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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榜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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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二十,赵子裪盼望已久的第一批入京的一品天醇,已经到达京城,并以最快的速度摆上了赵家的正店以及合作方的柜台之上。

    胡衍从正月初八开始,就已经将在扬州已经操作娴熟的一整套宣传手法尽数教给了赵子裪。

    由于对秦刚的信任,再加上胡衍的确非常优秀的商业操盘能力,赵公子对此非常相信。

    他已经将身边不靠谱的狗腿子赶走了大半,剩下一些勉强还能做些事情的,现在也都老老实实地跟着胡衍一起认真地忙乎。

    好歹“三个臭皮匠、凑个诸葛亮”,众人便一起把这些手法根据京城的特点,加些修改完善,从元宵节结束之后,便开始了为期三天的一品天醇预热上市的各类宣传活动。

    待到二十这天,气氛恰到好处,一品天醇正式上柜开瓶,一时之间,楚国公家的这两座正店酒楼天天满座。

    一品天醇最终也只能仅限于三楼豪华包间的客人才能买到,而且每间供应的数量也非常有限。

    这种极其紧俏的供应状况,一直等到蕃商辛第迦亲自带着第二批的天醇酒赶来京城,才得到一定的缓解。

    辛第迦赶过来,是因为眼下在京城销售天醇酒带来的巨大利润。

    原本因为路上的运费与苛刻税收而把价格抬了上去,但却又因为与楚国公家的合作,从沿途到入京又都免去了大笔的税收,这些便成了大家可以分享的意外利润。

    更重要的是,在东京城里的高端消费能力面前,即使是每两一贯的高价,一品天醇的销售,依旧还是出现了其它地方都难以企及的畅销状况。

    因此,辛第迦除了确保扬州城的供应之外,把其它地方的供货先暂时全停了,集中起了以往两个批次的货量,亲自送来了京城。

    辛第迦来了,秦刚与赵子裪自然是要出面招待的,地方就选在了赵家最好的那座和乐楼正店。也亏得是赵公子亲自订的座,否则类似的雅座包厢都至少要提前五天才能预约得到。

    一同作陪的,除了辛第迦熟悉的胡衍,还有秦湛与李禠这两个少数知道内情的人。

    和乐楼位于内城的东北角杨楼街上,街西便是杨楼。和乐楼位于街东,原来名叫庄楼。也是赵子裪家盘过来经营后改的现在名字。

    附近是东京城的马匹交易市场,大宋中原地区缺马,贩马可是一项极其赚钱的买卖,自然缺不了财大气粗的商客。

    而最近,和乐楼也因为是东京城内仅有的五家可出售一品天醇的正店,生意已经连续火爆了半个月了。

    在胡衍的帮助策划下,赵家除了自己的两家正店以外,又选择了三处以往关系尚好,又分布在京城其他地方,不会构成任何正面竞争威胁的三家正店,供应一品天醇的销售。

    赵子裪自然也因此向这三家正店提出了不低的合作条件。

    众人在三楼一间精致包厢落座,很快上了一桌十分精致的东京名筵。

    赵子裪要招待好难得一来的蕃商辛第迦,同时也是特意要展现一下自家酒楼的实力水准,都是安排了店里最好的厨师,上的都是压箱底的拿手好菜。

    饶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辛第迦,在赵公子的各种介绍与推荐之下,对于席上出现的各道东京名菜,依旧是露出了那种不可思议的神情:

    “哦!万能的真主,感谢您不但赐予了我食物,更让我再一次认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美食。愿真主能够更好地保佑做出这些菜肴的厨师,还有各位在座的我最热情的朋友们。”辛第迦几乎在落座之后,就没有停下过手里的筷子——他在扬州旅居了那么多年,早就熟练地学会了使用筷子。

    随着大家之间相互的熟悉,京城的这几人,也很快地就适应了辛第迦这种略显夸张的说话方式,甚至,偶尔也会模仿他的句式相互调侃几句。

    这次的酒席,既是为辛第迦入京来的接风洗尘,也是庆祝大家在天醇酒买卖上的合作顺利。气氛也是无比地轻松,尤其是辛第迦,不时地讲讲他自海外而来的各种奇闻异志,听得在座的众人是神往无比。

    或许也是席间都上了天醇酒,大家都喝了不少,居然没有人意识到,在辛第迦讲着这些趣事的过程中,唯有秦刚偶尔能够接上两句,甚至还会在一些关键的地方不露痕迹地帮着补充推动两句,总算没有因为辛第迦在语言表达上的缺陷,而太多地影响聊天效果。

    对于辛第迦而言,通过这次与赵子裪的见面与沟通,让他十分满意秦刚在京城里找到的这样一家极好的合作对象,那真是背景够硬、资源够多而且各方面的配合又足够地好。

    同样对于赵子裪来说,这个蕃商的见闻与身份,让他对于接下来与秦刚的合作充满了信心与更多的期待。

    一桌人正是聊得热火朝天之际,突然便听得隔壁的房间似乎传出了一些不愉快的争吵之声。

    毕竟是自家的酒楼,赵子裪便示意下面的人过去看看。

    一会儿随着下人回来的却是和乐楼的掌柜,亲自向赵公子回报说:隔壁包厢的人由于来的时候太晚,而和乐楼每天定量销售的一品天醇已经卖完。本来这些规定都写在了店门口,订桌时也已经讲清楚,所以一开始那桌客人也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后来发现,秦刚他们这间的客人来得比他们还要更晚,但是来了之后不久,房间里便传出来了一阵浓过一阵的一品天醇的酒香。

    于是那边客人不乐意了,认为酒楼明明今天还有天醇酒,却看不起他们,不肯卖给他们,于是便发起了脾气。

    所以,酒楼掌柜听到声响后,已经赶紧过去作了解释,说这边正是和乐楼的少东家请客,用的是自备的天醇酒,对方才算是被安抚了下来。

    秦刚听了后,便问了一句:“那桌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掌柜的有点犹豫,说道:“虽然这些人都穿着寻常的便装,但以老朽的眼睛来看的话,应该都是京城的官员,而且品级不会低。”

    秦刚对赵子裪道:“做生意的,不宜结怨。既然是有缘邻座,不如就以赵公子的名义,给隔壁送两瓶酒吧。”

    赵子裪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酒送了过去,隔壁客人便让掌柜的带回话,说十分感谢赵公子,并对之前的吵闹表示了歉意。

    众人便又继续之前的话题,此时便换了由赵子裪与李禠分别讲了一些关于京城的相关趣事,这就轮到秦刚与辛第迦等人洗耳恭听了。

    没过一会儿,却有酒楼的掌柜过来请示赵子裪,说隔壁桌的客人散了,但是其中一位客人让他带了话来,意欲为刚才的赠酒过来当面致谢,并为先前的鲁莽行为表示歉意。

    赵子裪看看秦刚,见其并不为然,就让小二去邀请。

    稍待,包厢门口走进来一位身材高大、长相俊朗、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身上的衣服虽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可是一看就知道,用的都是非常考究的蜀锦衣料。

    中年男子进来之后,扫了一眼在座几人中,看到除了一位蕃商外,其余的几人均很年轻。

    不过对方显然非常稳重,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之色,而是很快从中间判断出了哪位是赵公子,便直接上前行礼致谢。

    赵子裪自然也是连说无须在意,并邀请对方坐下来再喝上一杯。

    中年男子却没坐下,而指着桌上正摆着的一品天醇酒瓶身上的名字道:“冒昧问上一句,此四字可否出自山谷道人的手笔?”

    山谷道人乃是黄庭坚的自号,也算是他的诗词书画领域的江湖名号。如今这第二批随辛第迦送来的一品天醇酒,酒瓶上的字都已经更换成黄庭坚书写的了,只是瓶身上并没有放他的落款,能够看出这点,说明此人的眼光不俗。

    赵子裪转头看了一眼秦刚,见他只是微笑着颌首,便转而笑道:“阁下好眼力,这酒名的确是黄山谷亲笔所题。”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说:“今天是本……本人回京,友人相约在此接风相庆。前面对贵店有了误会,多有冒犯,此是其一;而赵公子却有雅量,不仅不相计较,还赠我等以佳酒,此乃其二;而自某入京以来,久慕一品天醇奇香浓烈,一瓶难求,今天饮之,果不其然,这为其三。某身无所长,唯好书法,今又见到山谷道人的手笔,一时手痒,愿在此献丑,以此谢之,不知唐突否?”

    文人墨客因结友品酒,或诗兴大发、或书法技痒,皆是难得一见的雅事,赵子裪虽然不学无术,但尤爱附庸风雅,一听之后便连说“甚好甚好”,并立即叫掌柜的摆开包厢里的偏桌,再赶紧去准备笔墨纸砚。

    “烦请店家取斗笔,再有大纸若干。”中年男子补充道。

    秦刚眉眼一动,对于该男子的身份突然有了一点猜测。

    和乐楼里平时不缺文人骚客,笔墨纸砚也是常备之物,即使是对方所要的斗笔与大纸也不在话下。

    稍顷,东西就已准备齐全,因为是赵公子有兴趣,掌柜的也不介意上前亲自磨墨伺候。

    中年男子走到偏桌前面,看了看铺开在桌上的大纸,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对赵子裪等人说:“黄山谷所写的手札小行书虽好,但多学东坡之风,算不得最佳,用在瓶身上当然算是不错。只是这酒楼行商,招徕食客,最好能以巨幌榜书为宜。”

    所谓榜书,又称“擘窠大字”,早先多用于书写宫殿匾额或多用于石刻。由于字大醒目,商家店招也多用之。

    此人说完之后,右手拿起笔头足有拳头大小的斗笔,蘸饱了墨汁之后,上身微微向桌面躬下,右臂抬起,双肩微松,转瞬便运笔落纸,畅快淋漓地一整张纸上写出了粗壮有力的一横——他竟然在一整张大纸上只写了一个“一”字。

    “拿走!换纸!”

    一旁的小二慌忙上前收走这张纸,再换上一张新纸。

    此人再次落笔于第二张纸上,转而便出现了一个“品”字,此时无须再吩咐,店小二已经作好了准备,迅速收走写好的这张字,再立即换上了第三张白纸。

    酒桌那边的众人俱是动容,纷纷离座上前观看。

    小二忙得手忙脚乱,男子写得却是气定神闲,“一品天醇”四个大字更是写得庄重浑厚、雄放遒健。

    四字写罢,中年俊朗男子哈哈大笑,掷笔于地,拱手对屋内众人道:“多谢公子赠酒,多谢各位包容。”

    竟然转身潇洒地离去。

    赵子裪此时半惊半喜地看着房间的地上已经铺开来的四个大字,喃喃自语地说道:“这四个字写的真好,此人会是谁呢?”

    其实秦刚在他写出第二字时,就已经基本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只是因为一来此间里的主角是赵子裪,二来他现在也是不太愿意与其过早结识,当时便一直保持着沉默未出声。

    此时,人既然已走,秦刚便开口说道:“大字冠绝之人,除了蔡元长蔡京,还会有谁呢?”

    “啊?!他居然就是蔡京!”除了胡衍与辛第迦,其余三人皆惊呼道,都有点不相信。

    秦刚便耐心给他们分析:“你们想想,黄太史的书法已经是京城一绝,能评说其‘学东坡之风,算不得最佳’的能有几人?再看此人写出来的大字,且不说这力透纸背的笔力、雄壮浑厚的架构,天下能够写得出如此大字的书法大家,除了蔡元长还能有谁?”

    “可是,蔡京不是知成都府吗?”秦湛倒是知道一些。

    “章相公布局新政,这蔡元长回京便是定数,他的胞弟蔡元度不是正任着中书舍人么!”

    的确,在章惇的运作下,年前就已经安排蔡京回京,拟由其接任李清臣调往中书后空出的户部尚书一职。

    蔡京此次回京心切,赶在新年之前就已出发,正月二十二左右到达了京城。

    这两天正好是一些风闻而至的朝官宴请蔡京,为其接风洗尘。

    蔡京于今天表现得如此小心谨慎,一则是他刚回到京城,此类同僚宴请虽无伤大雅,但想来还是要低调为好;二则他也清楚此间酒楼的背后东家是宗室楚国公家,更听说其公子在旁,想来想去便顺势留一手迹、有心交好。

    表面看起来,蔡京的这番行为有一种“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侠义感觉,实际上这也正是此厮极富心计的表现:

    他对自己的书法向来自负,尤其是这种极具个人特色的榜书作品留下,对方只要稍稍请教一下行家,自然就会知道是他蔡元长的手笔。到那时的赞赏与感激,反倒可以衬托出他的光明磊落、潇洒自如。

    而现在目睹蔡京的起复在即,秦刚的内心也是非常感慨。

    历史上,蔡京此人极善钻营,几度游走于新党与旧党之间,先后四次担任宰相,一生四起四落,此等经历,堪称为古今第一人。

    虽然无法记得清楚蔡京这些历次起落时机,但是眼前显然就应该算得上蔡京在朝廷政局中崭露头角的辉煌起步吧!

    因为此时的章惇,手头可用之人不多。这蔡京既是同为新党骨干蔡卞的兄长,又是那种只求结果而不择手段之人,虽然其圆滑世故、立场存疑,但毕竟行事果断、执行力极佳,绝对会是在当前阶段里,章惇可以用得最为顺手的那种人。

    秦刚更为感慨的,就是蔡京的长相。

    他之所以一开始猜出后,仍然在心中存疑,就是因为这蔡京的模样实在是长得太“浩然正气”了。

    且不说他高大的身材,就是那种眉宇间的英气与耿直忠厚的长相,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与“千古奸相”这一词语联系在一起。

    所以,所谓奸相,绝非人们想像之中的那种尖嘴猴腮,阴险狡诈之貌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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