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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莫名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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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幼的郭小娘看不起穷小子秦刚,多半受了她在家庭里的教育影响。

    郭家不仅在高邮非常有钱,而且在京城里曾经当过高官的郭知章【见本章后注】便是郭员外的远房堂兄。虽然原来的亲戚关系有点远,但郭知章前几年被从京城贬去江南西路虔州【注:今江西赣州】,在路过高邮时,郭员外却毫不避讳地好好招待了一番。

    郭知章的夫人王氏见郭小娘长得清秀美丽,十分喜爱这个侄女,当时就言称,如果伯父以后能够复官回京,一定会想法为小娘寻觅一个京城为官的夫婿。

    郭知章一家虽然是被贬,但长期在京的那股京官气势以及雍荣华贵的生活习惯,让年纪尚幼的郭小娘十分羡慕。之后,她姐姐虽说嫁了个扬州府里的吏员,却常常被她所不屑。

    郭小娘暗生决心,自己嫁的夫婿,自然是要超过姐姐十倍的,至少得是那种可以入京为官的才俊。所以,曾经在少女时期喜欢过的张徕,便在她眼里渐渐地失去了光彩。

    张徕在父亲提亲失败后,还设法找了个机会去问郭小娘。

    郭小娘只说她想嫁的人,至少得是进士郎。

    所以此后,张徕尽管行为纨绔,可这学业之事却一直并未懈怠,他还是存下了一定要考中进士、娶到郭小娘的心志。

    秦刚再次引起郭小娘的注意,是在端阳诗会之后,一首《风雨端阳》拿下了高邮学子中的诗魁头衔之后,也拿下了许多少女爱慕的心。

    城里经常走动的大小娘子,有知道过去故事的,还来打趣郭小娘,说你当年瞧不上的秦家小郎,如今做了诗魁,又成了知军的座上宾,所以这秋天的取解试不在话下,明年的省试进士也一定十拿九稳了。

    这些话音未落,那边秦刚又得了朝廷圣旨,敕封了承务郎的官身。这下,与她内心深处的最佳夫婿形象实现了完美的拼合。她便清楚,这就是她该找的人。

    于是,在她的几番暗示之下,父亲终于找到了与秦家正在合作生意的马员外去说亲,原本想着凭着自己的花容月貌、以及不菲的家财嫁妆,这次提亲会马到成功,可谁知……

    秦刚则在稀里糊涂之中,又在家里连续拒绝了三四桩上门提亲,就连秦福也开始确定自家这个儿子的心志,决非在这小小的高邮之地。所以,他也试图去探问过儿子:

    “刚哥,你和老头子说说真心话,难不成你真像邻居刘二妈说的,想去京城里娶个相公家的千金?”

    “嗲嗲你别去信这帮人,我也不是说一定要娶哪家的女子,只是觉得我要找的那个女子,至少得是我喜欢的、能一起说得上话的、能够……唉,跟你也说不清,反正现在这些我都没看上,我要找个看得上的,好吧?”

    秦福摇摇头,也就是这阵子他家儿子有官身了,家里也有钱了。要放在半年前,这阵子来提亲的姑娘家,随便挑一个出来做他儿媳,他秦福都认为这都是祖上的积德显灵。

    家里新砌的房子快好了,又有这不间断的媒婆上门,秦刚担心父亲表述不好,万一回绝得不够彻底,耽搁了别人家的姑娘;又或者过于生硬,引出不必要的误解。所以,便专心在家里待了好几天,亲自回掉了这些麻烦事。

    想到好几天没去秦家庄了,要去看看盼兮有没有玩疯。

    出东城外,有个三岔路口,一头一直向东偏北通往武宁乡、另一头转往南。岔道口的几株杨柳树此时正是茂盛,路边一座供行人歇脚的三里亭正好被遮住。

    秦刚想早点直去秦家庄,也没打算绕过杨柳树去那里休息。

    突然,一名丫环模样的小姑娘从树后闪了出来,盈盈地施了个礼说:“是秦小官人吧,我家姑娘在亭子那里,想请小官人过去一叙,冒昧之举,还望谅之。”

    “你家姑娘……是……”

    “城西郭家小娘!”

    “哦!”秦刚心里犯了嘀咕,虽说宋时风气仍然较为开放,但却只是针对未成年的小姑娘与已婚后大娘子。

    而一旦过了十三岁的女子,直至婚嫁之前,是要严格地遵守“足不出户、不见外人”的规矩,郭家小娘今天此举有点孟浪了。

    丫环小月将秦刚引向亭中,便自行避开坐在路边,既能看到却又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地方。

    秦刚只见亭中伫立着一个俏丽脱俗的窕窈身影,虽是只有背影,走近时却能感觉出对方忐忑起伏的紧张状态,莫名地,令自己也有点紧张了。

    听得秦刚走过来,郭小娘缓缓地转过身来。

    还好,她算是考虑地戴了一顶加有薄纱的帷帽,薄纱下隐约可见一张应该是极其精致的脸庞。

    秦刚初看心里不由地一动,进而想,这就是所谓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吗?

    秦刚的神色变化,自然被看在郭小娘的眼里,口中却是轻声慢语道:“前几日,家里大人托人说媒,只是代表了家中之意,多有唐突,还望小官人多多谅解。”

    秦刚心想,当真如此懂事,今天来这里又是何意?不过他脸上表情却仍正常,还礼后道:“不妨事。”

    郭小娘果然继续说道:“今日贸然来见,只是想亲口表明一下奴家本人的意思,不知小官人今天是否还会坚持……”

    最后的话已经细若蚊哼,不过秦刚却听得分外清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姑娘“不讲武德”、不按常理出牌啊!

    原本以为她今天只是想挽回个面子,说提亲是家里的意思,并非是她的意思。假如这样的话,秦刚也想就可以借坡下驴,给对方一个面子,再客气个几句,然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但是现在,事情变成了女孩亲口表明了。

    秦刚在前世只有过几次暗恋,既不太了解女孩子的心思,更是没有遇见过主动表白的女方。

    而且,先前拒绝提亲,一是他当前给自己的总体人生规划,尚不想过早地谈婚论嫁、以影响自己;二也是多少存了一点少年时期被其捉弄之后的忿恨心理。

    不得不说,郭家小娘这次的当面吐露心迹,着实地给足了他面子,更是多了几分那种不可或缺的男子的虚荣感。

    亭内一下子陷入了沉寂,一阵微风吹过,一瞬间撩起了郭家小娘面纱的一角。慌乱中,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却又在抬手前略略犹豫了一下,也就在这犹豫中,却分明地让秦刚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精心妆扮之后娇好面容。

    只是,这种在后世被称为刻意绿茶的欲遮还露的行为,并未被不谙情事的秦刚察觉出。

    微风轻掠之后的一掀,足以让秦刚确认,郭小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加上少年时代就曾埋藏于心底的那份懵懂的情愫,一时间,他感觉自己的心头“咚”地一声被撞击了一下。

    郭家小娘在犹豫些许之后,还是拉住了被吹起的面纱,看似慌乱地低头保持着沉默。

    秦刚咳了一下嗓子,努力整理一下之前已经向父亲以及媒人讲过很多次的那番说辞:“郭小娘子之厚爱美意,秦刚深感荣幸。只是,人生之路漫漫,我们,都将会,遇见更多的人、更多的事。至少现在来说,我们都还并不相互了解,你眼中的,嗯我,我也不一定了解你,所以……”

    只是面对着眼前的女子,秦刚说得却没有了之前的那份从容与底气,尤其是突然发现郭小娘的眼中似乎开始流下泪水。

    而一见到此,秦刚更有点慌了:“你,你,你别哭啊!”

    “你是记恨我之前的事么?”郭小娘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问道。

    “之前的事?之前什么事?”其实秦刚的确已经无法具体回想清楚原主的那段记忆细节了,只有残存于潜意识中的那份直觉,正在恪职地阻止着他快被这张容颜打动的情欲之心。

    可秦刚此时所表现出来的懵然神情,看在郭小娘的眼里,让她深信,这些不过是对方试图掩盖着起年轻男孩倔强的自尊心的一个表面假象。她深信自己有能力打破这个假象,并成功地唤醒那个曾迷恋过她的男孩之心。

    她的泪水正滴落于亭内的地上:“那时我的年纪还小,又不懂世事,当初他们几个骗我说要和你开玩笑。嘲笑你的话都是他们教的,讥笑你的歌也都是他们编的。长大之后,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底,我其实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和你说声对不起。”

    在郭小娘的婉转道歉声里,秦刚感觉到,自己潜意识里最终残余的那种对其提防排斥的感觉,正一点点地消散退尽。尤其,是他已经回绝了那么多的提亲说媒的女子中,郭家小娘却是唯一敢于打破当时的礼教束缚,更敢于在他面前亲口表白的,这也让他不由地对她高看了几眼。

    于是他定了定神,转而安慰她说:“其实这些什么‘之前的事’我真的已经忘记了,就如郭小娘子说,大家那时年纪更小,根本没有什么好记恨的,也就更需要说什么原谅的话。”

    秦刚的认真与坦陈,听在郭小娘的耳里,却让她认为是不肯原谅的意思,于是哭得更厉害了,瘦削的双肩不断地抽动,让人有一种忍不住地怜惜又想扶一把的冲动。

    秦刚只能再度尝试一下转移话题:“在下真的不是不满意郭小娘子,只是眼下并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你也知道,我得专注于马上到来的军解试,接下来还会有去京城的省试……”

    没想到,这番话却让郭小娘止住了哭泣,她稍稍平复了一下语气后,轻声道:“奴家听明白了,官人有着鲲鹏之志。大丈夫本就应当立业在前,奴家也非庸俗之人,愿意在家薄妆养性,静候官人金榜题名之时。”

    “那……那那……”秦刚一听心里就起了异样的感觉,这先前还称的“小官人”猛然地去掉“小”字,立刻就让这声称呼变得暧昧了许多。正待要再好好解释一下。突然被守门在路上的丫环小月的惊叫声打断了:

    “张少爷,你别过去!你站住,别过去啊!”

    一抬头,只见阴沉着脸的张徕,带一副秦刚从来没有见过的怒容,两眼似乎能喷出烧红的火光一般,不顾刚才那个丫环的阻拦,径直地从路边冲了过来。

    “见过张兄。”秦刚不忘行过一礼。

    “别装模作样!”此时的张徕早已失去了昔日的沉稳与风度。

    连续几次对秦刚下手的失败,早已令其接近于崩溃,前天又传出郭家主动去秦家提亲的消息,这简直就是直接将他与秦刚之间的恩怨上升到了“人生四大恨”的高度。

    今天刚听人报告说在东城外的三里亭见到了郭小娘,他便想着赶来寻个机会说上几句话,看看是否能有什么挽回的机会,却没想到,过来见过的情景却是秦刚正在私会郭小娘——在他心里,此事一定是秦刚所为,一定是他去主动勾引的。

    张徕直接指着秦刚开骂:“你,你,明知道我家早已向小娘提过亲,你却还要横插一脚。秦刚!你欺人太甚!”

    秦刚一直对张徕彬彬有礼,却也不可能任由被其直接辱骂,当即便沉下脸来,冷冷喝道:“张兄请自重。你家提亲一事,可曾四里八地广为宣传过?既然无人知晓,秦刚这里又何来‘欺人太甚’之说?”

    “你!”张徕一时语塞,便直接转向郭小娘,急道:“小娘,你是不是受了这贼子的言语诱惑?在此与他相会可曾受他欺负?你告诉我,我来与你作主。”

    嘁!秦刚都快被他气笑了,怎么平时看着挺沉稳的一个人,此时说出来的话如此疯癫无礼。

    但郭小娘却恼了,眼见着刚才聊着聊着,已经把秦刚的情绪已经调回来了,却不料一下子就被这张徕冲进来搅和了。

    她不由地杏目圆睁,厉声喝止:“张少爷你胡说什么?我与你家并无半分瓜葛,请不要在此毁我清白!”

    张徕见郭小娘生气了,赶紧换了一副口气求饶道:“小娘你别生气。你要相信我,只有我才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你别被这秦刚给骗了,他不过是最近走了狗屎运。我向你保证,我一定能考个进士回来,风风光光地再上你家提亲。”

    这张徕被秦刚一句话喝回去后,便不再与他对话。

    但是他与郭小娘的每一句话里,都不忘了对秦刚或踩或贬,是人也是有了脾气。再看郭小娘对他又恼又急的躲避态度,也让秦刚心里起了一股天生的保护欲,他伸手作一阻拦之势道:

    “张兄,请自持自重。凡事须讲个先来后到。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我与郭家小娘子先在这里说话,你要是有话讲,一是另行再约,二须得到郭小娘子的同意……”

    郭小娘一见秦刚站出来后,立即顺势闪身避入他的身后,委屈怜怜地说道:“烦请秦官人帮我拦住。我与这位张少爷并无瓜葛,也不愿与其说话。”

    秦刚听了后,更是面向张徕一步,逼其再退一步。

    张徕气急之下,指着秦刚说道:“我之前听闻郭家托人上门提亲,可是被你亲口拒绝的!你这就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秦刚双手抱胸,哈哈笑道:“那你也是知道是郭家托人来我家提的亲。我那次只是说将时间推后,并非完全拒绝。再说了,就算那天没同意,那今天我们在此重新约定,又与你何干!”

    其实秦刚这番话的根本目的还只是与张徕交锋,只是听到郭小娘的耳中,却好象是在承认了他们二人的关系,自是无比地欢心,竟然伸出手去,悄悄地攥住了秦刚的后襟衣角。

    这让站在一边的丫环小月都要看傻了。

    张徕软话求向郭小娘得不到回应,硬对秦刚却又在口舌上捞不到半分好处,一跺脚,恨道:“好啊!秦刚,你给我等着,此仇不报,我张徕誓不为人!”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张徕一走,郭小娘在丫环的眼神示意下,慌忙松开了攥住秦刚衣角的手。

    还未等到秦刚转神去想想方才所说的一些话语是否妥当之时。只听得郭小娘低声地说道:“此番官人所语,奴家一字一句都听在耳里,记在心底。经此别后,奴家会在家中,静候官人金榜题名,高中后再来家里……”

    话语说到最后,竟是低不可闻。

    秦刚的此时心里却是一片迷乱。郭小娘曾是他少年时代的女神,今日又是这样一等一的样貌,你要说不会动心,那就是自欺欺人。

    常言道: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窗纱。这郭小娘今天都直接自己捅窗纱了,再加上张徕出现后的实际助攻。这秦刚居然也就稀里糊涂地接受了这场人生的第一位红颜知已。

    “小娘。”秦刚也是悄悄换了称呼,在当前的场景下,叫小娘子可以看成是对年轻女性的寻常统称,而如今叫成“小娘”却可视作是在唤郭小娘的乳名,顿觉亲昵了许多,所以也听得郭小娘满心欢喜。

    “先前我的确是拒了令尊托人来说的媒,所以,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正好我也得专心迎考,还望你可能理解。”

    “官人的心志,奴家清楚得很。只盼官人功成名就之后,不要忘了今日之约。”

    经过张徕的一搅局,两人竟是显得亲密了许多,凑在一起又絮絮叨叨地讲了好些话,最后在一旁丫环焦急地催促中结束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初尝甜蜜感觉的秦刚心里,突然不由自主地又升起一丝迷茫。

    这份感情是不是来得有点草率了?!

    注:郭知章(公元1040--1114年),字明叔,唐朝大将郭子仪第十一世孙。吉州龙泉县人。神宗时曾任殿中侍御史,迁右司谏。高太后当政,郭知章遭政敌攻讦,贬官知虔州。哲宗亲政后回朝。其在高邮的堂弟郭员外及侄女郭小娘,均为书中虚构。

    【卷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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