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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知军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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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张府内堂,一桌丰盛的酒席,桌上只坐了张盛财、张盛富与张徕三人,周围留了两个丫环伺候。

    酒过三巡,张盛富便开口道:“兄长今天把我叫来,可是有事情要商议?”

    张盛财挥了挥手,一旁伺候的丫环便退出堂外,又把门给关了起来。

    便由张徕开口:“二爷可知我家这两个月做了红心咸鸭蛋的生意吧?”

    张盛富点头笑道:“听说了,说是这个配方出自贤侄的同学家里。如今这红心咸鸭蛋可是名传扬州城,兄长家做此生意可是赚了大钱啊!”

    “原本应该是如此的,只是啊,唉!”

    “贤侄为何叹气了?可是有什么难处?”

    “不瞒二爷,其实这秦家的红心咸鸭蛋的配方本来已经成为咱家可以独家把控的囊中之物了。不曾想,这秦家的小子耍奸使计,来了一出公开发卖配方的招术。最后,咱们张家花了大本钱,却也只能成为四家中的一家。你想想,这该少赚多少钱?”

    “哦?还有此等内情!”

    “原本并不想麻烦二爷的。我和父亲之前想了一计,可以先让这家破产,再另想法对付另外两家。哪知道这厮不知如何去投靠了秦家庄。如今这两家联手,又在乡下搅乱了我们收购鸭蛋的生意,仅此一项,这个月就让我家损失了至少这个数啊!”

    即使是对自己的二叔,张徕的几句话也是囊括了颠倒黑白、信口雌黄与夸大其事这三点。

    张盛富见到张徕伸出五个手指,意指损失了五十贯,不由于“嘶”地一声倒吸了口凉气。

    他们这一家人都是极度贪财之徒,平时坑蒙拐骗、敛财无数,但是对于视为自己的钱财,却吝啬之极,一听有如此之大的损失,愤然拍案:

    “反了他们!这秦家庄就算是有人在京中做官,这天高皇帝远的,在这高邮,我张盛富还收拾不了这个小小的庄子吗?”

    张盛财此时便说:“就知道二弟你有手段、有办法。如果把这秦家庄收拾了,这做咸鸭蛋生意的,就一下子倒掉了两家,接下来再使些手段,让那崔家退出。这笔买卖,我给二弟你留两成。”

    “嗯?”张盛富又不傻,转眼瞪着看他哥哥。

    张盛财闭了闭眼,咬牙说:“三成!”

    “……”

    “四成!不能再多了!”

    “谢过兄长了!”张盛富这才眉开眼笑地松了口,“兄长你不是不知道,这事情办起来不能只靠我一个人,要对付这秦家庄,我得事先要把县丞县尉那边打点好啊,手下办事的人也不能少了跑腿出力的钱啊。万一事情闹大,军衙那边也是需要提前安排的。这里里外外可都是要花不少银子的。”

    “好好好,一说到办事,你就这套说辞,哪一年家里不帮你把这些都打点好的呢!”张盛财一摆手,接着问:“你就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治一治这秦家庄?还得能够一下子到位,让他们翻不了身!”

    张盛富又夹了一筷子蒲包肉,满意地咂了咂嘴,说道:“城北胡二家的蒲包肉吧,还是他家的最好吃啊。”

    张徕却制止了有点着急的父亲,意思可以让他二叔再摆摆谱。

    张盛富再喝了两口酒,才慢慢地开口说:“这秦家庄不是人丁挺多的嘛!也不是没办法整他们。要说机会,还真有一个。”

    张徕父子赶紧凑过来听仔细了。

    “开春朝廷里就消息传来,说高邮军要整治军备,练兵整械那自然是军衙的事情。但是修缮城墙这些活,八成是会落在县衙这里。修城墙嘛,苦活啊!干活的会让厢军来干,而地方乡坤的摊派也是不可能少的。至少哪家摊派多些,哪家摊派少些,这个标准……嘿嘿……”

    张徕赶紧接上:“那自然是由二爷您这头来决定的啊!”

    “哈哈哈哈!”张盛富酒足饭饱,满意地剔了剔牙,说:“你们也不要心急。上头这事基本有了准信,只要修城墙的差事发下来,我叫他秦家庄不死几个人,也得给我脱去几层皮!”

    得了这样一个好消息,张盛财朝儿子一使眼色。张徕就赶紧掏出准备好的几张银票,递给张盛富手中,说:“这是侄儿孝敬二爷的一点酒水钱,请二爷莫要嫌少。”

    张盛富眯着双眼,捏了捏银票,又看了看票边露出的花纹,满意地咧嘴笑道:“都是家里人,客气啥?客气啥?那个,兄长,衙门那边我还得去转转,这就告辞啦!”

    “二弟慢走。”

    “二爷慢走。”

    “利生,安排人送二爷回衙门!”

    等人都出了大门,这张盛财才皱着眉头心疼道:“这养不熟的黑心鬼哟!”

    张徕则安慰道:“嗲嗲莫心疼,等来年儿子中了进士,二爷这几年吃进去的,我倒要看他那时候该吐回来多少。”

    “也是也是。儿子啊,咱家里还是要靠你的啊!”

    张盛富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大哥和侄子一方面想要借助他手中的权力对付经商对手,同时又已开始谋划着哪天可以从他手中把付出的代价再次收回去。

    而他在回到县衙后的住处时,却遇见了军衙里来的一个小吏,说是叶知军明天一早请军县两级所有官员与部分吏员过去,有要事商议。

    张盛富大喜,他所事先得到的消息果然靠谱,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看来他必须要在今天晚上好好地谋划一番,到时候瞅准机会就给秦家庄下套。

    次日辰时未到,高邮军衙的议事厅里。

    知军叶宗古正坐中位,偶尔偏头和站在他身后的幕僚师爷轻声说着一些什么。

    叶宗古是福建龙溪人,熙宁三年的进士。

    此公官场之中沉浮二十多年,很多事情看得很清楚,他不靠近新党、也不刻意奉迎旧党,一切秉承着少说也少做的原则。

    所以他在熙宁未曾得到重用,元祐更化后也没被排挤,反倒是年纪一大把之后,在元祐六年时得到了知高邮军这样的一个重职。

    不过以叶宗古的脾性,在这种军县合治的地方,自然是继续执行他的那种“无为而治”的理念,有啥烦心的事,能推给县里就尽量推给县里,所以也就少了争权之嫌。更加上这两三年中,高邮也无甚天灾人祸,反倒获了个磨勘(唐宋对官员的考核)上等的好评价。

    知军难得召集军县同会,虽然时辰还未到,但右侧已经坐了军衙的通判、录事等诸参军,左侧则是高邮县知县夏归厚以及县丞、主簿、县尉一等人,张盛富作为县吏中的代表,也能有幸在下面添了一张座位。

    “诸位,”叶宗古一口福建口音,让人听得颇觉费力,“本官过了这个月底就要回京述职,听候另任。”

    “知军在高邮勤政爱民,政绩卓越,此番回京,定然会步步高升。下官在此先先恭祝了。”夏知县拱手便是送上马屁一句,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且不说这个。朝廷同时也来了关于高邮军备整治的指示,想必也是本官在离任之前必须要进行的一件大事。就由刘师爷给大家讲一讲。”

    叶宗古也知道自己的口音难懂,许多事务都是由他先和师爷详细商议后,再由师爷给大家讲述讨论。

    离任的时间已定,整军的指示又发,如何去做这件事就很讲究了,一般要看接任者是谁?

    如果是与自己一个派别又或者关系交好的,不妨卖个面子,府库里多留点钱,事务上多留点业绩。

    但是如果遇上是政治对手或没有交情之人,钱全花光、事全做完,可能是最常见的情况。

    这次刘师爷所讲述的意思大致就是如此。

    按理说,大宋立朝以来,已经历经了多次的整军。其实上上下下都已经形成了一整套的流程、其中的大小事情,也都是早有了既定的详细章程。

    按照道理来讲,地方上的签书通判才应该是具体的行政长官,具体事务,下面的录事、司理、司法、司户等各参军也皆有行事的条文,具体一项项去做就行了。而另外设置的知军知州之职,不过是代朝廷到这里来进行知会、管理的意思。事情做好了,功劳他是直接受益者,底下人便有共享者。而关于如何做好这些事的花销成本,就是知军可以最终拍板决策的关键。

    “叶知军的想法是,这两年,高邮军的军库里,还有不少赋税的节余,这些都是有赖于在座各位的勤勉与辛劳所致。所以此次的整治军备之事,事烦任重,绝不能让各位为难。所以,大家回去可以依据各自的职责与任务,将这次的详细预算前后考虑周详,再一并报得上来。而叶知军这边……”刘师爷再看了看叶宗古,看后者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也在此让大家放心,只要是如实上报的,一定给予批复!”

    这番话实际已经讲得非常明白了,师爷正在代表叶宗古在表态:这位任上一直碌碌无为的知军准备在离任前夕,要大撒把地花钱了。

    这也难怪,因为这次的军备整治耗时不短,确定是跨越了这两任交接的知军。而当前最重要的地方在于,他根本就不知道下一任的接任者会是谁。所以叶宗古如果是费尽心机地把军库里的积余节省下来,一是得罪了当前干活的底下众官吏,二是新的接任者到位后,同样会把钱花掉,到时候大家都会感激的,反而会是新知军的情。

    而钱如果花光了,也可以有不同的说法,比如说,这个军备整治一事没有个三五月不能完全结束,前任花了的钱,至少继任者还是可以享受到其成效的嘛!

    关键是眼下,与会者无一不眉开眼笑,都说是“有钱好办事”,更何况多办事就意味着过手的油水增多,叶知军离任前这件事,看来是深得“官”心啊。

    当然也有郁闷的人,就是张盛富。

    原本他想好的计划是,按照过去通行的惯例,就以“地方官府经费紧张、全赖乡坤多多出力”为由头,大肆摊派各项劳役,然后通过各种方法,给秦家庄加派的会是最重、最亏同时也是最容易出错的一些工程,不仅在经济上往死里去压榨,更是埋下各种陷阱,总之要按他大哥的设想那样,一下子把他们搞残。

    秦家庄的要是咬牙应下,这必定失血过多;要是不应,这“为富不仁”、“藐视朝廷法令”等等的各式罪名就可以一项项的往头上去罗织安放了。

    只是现在,手段虽然还是可以使,但叶知军给了充足的钱,按原计划去推的话,效果自然会大大地打折扣。

    所以,还需要另外再费点思量,加大些中间克扣的力度。

    不过,这样一来,不就意味着自已又能多捞不少钱了么!

    张盛富顿时又觉得心情好了起来,打心眼里开始觉得这位即将离任的叶知军,越看越眼顺、越看越尊敬了。于是一起跟着大赞讼词的众人谄媚道:

    “叶知军爱民如子,体恤吏员,实是我高邮民众之福祉。他日回京,我等定要刻好德政碑、送上万民伞,以颂知军之不朽恩德。”

    一时间,席间马屁如潮。

    叶宗古捻须微頜,心中却是透亮:“塞你母【注:福建方言之国骂】,尔等如今的态度,还不是本官撒了大把银子下去的结果么……”

    注:本章设定元祐八年高邮知军叶宗古离任,后为毛滂接任的理由如下:据清代《高邮州志》记载,宋元祐年间知军共计有杨蟠、安鼎、赵晦之、蹇序辰、叶宗古、毛滂等六人。据百度百科,杨蟠知高邮军为绍圣四年,蹇序辰其政治立场为新党,知高邮军也应在绍圣后。赵晦之、安鼎无经历详情;合适人选仅剩叶宗古与毛滂。于是取叶宗古元祐六年知高邮军,八年任期满。此时高太后未薨,苏轼仍有举荐之力,按毛滂立场与政治关系,此时也是他唯一可能任知高邮军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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