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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青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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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朋友被父亲认可,李禠自是喜滋滋地下去安排,中间还顺路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告诉了秦湛这个好消息:

    “你可是没有亲耳听过刚哥的那番谈吐。说句实话,家严这几年里积威渐起,之前我也曾陪同听过一些官员在他面前说事,大多都是战战兢兢,哪里像刚哥这般地从容畅快。关键他讲的内容也十分厉害啊,别说我听着服气,就连家严也是很罕见地都没有提出什么批评意见。最后,最后还说要留他下来一起吃饭。”

    “真的吗?”秦湛在为之高兴的同时,也担心地问:“那我怎么办?”

    “一起来的,当然一起去吃饭呗!”

    “我也去吃?……”

    “怕什么?”一抬眼,原来是被李清臣留问几句话的秦刚也回过来了,“刚才我和李尚书也讲了,他知道你是秦宣德之子,特意说了一起留下。”

    一会儿后,有人前来通知,饭菜已好,请两位客人与李禠一同去后院的正堂。

    一去看得倒蛮隆重,主要还是尚书府里的家具摆设显得非常地气派——应该是这处宅院原本配备的,一下子就将这里的档次提升起来了。

    从圆桌上预先摆上的一些冷盘来看,也就是京城里寻常菜肴,无非是根据增加的客人多加了点数量与份量而已。

    正当李清臣示意秦刚等人依次在座位上坐下时,堂外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即一抹青绿色的身影冲了进来,直接奔向正中主座上的李清臣。

    “大父、大父!”【注:大父是宋人对祖父的称呼】

    映入秦刚眼帘的,却是一个穿着绿袄的少女,初看两只圆圆的发髻,还以为是个小丫环,听得她对李清臣的称呼,便知应是其孙女。到了近前,再从侧面去看其脸庞,感觉约摸有个十二三岁的年纪。

    少女一手扶着李清臣的左腿,一手拽着他的衣袖,别若无人地说道:“青娘今日功课做了一首新诗,念给大父听听好不好?”

    秦刚突然听到这个少女自称,不知为何,一下子以为是“清娘”,竟然猛地惊得出了神。

    在他穿越过来之前,虽然因为自己文科生的学习,背得了许多唐诗宋词,识得不少文人墨客,但是如果要整个大宋王朝中明确以“崇拜”一词所针对的,除了苏轼与秦观之外,紧排之后的,应该就是一名乳名被叫做“清娘”的李姓奇女子。

    她,不仅在这烨烨大宋王朝以一人之力,令无数诗词大家的作品黯淡无色;

    她,更以恢宏的气度与无比的豪迈,重新定义的女性文豪的标准与内涵;

    千年之后的那个他,在无数面对生活窘迫与事业摧残之下的无望日子的苟且中,恰恰只是李清照的诸多诗词,令秦刚感觉到人生还有几分“绿肥红瘦”、未来尚还可能“暗香盈袖”。

    多少梦中,他也能够默念出“九万里风鹏正举”的词句,感慨说出“天接云涛连晓雾”的气魄、偶尔抒发几分“气压江城十四州”的壮志!

    秦刚曾一直不断地揣摩,能写出如此词章的女子,将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是如何能将字词的精巧与语句的气度合二为一,又能将情感的醇厚与思想的隽永融为一体的?

    来到京城,走进秦观的生活与世界,是他早已确定于明面上的计划。

    而在内心,他却早已在根据这些女中文豪成名作品问世的年代,大致推断得出此时的她应该已经出生,大约会在十岁上下的年龄,而且正在京城中积攒着眼中的繁华,认识着锦色的斑斓生活。

    难道,此刻站在李清臣面前的这位可爱女娃,就是她吗?

    “呵呵,青娘今天还作了诗啊!”一直不苟言笑的李清臣此时在乖巧的孙女面前,却难得地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只是今天大父这边有客人来吃饭,青娘先要给两位客人请个安,等吃完了饭后,大父再去听青娘念诗好不好?”

    青娘此时才注意到桌上多出来的两名陌生人。

    北宋的女子正处于唐时开放向南宋之后禁锢的一个转变过渡时期。

    所以,此时对于女子的限制大多会在十三岁之后至结婚出嫁之间。

    理由很简单:宋仁宗后的律令规定:女子十三岁可出嫁,所以在此之前算是未成年。未成年的女娃可以随意一点,而到了待嫁的年龄里,就不宜抛头露面了。

    然后,在正式出嫁之后,女子又将重新拥有了一定程度的外出与社交的自由。

    所以此时的青娘,才不会那么地避讳家里出现的客人,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行礼道:“青娘这边有礼了,敢问两位哥哥如何称呼啊?”

    秦刚还没有从一开始的惊喜中完全清醒过来,就算是之前与李尚书直接对话都没有打过卡顿的他,此时的说话中,却少有地结巴了两下:

    “我,我叫秦刚,他叫秦,秦湛。”

    “刚哥好,湛哥好。”少女的声音清脆而悦耳。

    正在此时,一名中年人慌忙走进堂内,先朝李清臣行礼:“见过大人。青娘不懂事,我这就带她下去。”

    李清臣却白了他一眼:“有甚么不懂事?你过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高邮解试的解元秦刚,这位你应该认识,是你们编修院同僚秦宣德家的秦湛。”

    李祥是认识秦湛的,而秦刚却是第一次见面,便郑重致礼道:“在下李祥,表字显征。也是青娘的父亲。久闻秦解元的大名,在编修院时皆云,秦宣德又有了一个才气闻名的族弟。今日一见,不胜荣幸。”

    此话说得诚恳,显得所称的“久闻大名”并不虚言,秦刚也赶紧带着秦湛一起回礼。

    李清臣说道:“既然来了,就与客人一起随便吃点吧。随意点。对了,青娘坐大父这边。”

    青娘一下子得逞,冲着父亲得意地甩甩头,坐在祖父的右手边。

    李祥无奈,只得在秦刚下手与李禠上手的空位置坐下,并轻声致歉。

    青娘的眼睛骨碌一转,直接冲着秦刚开口发问:“刚哥,我听父亲说你才气闻名,难道你也能作得很多的好诗么?”

    秦刚冷不及防听了,才喝进口里的水差点呛到。

    李祥更是生气地对女儿说:“青娘,不得无礼!”

    秦刚咳了两下后,连忙说:“不妨事、不妨事,小孩子说话很直,我喜欢。”

    李祥听了这话,却是稍稍变了脸色。

    秦刚并没有意识到,在他眼中的青娘,虽然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但在李祥这个父亲的心里,已经是即将进入待嫁年华的女孩子,要不是祖父李清臣的宠溺,他岂可让自家女儿就这样在有外人的饭桌上坐着又聊天呢。

    李清臣仍然笑眯眯地宠爱着自己的孙女,说:“刚哥可是地方解试的解元,考试第一名,当然是才子啦!不过,青娘刚才进来时,说自己作了新诗,正好可以念给大家听听,正好也让刚哥为你评判评判。”

    秦刚听了忙说不敢,其实还是挺期待青娘的吟诵。

    小姑娘也不懂要有什么谦虚的客套,听到祖父鼓励,便落落大方地站起来,开口道:“今日先生给我讲了写景诗,讲完后,正逢天要下雪,便出题让我作首咏雪诗,我便念给大家听听。”

    青娘很自得地诵出:“雪花飘飘飞来报,铜盘寒水任逍遥。些许幽香沁心来,一点红梅枝头傲。”

    此诗吟罢,李清臣自是一脸的宠溺、李祥也是一如既往的无奈,包括李禠也是一副早已习惯的神情。只有秦湛听完后,便直接鼓掌叫起了好。

    要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能作出这样一首七绝咏雪,按理说应该是十分惊艳了,只是对应着秦刚内心所猜测的那位千古才女,他竟有点走神,一时也忘了有所反应。

    自已家人的反应,青娘早已习惯,小姑娘在意的是两位客人,秦湛的鼓掌与叫好,自然是给了她莫大的满足感,而秦刚的迟钝则让她有点不开心了:“刚哥可是觉得青娘的诗不够好?”

    秦刚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补救说:“哦,很好啊!我听得入了神。”

    “说假话!”青娘撅起了嘴,但看到父亲严厉的眼神后,便咽回了后面的话。

    此时,已有温热后的水酒端上并给众人满上,就连青娘也稍斟了半杯。

    李清臣微笑着举杯言道:“今日因禠哥结识的好友,家里难得有场欢愉,藉以此酒,共祝两位士子省试顺利。”

    秦刚秦湛连忙感谢。

    喝酒之后,青娘迫于父亲的压力,便转头一直给李禠使眼色。

    应该是平时会有些把柄在小丫头那,李禠无奈之下,只得开口对秦刚说:“屋外雪花飞起,方才又听了青娘作的好诗,刚哥今天何不也给我们来一首呢!”

    “李尚书乃当朝文学泰斗级的人物,显征兄也是前辈进士,秦刚安能班门弄斧。”秦刚赶紧推说后,却见李清臣并未接话,知道今天逃不掉,便道:“不过世伯前面说过,吃饭的气氛可以图个轻松,不如给各位作作打油诗,博取大家一乐,如何?”

    “打油诗?是什么诗?”青娘奇怪地问道。

    “嗯,打油诗是因一个唐朝的叫张打油的人而得名。”李清臣笑着给孙女解释道,“说起来,他最有名的一首打油诗就是咏雪的。”

    因为李清臣的多次维护,李祥终于也放下了父亲的架子,微笑着来介绍起这首著名的打油诗:“他写的这首打油诗是这样的: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咯咯咯……”诗刚念罢,青娘就笑得趴在了桌子上,好一会儿后,才转头对秦刚说,“刚哥,你也要作一首这个样子的打油诗吗?”

    说实在的,张打油的这首《咏雪》诗,全篇无一字是雪,却句句在写雪,有颜色、有神态、有场景、有动物,更是写出了雪落万物之后的特性,秦刚要想同样以咏雪为题,再能写出新意,应该还是蛮有难度的。

    秦湛与李禠是为他捏了一把汗,而李清臣与李祥却是挺期待的。

    秦刚之所以提打油诗,只是因为眼前渐起的片片雪花,让他想起了后世郑板桥的一首特别的诙谐诗。于是,他指着门外梅花树前飞舞的雪花,念出了第一句:

    “一片、两片、又三片,”

    “咯咯咯。”青娘听着就乐了起来,就连李清臣也被这句大白话笑翘了胡子。

    “四片五片六七片,”秦刚的手指挥舞,仿佛真的在数眼前的一片片雪花。

    “八九十片千万片,”

    三句吟完,秦湛和李禠都露出了有点失望的神情,如果说第一句还让人会有点期待的话,这后面的第二句与第三句的重复句式,渐渐就让人失去了等待惊喜的兴趣。

    以至于青娘都直接抗议了:“数雪花的数数,可不是打油诗哎!”

    就在此时,秦刚反手一指面前后院所种的几株梅花树,语气一转念出了最后一句:“飞入梅花都不见。”

    众人皆呆住了。

    “一片两片又三片,四片五片六七片,八九十片千万片,飞入梅花都不见。”

    秦刚暗自一笑,这可是清代怪才郑板桥的绝诗,前面三句他的记忆不是太清晰,大致应该是这么个意思,略有改动也问题不大,而最后一句才是关键,更重要的是,同样也与之前青娘咏雪诗中提到的堂前梅树对应了起来。

    李祥原本对秦刚是有点看轻的,此时却忍不住开口叫绝:“秦解元的这首诗,岂能以打油诗称之啊,前三句连番数字叠加,看似重复无聊,却积蓄着大雪纷飞之气势,再借由最后一句,以静制动、以梅化雪,竟然瞬间营造出一场动静相宜的深邃雪境。噫!青娘,你要作诗,可得向他多多请教啊!”

    秦湛与李禠再看向秦刚的眼神中,充满了学渣对学霸的满满敬仰之情。

    青娘却是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她虽然不能像其父那样说出明确而精准的感受,但显然也是被这四句奇诗而折服,转向拉住李清臣的右手胳膊求助:“大父你怎么不评论一下?刚哥的这首诗到底好还是不好!”

    李清臣点点头道:“水无常形,文无常式。此诗一出,老夫之前对于贤侄的文采还是看轻了啊,以此自罚一杯。”说完举起手中酒杯一饮。

    秦刚一惊,赶紧举杯相陪,其他人也笑着随后跟上。

    此后的闲聊中便是轻松了许多,秦刚显然成为了话题的中心,既有李禠刻意想了解的生意之经,也有李祥所关注的诗书文理,还有青娘不时插问的淮南趣事。

    而秦湛因为基本插不上话,却突然意外地注意到,李清臣不多的问话中,竟然大多都围绕着秦刚的家庭里的一些情况而问。

    饭后,秦刚二人告辞回去。

    李祥陪同李清臣回到书房后,只有二人在时,问出了他同样看出的疑问。

    李清臣淡淡地看了看他:“你也听出来了?”

    “青娘也是儿子的心头肉,岂会不关注影响到她终生幸福的事情。”

    “既然看出,那你的想法如何?”

    “青娘才十三岁。”

    “是已经十三岁了!”李清臣加重了“已经”这两个字说道,“而且也不是说立即就嫁。但换一个角度来看,好男子一旦错过,可能就没机会了。这个秦刚,接下来的省试,一个进士是跑不掉的,这京城的大户人家,可全都盯着呢!”

    “儿子……”

    “罢了罢了,终归是你的女儿。我也只是瞎操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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