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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谈笑行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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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曲醇在处州一经上市,立刻一片叫好之声,扩大产量势在必行了。

    这一日,赵驷让人去婺州采购的粮食已经运回,而且去的人也拿着样品酒在婺州谈定了专营代销的商家。

    现在要考虑的给新酒配上合适的瓷瓶。

    原先的一品天醇都是辛第迦帮着解决的,现在酒在处州周边贩卖,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必须要在本地寻找。

    不过一问到瓷器,当地人立刻就推荐了龙泉县南部大窑村有一个叫章天寿的瓷匠,他家世代烧窑造瓷器,到了他这一辈,烧出来的青瓷远近闻名。

    秦刚于是立刻带了人过去,到了章家窑场,看了他们烧出来的青瓷样品,果然相当地不错。不仅其色泽、光亮与造型都十分优秀,而且章天寿为人十分地老实,听了秦刚对于酒瓶的需要之后,开出来的价格也相当地优惠。

    秦刚立刻就向其订下了一万件,章天寿听到后愣了大半天。

    在此之前,章天寿还没有一下子能接到过这么大的单子,一时惊喜得不知如何表示。

    秦刚却告诉他,这一次的订量,不过只是他预估最近一两个月的使用。一旦等到他那里的酒坊产量提升之后,平均每天就需要八百件以上,一万件也不过只是半个月的用量。

    所以,这段时间,需要他好好地考虑一下如何扩增以后的生产能力。

    章天寿一听,更是高兴坏了,他连连保证说:“秦官人你放心,我们村里还有几家窑场,村里做瓷烧瓷的熟手很多,他们只是最终上釉烧釉的工艺比不上我们章家的祖传手艺。到时候,我就把制胎与素烧的活分给他们来做,而我家就负责最关键的后半段,这样既保证给秦官人的东西质量,又不会耽误了您的需求量。”

    在付了订金之后,章天寿保证十天左右就能交付第一批瓷瓶。

    秦刚见事件很顺利,便往处州城赶回,快到城门时,正逢上袁毂派来寻他的人,说是有要紧的事,要他速去州衙商议。

    秦刚急急来到州衙,直奔后厅,却见秦观已经在这,而袁毂却是一脸严肃,手里拿着一份公文模样的东西。

    看到秦刚进来,袁毂便道:“徐之你来的好快。我刚与少游讲过,朝廷来了诏令,已经免去了我知州之职,回两浙路听候任用。”

    秦观此时也扬了扬手中的书信:“我这正好也收到了几封来信。泽民的知高邮军也被罢了,朝廷让他授了一个遥领青州刺史的虚衔,实际却让他回京候任。这遥领向来算是朝廷给武臣一种待遇。泽民兄家境尚可,看不上这等恩典,索性便辞了这官,说是计划外出游历几年。”

    秦刚一听,便知安顿没几天的新党一众又开始出手了,而且这一次,远非刚才所说的这几件事,否则眼前的二位的脸色,不会如此难看。

    果然,袁毂寄给他手里拿着的邸报,这上面的信息可谓是丰富多了:

    原秘书丞、提点明道宫、兼国史编修官黄庭坚出京,出知宣州,又徒知鄂州;

    原秘书省著佐郎晁补之出京,知济州;

    原直龙图阁学士张耒出京,先知润州,又后徙知宣州。

    至此,苏门四学士尽数被从京城根除。

    原太常博士陈师道,因被其连襟赵挺之所恶,竟被罢职回家;

    原太学博士李格非出京,为广信军【注:今河北徐水遂城西】通判。

    其实李格非的蜀党立场原本并不明显,又有半个韩门弟子的身份,章惇本来还是想用他为新立局编类元佑诸臣章疏的检讨,但李格非在京城给秦刚送行时就曾感言:不必违心趋炎附势,于是拒不就职,因而终被外放。

    如此看来,秦观的离京,不过只是这一场政治闹剧的序幕罢了。

    “老师勿忧。”秦刚只得开口劝慰秦观,“我当日离京之际,便已对湛哥与衍哥有过安排。如今京城的生意很是顺利,鲁直、无咎、文潜以及文叔这四位师叔伯离京,都会为他们备上一份足用的盘缠。而履常师叔还留在京城,他家的吃穿用度更是不必担心。”

    “唉!真是多亏了徐之你的操心啊!”秦观听了后,内心倒也是宽慰了不少。

    “你们这师徒二人啊,不忧自己,却虑远人。”袁毂摇摇头道,“你们可知这次来接我之任的新知州是何许人也?”

    秦观二人皆摇头说不知。

    “此人名张康国,表字宾老,元丰时的进士,之前一直只是在福建路的几个幕职州县官上流转,多年得不到改官。只是据说这次不知如何攀附上了新进中枢的户部尚书蔡元长,得他举荐,这次便是权发遣了这个知州。”

    “蔡元长乃福建人氏,这个张宾老能找上他的关系,也算是正常。”秦观点点头道。

    “少游你可知道,之前随你的任命邸报一同前来的,便是中书五房密发我,要求按月上报你在处州的异常情况。我是视此等密报为士人耻辱,自然是不加理会。但若是换了这个奉迎拍马之徒来此,少游你接下来的日子可要多多当心啊!”

    “秦观还是要在此谢过公济兄的照应。”

    “这话不提也罢,”袁毂摆摆手道,“接下来还是要想一想如何应对这个将要到来的张宾老才是。”

    秦刚此时笑着对袁毂说:“袁知州不知是想做个好前任、还是恶前任?”

    “此话怎讲?”

    “我在高邮曾听司户参军金子规与我讲过,大凡官场上会有两种前任,一种临走前,会在账库里留足银钱,政务好事也会多留几个尾巴,让后任可以轻松地收尾完成,则被人称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此便谓之为好前任。”

    “原来如此,”袁毂大致听得明白,“我与这张宾老无亲无缘,又看不惯此公的嘴脸为人,实是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好前任的。只是不知那恶前任又是如何做的?”

    “账库里钱全部花光,政务易事好事尽量做完、难事坏事尽数留下。”

    “哈哈,这个恶前任,倒是正合我意。”

    “秦刚不敢有瞒知州,如此谋划,也是为了恩师在新官到任之后能有更好的生存余地。”

    “哦?此正是吾所欲也,你可细细给吾讲来!”袁毂非常兴奋地说道。

    秦观虽然微微皱眉,开口来劝阻了两句,不想却被袁毂一句“我这恶前任,多半还是为了少游老弟你”之话堵了回去。

    秦刚给袁毂出的主意主要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确定秦观在处州地方牢固的地位,以防张康国来了后肆意欺凌。

    按理说这一点比较难,但关键点在于秦观当前的职务是监酒税。前面分析过,处州的酒税占到了当前全州财政收入的四成。如果能提高一倍的话,那就达到了六成。这也就会有了非常乐观的话语权,既然如此,秦刚索性就人为地促成这点——按去年酒税的两倍定额预交税钱。其实算一下,也不过就是八千贯钱。

    而这个钱一旦收上来,到了年底便是多退少补的事情,张康国要是想使坏,也得掂量一下是否想到冒着年底退税的风险。

    第二,要把处州尽可能多的官吏利益与秦观绑在一起。秦刚建议袁毂收到预缴的税款之后,立刻给大家涨俸禄。因为大宋朝自神宗熙宁改革之后,开始由朝廷负担所有地方吏员的俸禄,这个方法虽然对整肃吏治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也给朝廷造成了极重的财政负担。所以,在财政收入不佳的地方,吏员的月俸待遇是很难增长的。

    而袁知州因为地方的酒税大幅提升,从中拿出利润来给大家涨月俸,合情合理,并且深得吏心。带来的潜在问题就是,假如张康国你想玩什么花招,酒税收入最后要是掉下去了,新知州拿不出钱,是不是有胆量敢把大家的月俸降回去?

    第三,既然袁知州明确表示不会去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好前任,那么,虽然是这次预收上来了不少的税收,这处州多年积欠的民生政务之事,可以说是数不胜数。那就好,大家一起打申请,凡是可以立杆见影的,袁知州大笔一挥,立即批准、当即实行。而若是需要十年树木、百年大计的,那就“酌情再议”,留待新知州去斟酌吧。

    如此这样一安排,秦刚第一天让人将商量好后剩下的一万一千贯预缴税款送去监酒税务。而随后,仅仅三天不到,这些钱,外带州库里原先的两千贯一百四十二文积存,就已经被袁毂花得干干净净,当然了,为了避免太难看,最终还是剩下了三十二文的一个零头。

    袁知州除了这三天里批复花钱的那种爽快感达到了顶峰,他个人在处州为任近四年来的名声也达到了顶峰:不仅仅那些为吏多年首次尝到涨俸的吏员们对其感恩戴德,而且因为这几天便开始救济孤老、淘井疏渠、义诊施药,甚至变着法子想为百姓发钱而被歌功颂德。

    为了尽快发库房里还剩的一点铜钱尽数发完,他在翻阅了本地州志之后,发现今年的飓风日子虽然还没到,但也提前给所有居民都派发了一笔抗飓钱。而提前发放的理由也相当正确:这税钱就预收的,那抗飓风的钱就应该预发!

    一时间,在听说这位慷慨大方的知州老爷即将离任,城里的父老已经开始忙碌着准备万民伞了。

    当然,这些只是百姓们的心意,袁毂岂会给官场上的对手以“沽名钓誉”的罪名弹劾自己的机会,当然他更多的考虑还是要不给接任知州任何发飙质问的机会。

    所以,在一个黄昏时分,袁毂悄悄与秦观等人告别,带着一名佣人两名卫兵,直接乘船去往杭州了。

    三天后,张康国得意洋洋地带着自己的幕僚官吏来上任了。他是从原先的福建路过来的,所以他接到任命的时候要比袁毂的时间晚上几天。

    不过,传诏令的官吏在离开处州时,倒是正好得知了预收今年酒税达到往年两倍的好消息,并顺路传给了张康国。

    听闻还未上任,就有这样的好事,张康国不仅对自己前番与吹捧文章一起送入京城蔡尚书那儿的那批巨资搜来的古董字画不再心疼了,感觉自己由此交上了好运。

    他倒是不指望能在处州这种穷州搜刮到多少的钱财,而是期待着在这里积累资历与功劳,比如一定要从秦观这个死罪官身上挖出点政治资本,为自己下一步的升迁打好基础。至少钱财,日后还不多的是机会。

    “这个,公济也不等我两日,我这好歹也要给他践行一下嘛!”张知州故作姿态地婉惜道。

    不过,他也因为袁毂的不告而别隐隐地感觉有点不对,立刻安排自己的幕僚赶紧去对接州库账簿,当然等到看见手下人最后带给他的数字时,也就傻眼了,继而暴怒地捶起了桌子:

    “不是说光今年预收的酒税钱就有一万多贯吗?还有其它的营收呢?诺大的一个州,你们告诉我,这库房里就只有三十二文钱?难不曾这钱,都被他袁公济给贪墨了吗?”

    “这个倒也不是。”慕僚拿着从账簿里抄录回来的数据,很费心地给这位上官解释,“处州今年的营收的确是大大地好于往年,这七天前也的确预收了今年的酒税,而且是整整比去年翻了一番的酒税,一共是一万两千贯,加上之前州府节余的两千多贯!”

    “是啊,按你们的说法,这七天前州库里还有一万四千多贯呐!那这些钱都长脚飞掉了吗?不是他袁公济贪墨,难不成就都花掉了吗?”

    “的确是全花掉了。经我们核对,”幕僚艰难地舔了舔嘴唇,对照着抄录下来的数字念道:

    “支付截止绍圣元年六月尚欠吏员的俸禄三千两百一十贯。”

    “因酒税翻番,州府全体吏员月俸上涨一成,支付上半年增额共一千三百五十贯。”

    “支付州城济善堂、慈幼局年度运行费用各一千贯。”

    “支付城门修缮、乡桥加固……”

    ……

    幕僚每报一条,张康国的眉头就一跳,心中又是一抖,这就意味着原本在他脑海中美好无比的一万多贯库银又削减了一笔。

    一直听到袁知州还把下个月才会遇到的飓风天气要发的“抗飓钱”都预发掉了,张康国已经气愤得顾不上保持自己的知州风度,他无比愤怒地直呼其名而咆哮:“袁毂,我要上奏章弹劾你,你在拿我任上的钱去做你的好人!”

    “知,知州,依惯例,这些钱都是袁公济在其任上收上来的!”幕僚也不忘提醒一下自己的主官。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张康国阴下了面孔问道,“我听说这袁毂之前就与那贬去惠州的苏老坡勾勾搭搭,这次预收酒税,定然就是与那监酒税的秦观一起玩的阴谋!你袁毂跑得快,可这秦观不还是落在我的手里么?!”

    “知州明鉴,下官认为,这秦观暂时还动不得!”

    “胡说,他不过是贬来此地的小官,我堂堂一州之长,还动不得他?”

    “这处州之赋税,已六成来自于酒税,而酒税之增长,据称全赖这秦观到任之后的操持。眼下全年酒税已收,但年底还需视酒商发售的实数多退少补。万一你动了此人,年底酒卖不到这个数的话……”尽管明白张康国已经快气疯了,但是敢提醒的话,幕僚还是要记得提醒。

    “啊?!”张康国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难不成,我还得把这秦七当作财神供着么?”

    “知州大肚量,至少今年年底前不宜有所动作。”

    “他们这根本就不是阴谋,是阳谋!是彻彻底底的阳谋!”

    注:张康国(1056—1109),北宋扬州人,字宾老,元丰进士。绍圣中,蔡京荐为提举两浙常平,发仓赈荒。崇宁初,历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三年(1104),为尚书左丞,旋知枢密院事,受徽宗密令牵制蔡京。被京指使台官弹劾,未几暴死,或疑被毒死。史料对其记载较少,本章只是根据其成长轨迹及其初期对蔡京的依附关系虚构了此段知处州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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