来寨中的一千禁军,共五千。”
“西贼少说也有四万人马,就算他大部分都撤走了,要是在营中预设两千伏兵的话,刘巡检带兵冲进去的话,可有把握再杀出来?”
刘延庆一下子沉默了,他也明白,以贝中撒辰的智商与经验,不可能在他安排主力转移的时候,不去防备宋军的偷营。
而这种偷袭,原本就是希望打得对方一个没有防备,但是如果对方是有防备的情况,偷袭者反而会处于极其不利的地位。
“我们应该站在贝中撒辰的角度先想好他的安排,然后再去寻找他安排中的漏洞。”秦刚指出后,继续说道,“所以,假设他在撤退主力之前已经安排好了预防偷营的伏兵的话,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最不担心的会是什么?”
“有人攻击他的撤离队伍。”还是近卫队队长林剑回答道。
“撤离队伍的兵力庞大,要想攻击他们,兵力不能太少,而太多兵力的队伍又无法越过拦在我们面前的营寨,所以这一点,贝中撒辰的确不需要担心,更不需要防备。”刘延庆觉得林剑说的这句话是正确的废话。
“好!他既然不担心什么,那我们就去做什么!”秦刚郑重地下了决定。
“秦知军想直接攻击他们的转移部队?”刘延庆惊讶道,“我们大部队如何穿过眼前的营寨呢?”
“谁说我们要用大部队的?”秦刚对林剑命令道:“立即集合亲卫营所有人员,到城下集合。我们随后将从山间小路急行军,争取天亮之前到达独山隘口。”
“啊!”刘延庆听了大惊。因为他知道,秦刚的亲卫营此时在顺宁寨的只有三个战斗队外加近卫队,一共一百九十人左右,“秦知军不可!贝中撒辰虽然是难以防备,但他撤离的队伍也是数以万计,你就两百不到的兵力,这样一去,不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么?”
林剑却没有受刘延庆的影响,立即领命转身下城准备去了。
秦刚拉住刘延庆道:“刘巡检,你莫担心,再听我来分析。我们此去攻击西贼的撤离队伍,重在突袭。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将于凌晨时分发动突袭,而突袭正是我亲卫营的擅长之处。西贼一是不知道我们从何而来,二不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兵力,所以大军阵形必乱。大军阵形一乱,其营寨一定牵连,到了那个时候,恰恰就到了刘巡检你这里进行偷营的最佳时机!”
刘延庆如此听来,顿时觉得秦刚如此大胆的一个计划,又有了几分成功的可能!
秦刚继而提醒道:“刘巡检,之前我就说过,只是守住顺宁寨并非是什么功劳。但是如果能够重创贝中撒辰,哪怕只是削弱他对于进攻延安府的小梁太后主力的支援力度,这才算得上是我们保安军这一线所能立下的大功劳。”
提到了立功,这才算是说中了刘延庆的内心需求,他们刘家在这边境之地要想生存壮大,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功劳。就像在府州那里的折家,同样是党项族的蕃人,归附大宋之后,世代世袭府州知州,甚至还可影响到麟州等地,成为刘家羡慕乃至效仿的对象。
自然,折家在边境对夏、对辽作战时立下的汗马功劳,也是不可忽视的。
于是,提起精神的刘延庆迅速同意了秦刚的这一建议,就如何进行兵力预置、如何接收判断消息、又如何突袭进攻西夏军营等等问题,细细地进行了协商与明确。
大约一柱香左右的功夫,林剑已经过来报告:在顺宁寨的亲卫营所有人员已经集合完毕。
秦刚长吸一口气,对刘延庆道:“此战若能如你我之谋划,定能让贝中撒辰从此闻顺宁而胆战心寒一辈子,也定能让天下记住顺宁刘家军的赫赫之名。”
刘延庆也豪气顿生地说:“秦知军能以万金之躯,亲赴前线作战,我刘延庆又岂敢不用心以命相搏?!此战必将让西贼从此不敢再走顺宁之途!”
时间已近三更,林剑先行带三个队的亲卫营熟练地从城头缚绳而下,秦刚与近卫队押后也随之下城,近两百人迅速地消失在了城下的夜色之中。
夜间行军十分困难,又是在山间小道,所幸前来报信的近卫兵十分有经验,回来之时就已经在路上作了许多的记号,趁着当晚月色尚可,一行人快速地在山间穿行,直扑独山隘口。
直线距离大约七八里地,但却因为要避开西夏军的营寨与大道,秦刚一行人在山林间绕行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差不多四更过半之后,终于接近了目的地。
突然,前方传出了几声古怪的鸟叫声,应该是他们相对熟悉的联络声音。林剑则站起身,向黑暗中连续晃动了两三个手势。
随后,暗处的一棵树上迅速滑下来一个人,原来这就是留在此处继续盯着西夏兵转移的近卫兵,林剑把他带到秦刚面前,此人迅速报告说:“报知军,前方约百步远就可出了这片树林,前往金明寨的大道就在树林之下,西贼从一更起,到现在已经陆续转移了两万多人,到目前还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已经两万多人了,秦刚迅速地进行了一番思考:看样子,到天亮之前,这贝中撒辰是想把主力基本上都抽调走,也就是只给顺宁寨那边留一座差不多两三千人的空营寨啊!
不过,这的确也符合他们这两天在寨前的出兵状况——已经连续两天陆续减少至寨前挑战的兵力,让寨中人感觉他们是进攻有了点疲乏,然后从今天起,继续减少只用一两千人出来混淆视听,也不至于让寨内的守兵发觉,果然是打得好主意。
秦刚让所有人就地潜伏,叫上了林剑与三个队长,让那个一直在此监视的近卫带着他们慢慢小心地摸索到了树林的边缘。
果然在前方传来了一些虽被竭力约束、但依旧无法完全压制下来的军马及部队行进中的声音。
就在前方的山坡之下,便是前往金明寨的山道,已经挤满了快速行军的西夏士兵。
由于山道并不是太宽,行动又不能过于张扬,从天刚黑的一更天就已经开始进行的转移,到了这个时分,才开始进行到中军稍后的部分。
由于此时已经不再是主力的建制队伍,多是由党项各个部落征召而来的族兵,此时的队形明显有点散漫,各种嘈杂声也响了许多。
在此观察了好一会儿之后,几人才慢慢地退回到树林深处进行商议。
“都说一下你们的想法。”秦刚照例是这句话开头。
好在这几个都已经熟悉了秦刚的这个风格,作战之前,至少在他们这一级的指挥者都必须要积极并主动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们人不多,所以也不能分得太散。就以排为单位,从他们队伍中间拦断,再分别向两头去打。”二队队长提出了具体的突袭思路。
“就是因为人不多,硬打的话,伤不了多少人,末将以为,还是以大部分的兵力在大道两边树林里制造大的声势,佯装有极多的伏击队伍,而同时派出精干的人员混入对方队中,重点是击杀其指挥的军官,这样就可以很快让西贼队伍混乱起来,只要一乱,这么大的队伍,光踩死摔死的人就足够了!”三队长的这个提议让秦刚的眼前一亮。
“我们近卫队这段时间一直穿着蕃兵的装束,趁着天黑,找道路狭窄的地方混进去倒也是可以的。”林剑的这句话明显是支持一队长的提议。
虽然是征求意见,但最后还是需要秦刚最后的拍板决策。
于是秦刚便以三队长的这个提议,进一步地完善之后,发出了一系列的最终的作战指令。
几人各自回到自己的队员身边,在仔细传达并部署之后,又一转眼便分散开消失在树林之间。
山道上,出营地时都要在战马骆驼脚上包裹着的布条到了这里开始尽数解除,毕竟此处早已远离顺宁寨,更何况接近三分之二的部队已经开拔,此时行走的队伍也是在营寨里等待了足够长的时间,虽有各自头目的弹压,内心的不满还是会在步伐上表现出来的。
在向前不远的一个坎口,道路有点变窄。两边的树林原本各自伸到了路中一些,已经被前面行进的队伍砍掉了几棵。由于不让打起太多的火把,更多的西夏兵都努力关注着自己脚下的路面,以免一不小心绊倒。
所以在经过这个坎口的时候,居然没有人注意到,时不时地,他们的身边或身后会突然地多出一两人来。即使注意到的,也会以为是前面落队或去树林里小解的士兵重新归队。
在不远处的一处高坡,秦刚正冷眼看着林剑从那个坎口慢慢地将二十多人的近卫队员都混入了行进中的西夏军队之中,便从怀里掏出一支信号焰火迅速点燃。
“唧——!”一道闪亮的火光带着尖锐的声音冲上沉寂良久的夜空,这个信号既是向埋伏在一侧树林里的亲卫营战士的动手信号,也是给数里之外的刘延庆的一个信号。
就在这一瞬间,趁着发懵的西夏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在长达数里的行军队伍的一头一尾,早已埋伏到位的两支亲卫兵小队,带上了他们仅留的十几颗震天雷,分成两拨,各自掷向了西夏军队中间——这两头确保没有自己人混在里面。
“轰!轰!轰!”明亮的火光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在两处响起,爆炸处的西夏兵们不仅纷纷倒地,而且两处的驼马也被惊炸了群,开始在山道上疯狂奔跑了起来,一瞬间又是踩倒了不少的士兵。
这十几声的巨大爆炸声同样是远远地传向了西夏的营寨以及更南方的顺宁寨。
在秦刚的精心安排之下,先是几支小队,从前后不同的位置杀进了已经混乱了的西夏军队,而暂时留在树林中的绿曲兵们则从后向前地不断大声鼓噪,并用刀柄不断敲击身旁的树干,巨大的声响伴随着树枝哗哗地摇动,制造出了林中藏有众多伏兵,并且正在急速调动包围的假象。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本来临近凌晨开始有点昏昏然的西夏士兵一下子陷入了无比的恐慌与混乱之中,而早已经混入其中的近卫队员们则趁势用党项语大声叫喊:“被包围啦!”、“中计啦!”、“逃命啊!”
在这种状况下,只要有第一句出现,立即就有身边的西夏士兵跟着叫喊了起来,更多的人开始慌不择路地四下逃命。
当然,毕竟还是有相对清醒的西夏军官,有过扎实的训练与经验的支撑下面,他们表现得相对比较镇定,先是开始大声喝斥着周围的士兵,并努力地想要恢复指挥与秩序,而在人群中的他们也就显得非常地突出。于是,此时混入其中的近卫兵们便开始过去突施偷袭击倒并直接斩杀了他们,令周围的士兵更加惊慌失措,在黑暗中的他们根本无法确定,埋伏着的宋军究竟有多少,又究竟是从哪个方向所发动的进攻。
除了击杀那些企图恢复指挥的军官之外,秦刚安排了少量的兵力着重于驱赶西夏士兵以更加混乱的方式向前方逃窜。因为在黑暗中,密林掩盖住了宋兵的虚实状况,除了近处不断摇晃的树木,夹杂着时隐时现的人影,还有周围不远处不断被袭的同伴惨叫,这种恐惧的情绪会如潮水一样,随着逃命的士兵开始一波又一波地向前蔓延、扩散并极速放大。
由于西夏兵撤退的队伍路线极为狭长,这样的队伍根本就不利于组织起阵形进行有效的反击,而且在极度的恐慌情绪中,大批的西夏士兵都扔下了手中的武器装备,开始向两边的树林里逃窜,而不断向前发生混乱的树林里的异动,更加加剧了更前方的士兵对于形势的错误判断。
正常情况下,哪怕是遇到突袭,士兵但凡会很快地进入到双方对抗性地搏斗对杀之中后,习惯性的抵抗也会让他们在这种可控的战斗过程中逐渐稳定下来,而被包围后的绝望情绪,也会导致他们下意识地作出殊死一搏的决定。
但是,现如今的情况下,由于秦刚投入攻击的力量实在是太少,目前除了在西夏溃兵尾部还有一阵子驱杀之外,其实绝大多数的西夏兵身边是没有任何危险的。
可是这是在凌晨之前最黑暗的时刻,每一个人的目力所视范围都极其有限,没有人搞得清大形势是什么样的,于是,他们便都以为自己是那极少的一拨最幸运的士兵,是没有遭到彻底地围断而能在继续的逃跑上保住性命的那些人,因此,他们逃跑的动作会更加地快、试图在自己所认为的缺口中,逃出宋兵的天罗地网。
在一波波不断向前传递并影响的混乱之中,估计等到前往金明寨方向的西夏前军部队作出正确的反应,至少也要等到天亮。
而这个时间差,则被秦刚用来对付留在后面营寨了。
因为,在营寨的方向,此时已经火光冲天而起,那是刘延庆在得到信号之后,趁着西夏营寨里的守军慌忙向北方派出援军时,迅速出兵袭营。
而且这一次的刘延庆采用了全新的袭寨方法,先头突袭冲进营寨的士兵根本就不急于深入,而是立即开始四下泼洒“神火油”先行纵火,等到大火向营寨内卷出之时,将仅有的一点点埋伏士兵都逼出来后,再次进行趁势掩杀。
一下子竟然就将贝中撒辰的营寨给彻底端了。
最先混入西夏队伍的近卫兵们在袭杀了他们所能看到的军官、并彻底搅乱了局面之后,慢慢地不断后撤脱离,最后被林剑尽数往回收拢,并迅速与秦刚手头的主力合兵一处,回到了独山隘口,在这个三岔路口,利用沿途被西夏溃兵丢弃的车辆等物迅速卡在往金明寨的方向建起了一个小小的圆月阵。
从这一刻起,他们要在这里建立起坚固的阵地,一方面阻断从营寨方面想往这里增援的兵力,另一方面还得预防东向逃窜的西夏兵中万一会有明白人醒悟,再回攻这里。
虽然无论是向东、还是向南追击此时已经完全丧失士气的西夏兵是可以收获更大的战果,但是秦刚更清楚,在这个黑夜里,利用他手头仅两百不到的兵力,去咬着数万大军的尾巴,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那样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万幸的是,贝中撒辰留在营寨里的守将过于优柔寡断了:当他发现北面的异动后,并未能及时果断地快速出兵援救,而当整个北撤线路乱套之后,他才将营寨里原本用于埋伏防御的主力再派向北方疾行意图救援;
但是在这个时候,顺宁寨的刘延庆居然就在他身后出兵偷营了。
于是,刚跑出营寨没多远的西夏兵又想回撤去重新守住营寨,再跑进寨门时,营寨里已经四下里燃起了无法控制的大火,已经走空的营帐虽然不会造成太大兵士的伤亡,但同样也就缺乏足够的救火灭火的人手,正当这群气喘吁吁的西夏兵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刘延庆已经带着顺利纵火而信心大增的两千蕃兵从他们的面前杀出。
在这个黑夜里,已经被将领无比混乱的指挥搅得七荤八素的西夏兵,完全没有了白天的那种凶悍战斗力,与刘延庆的蕃兵一经接触即全面溃败,又被其一路掩杀过来。
而在独山隘口布好防御阵的秦刚亲卫营正以逸待劳,直接迎上了这批已被杀破胆的西夏败军,严密的阵地防御,使得他们只能往东兴叹,从而大批量地向北方最初过来的方向抱头鼠窜,丢下了几乎所有的武器、盔甲以及不可计数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