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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亡命铸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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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泉自古出宝剑,一般的人往往都会重点强调铸剑师的技艺与水平。但是来自于科技时代的秦刚心里却清楚,这里最主要的关键因素往往取决于是否有好的铁矿石。

    按理说,这一时代应该有人能够开始意识到这点的。因为此时对于大宋最有威胁的北方辽国,其军事优势就是两点,一是骑兵众多,二是甲坚刀利。这骑兵的优势自然可以甩开不谈,而关于造甲铸刀,其无论是炼铁的工艺、还是铸造的技巧,都是从中原地区传过去的,无论是技艺的传承、还是工匠的熟练程度,充其量也就是能够达到到差不多的水平,却为何能够在这方面强过中原呢?

    其实就在于辽国的地域里拥有了大批优良的铁矿,最终使得他们即使是在采用同样的工艺流程与铸造水平,最终制造出来的重甲及刀剑武器,都能够在总体上压过大宋一头。

    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也简单,至少到了宋代,人们炼钢的方法还是基本依赖于生铁与熟铁相掺的灌钢法以及反复锻打的百炼法这两种。

    那时的人并没有认识到钢与铁在化学元素含量成份中的变化规律,工匠们只能依靠个人的常年经验积累进行反复摸索。而有时本身开采出来的铁矿成份就非常优良,那么铁匠在这种铁料上的摸索与尝试步骤就会大大简化,表现为非常轻易地就可以生产出优质的钢铁产品。

    反过来说,本身杂质太多的铁矿石,即使花费了大量的提炼,质量仍有可能略差几分。

    龙泉县恰巧就有一处藏量不大、但却十分优质的铁矿,并且因为春秋时期的欧冶子曾来此铸就世上最早铁剑的传说,之后便在当地形成了历史悠久的铸剑产业。

    不过,当秦刚带着这个想法到了龙泉的铸剑镇去转了一圈之后,看到的却是令他十分失望的情形:

    镇上虽然有着很多家的剑铺,但是里面挂着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华而不实的装饰宝剑,甚至翻个面来,还会看到一些来不及擦拭掉的锈迹,剑身两侧的锋刃,用手指摸摸就知道经不起两三下的砍削。

    “唉!想不到,号称剑乡圣地的龙泉,出来的都是这种骗人的样子货!”秦刚本是对同行的赵驷抱怨,一不小心声音大了一点,结果让剑铺里正在整理货架的一个年轻人听到了,对方忍不住开口道:“你就看了这几处,怎么能就说龙泉的宝剑都是骗人的呢?”

    秦刚正愁没有人搭话,听了后倒也来了精神,反驳道:“你们这里这么多的剑铺我都看了啊,所谓的各种宝剑,的确都是骗人的东西啊!”

    “你没看到,那是因为……”年轻人急了,刚说到这里,突然便被里屋急急走出的一个老人“啪”地打了一下脑袋而止住了口。

    “这位官人见谅!小儿无知,胡言乱语,惹得官人不快了。我们龙泉乡的宝剑的确也就是虚名在外,都是外面的美誉过重罢了。其实这些剑器,也真当不得真的武器来用,大多数买的人,不过也就是放在家里摆摆样子,或者当成礼物送送人罢了。”老人连忙上前打圆场,眼神里却是有点深深的不信任与警惕。

    “哦!”秦刚心下明了,这里面肯定有事。他背着手在这剑铺里转了一圈,突然意识到了一点的不寻常:

    按理说,此时的剑铺都是前店后坊,前面的铺面上放着自家产的商品供人选择,后面叮叮当当地便是可以热火打铁铸剑。

    但是,这次他所转过的这么多家剑铺,门前的铺面里的确是陈列着各种样子货剑器,但是竟然没有一家在开炉烧铁、锤打铁块。问题可能就是出在这里了。

    “老丈!不敢瞒您。”秦刚和蔼地说道,“在下是外乡人,侍奉恩师来处州就任。因为做了一点小营生,需要在山里跑货,担心山贼打劫,就想给手下人配一些实用的好刀剑,所以来此寻找,不知老丈可否指点一下明路?”

    “小官人您是随老师来处州的?”老人的眼睛突然眯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不知您是否就是那位忠心事师、拒诏辞官,跟随秦学士来处州的小秦官人?”

    “老丈过誉了,在下秦刚,这次的确是随恩师秦宣德来处州。”秦刚一听此话倒是有点惊讶,没想到自己的名声能被传得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吗?

    果真,老人立即唤过那个年轻人过来,一起给秦刚施礼道:“老汉一介草民,不过有一长兄在处州城中谋事,前日带了话来,说处州幸得秦宣德来任监酒税,带得今年的酒业兴旺。连带得官府因多收到钱,便给城中孤老的月钱都涨了一倍,还多有修路施药,处州的百姓都在歌颂秦宣德哩!”

    听闻老师在百姓中的名声甚好,秦刚也是非常兴奋,回礼道:“恩师一心为公,都是应尽之事宜。”

    老人继续说道:“老汉还知,秦宣德这酒税收得好,多是亏了你这位得意弟子帮山哈人改良出来的绿曲醇卖得好。而且这次小官人来我龙泉,也是为了取章家那批青瓷酒瓶的货吧?”

    秦刚略有惊讶,但又想到龙泉地小,自己这笔生意却是不小,相互知晓也不意外。只得抱拳笑笑。

    老人向店铺外面小心地看了看,再道:“既是秦小官人想来了解这龙泉宝剑之事,不妨到里屋坐坐,听老汉与你细细讲来。”

    秦刚见此事果有隐情,便与赵驷一同跟了进去。

    老人让儿子索性将店铺之门关了起来。这时才长叹一声道:“自古这手艺之人,最怕之事便是朝廷的‘和买’!而秦小官人看到今天龙泉铸剑镇的这个情况,便是拜这‘和买’所赐啊!”

    老人这么一说,秦刚心里便大致明白了几分。

    当初他在京城发售“银霜炭”,赵子裪就曾用“和买”一事来威胁过他:但凡民间所产之物,一旦被列入“和买”名单,轻则相关的这些人家有可能会倾家荡家,重则将会完全地祸害到一方的百姓。

    “说起来这事情,就要提起这朝中的太常博士何执中何伯通,他乃是我龙泉县出的进士,现在据说是做了王室的侍讲。只是因为他在几位王爷面前提及了龙泉宝剑乃天下兵器之冠,宫中便给龙泉县发来了‘和买’的订单。”

    秦刚点了点头,想必宫中给出的第一份订单上的价格不会太低,甚至还会高于平常价,以示这是朝廷的恩典。

    只是这份订单却不会直接到达百姓的手中啊,只要经过层层地下发,那“雁过拔毛”的惯例便就少不了。每过一层,都会在这价钱上消减一二,以作为自己的从中抽成。于是乎,拔来拔去,等到了龙泉县,这一把龙泉宝剑的价钱,估计就也只能剩下几十个铜板了。

    “你说要只是白做一些宝剑送到宫中也就算了,但是,这‘和买’的单子下来了,谁还不想借这个机会在里捞上一笔呢!”老人继续说道,“尤其是到了州县这一层,没有什么油水即捞了,就开始想些别的点子。这新来的张知州便宣布要成立官造剑坊。可谁都知道,进了这官坊就相当于卖身为官奴啊!可如果是不想去的话,就得交这免役钱,一家三个人,一人五十贯。”

    “无耻的贪官。这《免役法》岂是被他们这样子来用的吗?”秦刚也恨恨地说道。

    “知州搞完了,知县也要搞钱啊!”老汉继续说道,“有个天杀的押司给知县出了个馊主意,说是龙泉宝剑遇盛世,剑身可出七星古纹,此等宝剑便是天子亲政的祥瑞可献。于是知县带人逼着各家去铸出七星古纹剑。可这种七星古纹宝剑向来只是在传说中有过,谁家也没亲眼见过啊!所以,这镇上能铸剑的人家,抓的抓、罚的罚、逃的逃,全没有了。留下我们这些没用的人,只能卖卖小官人说的‘骗人的’东西混口饭吃。”

    “小子一时口不择言,还望老丈谅解。”秦刚此时非常不好意思,而且就这老人所说的,张康国在这龙泉剑的事情上拼命乱搞钱,多少也有被他先前抽空州库的原因所致。

    “你不知情,这不怪你。老汉我也是因为敬佩秦学士的为人、还有小官人的忠义,才与你讲这些大实话的。”

    “只是不知现在龙泉的那些铸剑师们都如何了?”

    “唉!能投奔远亲的都远走他乡,没有去处的,”老人透出了深深的忧虑,“只能,避入这大山之中,朝不保夕啊!”

    “真是一场无妄之灾!”秦刚长叹而起,便对老人一施长礼道,“老丈若是信得过秦刚的话,不妨能够指点一下他们的所在。在下原本就是寻访铸剑人而来,听闻此事,绝不能置身于事外。秦刚不才,别的事情做不了,但是给他们安置一个可吃饱穿暖的地方却是举手之劳。”

    老人没有回避秦刚的施礼,又仔仔细细看了他的神色表情,的确能够感受出他的诚意,又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道,“老汉我看人不会出错,更是信得过小官人,富生啊,你就带这两位一起去一趟背山凹吧。”

    听了此话后,先前那个叫富生的年轻人便应声带着秦刚他们出去了。

    一行人离开铸剑镇,去了后山,沿着山路走了好久,又从一条几乎不容易辨别的小路拐进了树林。艰难穿过之后,便借助着一条溪水的指引,再往上游行走。

    如此这般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一块稍稍平缓的山谷,谷间依着一些立壁大树,搭了几处简陋的窝棚,大致数了一下,差不多应该是三户人家。

    看到秦刚他们过来,便有三两个老人与妇人警惕地走过来,等看见了富生,应该是认识的,所以态度便缓和了许多。

    然后富生就与他们说了几句话,大致意思应该就是这个秦刚是自家爷爷介绍过来的,可是帮着他们另外寻到一个可以安身的住处。

    不过,尤其是其中的一位老者,还是有点狐疑。

    他又问了富生几句后,便径直走到了秦刚的面前,施礼道:“老汉先行谢过这位官人,只是官人来得不巧,我们担心官府的人还会寻到这个地方,所以家里会铸剑的人前几天就再往山外面逃了,这里也就剩下我们这帮没用的老弱妇孺,倒是让官人失望白跑了一趟。”

    “啊!”秦刚倒是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转而问道,“那么敢问老丈,你们留下的这些人接下来该如何生活呢?”

    “还能怎么活?”老人苦笑一声,“山里不缺水,现在十月的天,还算能有些果子可以采来充饥。我们也在想办法,趁现在多去采摘储存一些,等到了冬天就慢慢熬呗!”

    秦刚摇摇头道:“那怎么成呢?你们中间要是有点年轻人,估计到时候还能帮上一些忙。这次我虽然是来寻找你们家里会铸剑的人,没找到他们的确是有点可惜。但是既然遇上了,我也就不能看着不管,只要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在处州城外的山哈部落那里给你们安排一个可以过冬的住处。”

    “小官人可是当真?”老人试探着提醒秦刚,“我们这些老弱,都不能铸剑,又都是累赘。”

    “不妨事的。”秦刚摆摆手说,“正好你们留下的这些人也不能铸剑,你们跟我走,就算是地方官府也不能拿你们怎样。到了我那边,还可以给你们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赚钱活做做,也许过上一段时间,你们的孩子回来看你们,你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点呢?”

    老人没想到秦刚说得如此真诚,一时之间也不再拒绝,便回去与窝棚里的人细细地商量了一下,回过来说,答应跟他过去看看。

    很快,这里差不多聚起来有十几个人,全是老人妇女以及三四个小孩。窝棚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收拾了一点被铺与随身的生活用品。

    由于人多且行动得慢,等他们从后山走出走到镇外时,竟是花了比来时有一倍的时间。

    秦刚已经提前叫人到镇上寻了车子,便让一引起行动不便的人与几个孩子都坐到了车上,直接就往山哈部落那里去了。

    他让赵驷带着他们先过去,先与蓝首领商量一个可以安置他们的地方,其余的事,等他回去再说。

    现在,他还得去一趟章天寿那里,确认一下第一批酒瓶的开窑情况。

    等秦刚确认好第一批的酒瓶没有任何问题后,章天寿就准备多雇一些人,包括将前面的工序也已经开始分给了村里其他家的瓷工来做,这样就可以开始更大批量、更快速地生产了。而村里的同行也是对章家表示感激不尽。

    见一切都很顺利,秦刚便带着人赶紧往回赶。

    快到山哈部落时,就看见赵驷的一个手下提前在路边等候,看到秦刚后,赶紧上来道:“秦先生你可回来了,驷哥让你赶紧去蓝首领那里去!”

    秦刚心里一紧,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不,不,没出事情,是好事!”那个赶紧说道,“驷哥就是让我在这等着,让您一回来就尽快过去!”

    既然不是坏事,那又会是什么样的好事呢?

    带着疑惑的心情,秦刚赶到了蓝首领的住处。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似乎蓝首领、赵驷还有那个老人正在聊得非常愉快。

    等秦刚进去之后,看到里面除了他们三人以外,还多了四个陌生的汉子。

    看到了秦刚,老人显然更高兴了,他连忙站起身对那几人喝道:“秦官人回来了,你们还不赶紧去拜谢!”

    说着,那四个汉子一起起身,异口同声地对秦刚施礼道:“谢过秦官人收留之恩。”

    “快快免礼,不知这几位是?”秦刚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

    “呵呵,老汉宗离,这四个正是老汉四个不成器的儿子,宗阿大、宗阿二、宗阿三和宗阿四。”老人笑道,一下子也惊住了秦刚。

    宗离不仅是龙泉宗氏铸剑的传人,更是整个龙泉县最出色的铸剑师,他的四个儿子也分别继承了家传的绝学,其中阿大,阿二都已经成家,开立了独立的剑铺。

    换句话说,在龙泉,他们宗家就开设了三家剑铺,并且还是排在最知名的前几家。

    也正因为如此,宗家在“龙泉剑和买”一事中的损失也最重,先是家中打造出来的优质宝剑,尽数被官府来的人全部征走,所给的钱,还不足以支付打造他们的木炭费。

    之后又被压下来越来越重的铸剑活,却对于工钱以及成本费用只字不提。

    随着州府里要抓匠人进州监统一打造龙泉剑的消息传出来,宗离为了保住自己与几个孩子的自由之身,被榨干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最终只能逃进后山之中。

    只是山中生存条件异常艰难。如今秋天尚可维持,只是不知入冬之后,能否继续活得下去。

    宗离这三家人虽然躲在山中,但平时也十分警惕。这次秦刚他们过去,快靠近山谷之前,就已经被发现。宗离不知他们的真实来意,立即让四个儿子先躲了起来。

    在听富生讲了秦刚等人的来意后,宗老汉仍然不敢轻易相信,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又说儿子们都已逃走,劝说秦刚回去。

    哪知秦刚却是诚意满满地表示,要设法帮助他们这些没有本事的老弱妇童安家生活。

    宗离不信,借收拾东西的机会,给四个儿子留了信息,决定先去看看。倘若秦刚真的能够做到把他们安置好,倒是不介意再让他们现身出来相识。

    所以,无论是秦刚带着宗家这些人从后山里走出来,还是之后赵驷将他们带回山哈部落这里,由于要照顾队伍里的老弱妇孺,走得会非常慢,而宗离的四个儿子也就能够悄悄地在后面非常远的地方一路跟过来,并没有被赵驷及手下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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