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百密一疏漏
章天寿正守在他家的火龙窑面前。龙泉的窑炉往往修在山脚,并依着山势向上延伸,远看仿佛是一条条蜿蜒起伏的土龙,所以会被称为龙窑。
据说这种建造方法为龙泉当地一绝,能更好地利用窑炉中的火力。
看到大主顾上门,章天寿满面红光,赶紧招呼自己的两个儿子出来:“快来见过秦官人!”
此时同样也守在窑炉边的两个差不多十一二岁的少年,灰头土脸地过来对秦刚纳头就拜,章天寿顺口介绍:“我这两个细人【注:江浙方言,指小孩】都是自小和我学手艺,老大叫生一,老二叫生二,从制胎、素烧开始,尤其是这传家的上釉与烧釉手法,都已经学得我的七八成了。”
这普通百姓起名也很随意,那边的宗家是阿大阿二阿三和阿四,这章家便是生一、生二,那自然是希望能够继续生三生四地多生儿子。
章天寿继续道:“不瞒秦官人,这次也是这兄弟俩出师,自己各自亲手做的一窑青瓷,今天傍晚一并开窑。正好秦官人来得巧,借一下您的贵人贵气,一起来见证这哥俩的头窑东西。”
哦!原来如此啊。
秦刚很高兴地看了看这兄弟俩,突然觉得两个人的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只是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
章天寿指前眼前的这一条龙窑道:“今天预备开窑的这条,自上而下一共有十只窑炉,上面八只里面,烧的便是秦官人您预订的这一批瓷瓶。最下面的这两窑,烧的就是这兄弟俩的出师作品了!”
秦婉这次跟着秦刚出来,开始当然是担心他的安全,但是一路走来,也看到赵驷等人随身护卫得十分紧密,又听说在村里、村外都布置得充足的人手,便放心了下来,也对龙窑这里感到十分地新奇。
尤其是看到章生一、生二两个兄弟像模像样地守在窑前,更是觉得好玩,便蹲在他们身边,询问起这看窑、守窑的一些问题,两兄弟也害羞地低头作些简单的回答。
而谈建则是习惯性地与章天寿拉起了话,一边在向他请教在龙窑里准备的材料、以及在烧窑过程中所需要花费的成本,一边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如果投资买下一整条的龙窑,是否会比现在这种更加合算。
突然,章窑外响起了一阵的骚动,紧接着便是传来了一些兵器相交的打斗声。不过,赵驷赶紧叫大家放心,说外面的事自然会有外面的人去处理。
随后,就在窑外先后升起一支声音尖锐的信号焰火,这个秦婉在进处州城之前就见过,知道是赵驷的手下用于联络人使用的。
随即,在不远处又升起一支响应的,看来赵驷安排的后续人手就在村边沿,收到了消息,估计稍息之间便可杀进村中。
秦刚神色不变,笑眯眯地对章天寿说:“没关系的,应该是有山匪看见村里生意好了,想来捞一票。你得相信我这驷哥,让他手下的的去处理就好了。”
赵驷低声说:“我出去看看,秦先生你们留在这里安全。”
看到秦刚点点头后,赵驷便抬脚走出去,走之前,又回头对留下的两个人道:“你们也在这里四下查看一下!这里也不可掉以轻心。”
那两人齐声应下。
赵驷走出章窑,看到外面的情况远远好于预期。
铁壁山这次来的山匪一共也就十几个人,但却是由寨主孙大刀亲自带队,并挑选了他认为最能作战的精锐人手。他们既没有走水路,也没有走普通人走的商道,而是仗着地形熟悉,直接从大山里穿过,一直摸到了大窑村的附近。
等看到了大窑村里繁忙的烟火时,孙大刀便让众人在山林边缘休息,又派出了一个人,假装去问零工,前去打听消息。
其实这个人一进村就被盯上了,还怕他们不肯上钩,预先埋伏在村里的绿曲兵还专门派了一个主动上前搭话,明确地告诉他们今天村里在处州的大主顾已经来了,就在章窑,要找零工明天再说。
这个探子得到了确切消息,忙不迭地回头去汇报。孙大刀一听大喜,觉得像这样的普通村子,面对他这全副武装的十几个好手,一个突袭也就基本能搞定了。
看到手下众人休息得差不多了,连殿后人员都不作安排,便闷头冲下了山,直接冲进了村中,直奔章窑而去。
而孙大刀的这帮人在村外的山下刚露面,立刻就被守在村外的两支队立即发现,他们也不吭声,悄声无息地跟随在后面。
待到孙大刀等人被守在章窑外面的队发现拦住并发射信号焰火时,村外只余了以防万一的两人发射了信号回应,而实际上,紧跟在后面进村的两队人员已经和守在村里的一队人,早已将孙大刀等人在章窑外团团围住,准备瓮中捉鳖了!
孙大刀们一阵发喊冲到了章窑之外,却发现前后涌出来远超过自己的训练有素之人,关键是他们手上的兵器,一看就是做工精良的好刀,心里立刻一凉:“中计了!这是圈套!”
不过,这孙大刀毕竟也是见过一些阵仗了,前后一看形势,立刻大声喊道:“兄弟们,往前冲!前面人少,冲过去了就往山上撤!”
只是可惜,即使是前面只有一队九个人,但迅速摆开的三个鸳鸯小阵,已经将前路封得死死的,孙大刀饶是有一身蛮力,一把大刀耍得是忽忽生风,他带了三四个人,硬是往前冲了两次,都无法冲出去。
而此时去抵挡身后围过来的另大半手下,已经倒下了一半,其中就包括上次逃回来的三个人,早就在第一时间,扔掉了武器,抱头跪在地上。
“妈的!”孙大刀只能孤注一掷,吆喝着把手下所有的人都纠于一处,全力朝着前方一个方向猛攻。为了逃命,他已经使出了浑身的本事。
这样一来,正前方的三人小阵便一下子吃紧了,一个不小心,左边一人的肩膀被孙大刀反手刀背敲中,扑地摔倒,小阵出现了防守的破绽,一下子被其带人冲出去三四人。
赵驷眼见着不妙,立刻提气冲过去,哪知这孙大刀也算是好汉,并没有顾着自己一人逃命,而是突然反刀攻来一刀,却是赵驷经验丰富,险险地接住,手头更是感到略略一沉,心道,此人的确有两下子。
杀红了眼的孙大刀此时为了活命,的确颇为勇猛,立即唰唰唰又是几刀,拦住了赵驷的追赶之势。
赵驷也不急,他只要能再缠住眼前人几招,后面的两队人就能从两侧包抄过去,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这都是平时训练时的基本内容。
哪知,就在此时,突然听到章窑窑场内部传来“呯!”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赵驷是上过战场,听得这爆炸声像极了官兵的震天雷,他的脸色一变:这个计划是他提出来、也是他亲自安排的,那天当着秦婉的面拍了胸脯说绝对不会有意外的。
闪念之间,他立刻抽身止步,喝道:“一队继续追,勿论死活,其他人随我来!”
原计划是想合力将这群山匪尽数全歼的,而现在遇到这样的意外,他必须尽快回到秦刚身边,至于剩下的一个队能否拦住孙大刀等人就暂时管不上了。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在章窑窑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半柱香之前。
赵驷出去后,窑场里的气氛一度有点紧张,还是秦刚出面安慰大家:“没关系的,我们安心在这里等等,不是说过了一会儿时候便可以开窑了么?大家再等等。”
生一、生二两个兄弟正在龙窑旁边,透过特意留出的窑炉窗口,查看里面的火焰与温度的保持情况。此时已经接近开窑时间,炉内的明火基本已经被压住,但是温度还是非常高的。
秦婉虽然不懂,但是看着新鲜,也跟在一旁。
章生一看完自己和弟弟的窑炉后,又顺着龙窑的后面旁边往上走去,突然,看见了上面有两个原本不应该留在这里的帮工正要走下来,立即开口问道:“咦?你们俩在这里作甚?”
只见那两人正不顾龙窑窑壁的高温,原本就是尽可能贴近着窑壁从最上面悄悄地走下来,却不想,被此时正准备走上查看的章氏兄弟及秦婉迎头撞见。
其中最前面的那人被喝问之后,吓了一跳,却是转头看着旁边一个人,嘴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另一人倒也反应快,赶紧说:“我们是先前在上面看火窑的,只是一不小心睡着了,现在赶紧要回去。”
“睡着了?你们两个人?”章生一不相信,“我上午还去巡过一圈,怎么没瞧见你们?”
眼看遮掩不下去,稍后面的那个人,突然就跳起来对着下面秦刚所在的方向冲去,章生一与章生二这两个小孩哪能有什么防备,一下子就被他给撞开了,并倒在了两边的地上。
哪知这个时间,谁都没有注意到的秦婉,却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扑住前面一人的左腿,整个人虽然被带倒在地上,却是双手死死地抱住,由于龙窑侧边往下的通道狭窄,不仅一下子拖住了此人,甚至也连带压住了后面一人。
而这时,反应过来的章生一也迅速爬起来,一把抓住了那个想冲过去的人衣襟,大声叫起来:“有奸人啊!”
上面的动静,早就惊动了留在窑内的两名护卫,两人迅速拔出短刀,一人留下护住了秦刚与章天寿,另一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
眼见前拔刀的护卫就要来到眼前,而自己的腿与衣襟又分别被身后的秦婉与章生一死死拉住,这个人无奈之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黝黝的东西,迅速点着火后,就向着秦刚奋力扔去。
跑在前面的那名护卫突然看见眼前飞来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匆忙间举刀去拨,没拨上劲,黑东西擦着他的刀锋,稍稍偏斜了一点点方向,继续飞向秦刚。
护在秦刚前面的那名护卫却看得真切,飞身上前,一个旋风脚踢,便是踢中的那件东西,“呼”地一声,改变了方向,正好落在最下方的上只窑顶之上。
就在这一瞬间的事情,大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后,只见落在最下方窑顶上的那件东西弹跳了一下,继而猛然地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便爆炸了,这便是赵驷在窑外听到的声音。
等到赵驷带人冲进来后,窑内发生变故的两个人都已经被制服,另一名护卫也吸取了教训,正在四周进一步查探,确认了再也没有其他人存在。
这时看到赵驷带来的人,将自己这边团团围住,确认完全安全之时,秦婉才“哇!”地大声哭出来,并毫不留情地埋怨道,“驷哥你骗人,呜~,你说没有危险的,我家大爷刚才差点就要被炸到了。”
赵驷进来后就闻到了浓重的火药味,他的脸色,一半是惊讶,一半是愤怒,只是看到窑内的众人似乎都没危险,才放下心来。
这时也顾不得被秦婉的一阵数落,一把拎起抓住的那两个人,厉声喝道:“说!你们是何人派来的?还有其他同伙没有?”
刚才过来的护卫需要一人制服两人,所以手里没有留情面,上来就是重手,卸了两人肩部的关节。
此时两人的胳膊动弹不得,再被赵驷一下了拎起,顿时痛彻全身,痛得嚎叫了起来:“好汉手下留情,小的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啪!啪!”两个瘫软动不了家伙被赵驷扔在秦刚的面前,只敢躺在那里求饶。
“秦官人饶命,小的是铁壁山的,这次是我们寨主孙大刀亲自过来,说是要绑秦官人的票。小的胞兄在这章窑里帮工,是寨里的宫军师安排我俩找胞兄混进来,要从里面接应孙寨主的。”
赵驷听得是一身冷汗,自已看似安排得周密细致,却没有想到山匪中多有本地人,他们还会通过在这大窑村里亲友混入进来,眼下这两个人就是这里的一个意外,他赶紧追问下去:
“你扔的东西是什么?从哪里搞来的?还有多少?”
“小的也不知道啊,宫军师就交给我一个,说万一情况有意外,就用火折子点燃了对准秦官人扔过去。小的也吓坏了,秦官人饶命、几位好汉饶命!”
与赵驷一起进来的十几人已经四下将窑场里都搜完了,确认了这里已经不再有隐患,也没有其他的类似那个爆炸的东西。
此时,章生一却凑在刚才爆炸了的那个窑口前嚎啕大哭了起来:“天杀的山匪啊!为什么炸坏了我的哥窑啊!我的哥窑啊!”
众人才看到,刚才爆炸的那个地方,正好是炸破了最下面左边的那口窑的顶部,此时正冒出一些余烟与热气,而大量的冷风正在灌进去。
哪怕是不懂烧瓷的人也会明白,这种意外的事故下,往往就意味着这一窑的东西全都报废了。
但是秦刚却一下子被他嚎啕中的一个词语给惊住了,他也顾不上先安慰秦婉,而是直接走过去,拉起章生一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什么是哥窑?”
“嗯!”章生一抹着眼泪哽咽道,“这两只窑,我和弟弟都作了标记,左边的这只是我的,写的就是‘哥窑’,右边是弟弟的,写的便是‘弟窑’。这遭天杀的山匪,炸坏了我的哥窑。这都是开窑前最后时刻了,只能开窑门慢慢降温。可现在这冷风一灌,我的这窑青瓷就得要全都毁了啊!呜呜呜!”
秦刚的脑海里迅速地开始翻腾了,难怪之前他听到章生一、章生二的名字会有熟悉的感觉,实际上后世能惊艳世界的哥窑,就是眼前的哥哥章生一创立的窑场。而虽然名气稍弱但同样有传世之名的弟窑,便是弟弟章生二创立的窑场。
哥窑的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冰裂纹青瓷。
秦刚想到这里,便拉起章生一道:“小哥莫先伤心,你若是信得过我的话,可以等到这龙窑全部开启后再细看。我有一种预感,你的这窑东西,里面可能会有惊喜!”
会有吗?都炸坏了的窑里还会出现惊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