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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学堂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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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王麻子,秦刚一看时间差不多,就和父亲打了个招呼,背上书箱去学堂了。

    一路上,总有熟识的街坊跟秦刚打招呼:“小郎上学去啦!”

    秦刚感觉,自己的这个前主似乎人缘还挺不错。

    高邮军在宋朝是一个非常特别的行政地区。一般来说,宋朝采取了路、州、县三级行政区划。但是在边境前线地区,由于特殊的军事需要,会用军来替代州,实行军政一体化的管理。然后特别重要并且繁华的州,会升格为府,例如江宁府、大名府等。

    而高邮,由于地处于扬州与楚州之间,正好扼守在南北运河及驿道之要冲,差不多会有八成以上的东南赋税及漕粮都要经过这里。

    自大宋立国以来,因为西边的高邮湖与洪泽湖相串连,其间号称有三十六湖泊星罗密布,黄淮时时泛滥,水患频频,许多灾民最终会沦为匪徒,滋生于湖荡之中,治安形势颇为严峻。

    于是,宋初把这里单独划出来设成了军,就是为了实现与边境军事要地那样的军政一体化管理,驻守军队,严防匪患。

    在熙宁四年,朝中有人认为匪患不重了,就废除了几年。但是后来一看,湖匪还是很多,不行,到了元祐年时,又重新设置了回来。

    所以高邮这个地方虽然很小,但是它的行政级别却在名义上是与南北的扬州与楚州平级的。

    一般来说,军与州在名义上的最高行政长官是判官,即军判官与州判官。但是朝廷往往会另派“知军州事”一职,简称知军或知州,来监管并决定地方行政事务,而后者往往就成了事实上的最高地方长官。

    因为知军和知州都是差遣官,代表朝廷而来的,所以派出的官员品级则不一定。

    只是宋朝的奇葩之处在于,同样是知州,重要的地方会有二品官员担任,不重要的地方,七品官也可以充当。

    高邮军的下辖只有一个高邮县,另外会有自己的县令、县丞、主簿与县尉一众官员,军县两套衙门都在同一座高邮城中。所以在学政、农政这方面往往会合并在军衙统一管理了。

    负责高邮军的教育主官就是军学教授林武功【详见本章末注】。听着这名有点像个武人,但人家却是不折不扣的进士出身,经国子监考试合格后,被任命到高邮的正式学官。

    马夫子名伦,字伯文,是林教授在国子监的同学,据说十五岁就取了地方贡士,但省试却三次落榜。原因是他正好逢上宋朝廷在取士方向上最摇摆不定的那些年:

    第一次参加时,是以诗词赋为主,第二次时又改成了以策论为重,再下面一次时又开始注重经义的理解。

    马伦的运气实在不好,没有一次能踩在点上。心灰意冷之下,便应了林武功之邀,来高邮开了个私塾,教习学生。

    马伦自己省试落榜的重要原因,是因为三者中并没有特别擅长的,但这点用现代话来说就是“不偏科”,而要是用在了教书时反倒成了长处。因为无论他在哪个方面的涉猎,都足以指导学生了。

    所以,几年下来,马伦私塾中的学生取贡人数,一直是高邮城里遥遥领先。因此,送到他这里来读书的学生,足有二十多个。

    宋代的科举没有后来那么繁琐漫长,只有三级,大约每三年开考一次。先是秋天举行的取解试,也被称为“秋闱”。一般是由地方州、府、军主持,各地分配有一定的名额。考中的学子可以参加后续的进京赶考,也会被称之为贡士。

    然后过了春节,就开始在京城举行省试,这里的省是指代主持考试的尚书省之意,也被称为“春闱”,省试通过就是进士。

    然后皇帝还会象征性地进行一次殿试,殿试到了后来就不太会淘汰人了,其目的主要是彰显皇权,给皇帝一个面子,由他来确定或调整一下这些进士的名次,主要还是明确最终的前几名,也就是民间最热衷提升的头名状元等。

    秦刚走进学堂时,还没到上课的时候,夫子还在学堂后的起居屋里。诺大的课堂吵吵嚷嚷地坐满了二十多个学生。

    古代的私塾不会分班,虽然大家学的东西会分为开蒙、读经与开笔行文等等不同的阶段,但依然是坐在同一个课堂内。

    夫子有时会作一些公共内容讲解,有时也会单独针对一部分人进行辅导。大家根据自己的学习阶段,可以选择去听或不听。

    一看到秦刚,胡衍与谈建立刻兴奋地跑过来。

    “我就说你这两天就会来。”胡衍长得有点壮实,更爱说话,而他看起来也兴奋得多,说着还不放心地对着秦刚的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秦刚也就友好地向他活动活动了胳膊,以示自己已经全部康复了。

    “夫子来了。”还没等说上几句话,大家就听到马伦从里间出来的脚步声,于是大家都老实地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马伦看到了秦刚,没作太多的表示,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对大家说:“大家把手里的《孟子》拿出来,翻到第二篇,大家先一起朗读一遍》。”

    中国传统教育大多都提倡“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当然,这也是针对一部分有着基础知识与悟性的学生。大部分人在先行诵读流畅之后,还是需要老师的仔细讲解。这讲解就可以看出不同老师的功力以及水平了。

    有的老师只是生搬硬套地进行字词的拆解,谈到整句整段的意思时,要么含糊略过,要么讲一堆自己未必正确的理解。

    而马伦却是一个相当有水平的老师,在学生通读几遍之后的讲解中,他开讲的内容并不多,往往都是抓住大家最不易懂的地方,拎出来强调一下,用语也非常浅显。而到了一些字面上就能理解的意思则简单跳过,不去浪费时间。

    有的地方,他会说:“在这里,开蒙班的同学听明白这个就可以了。经义班的同学要注意了,假如有题目涉及到了‘天时地利人和’以及他们中的任意一个的话,我们有几种破题落笔的方法呢……”

    对于秦刚来说,这些以前就开始学习过的经义,这具身体的记忆里还有留存。但是要说到对经义词句的理解以及破题立论的技巧,马先生的课真是让其不时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

    同时再看课堂上的同学,可谓是反应各异。有些年纪偏小些的,他们大多着重于认读所有的字词,能跟上读顺就行;其他的人,有的明显神游在外,一脸茫然;有的凝神细听,若有所思。

    倒是那个张徕,算是学得认真的那一类,正好看到秦刚看过来的眼光,也颇为友好地微笑一下。

    在学堂里,张徕和秦刚都到了要参加今年解试的阶段,这两人也是马伦所教的学生中成绩最好的。张盛财也多次在外吹嘘,他家这个儿子,是铁定的下一榜进士,将来要做大官做宰相的。

    课间休息的时候,马伦招手把秦刚叫了去,拿出课本,给他划出了一些因为之前缺课没有听过的地方,又简单指出了一些重点与难点,让他回去后多看几遍,如果还有不懂的地方再来问他。

    一直等到了放学的时间,胡衍与谈建才找到和秦刚继续说话的机会,喊着一起回去。于是秦刚也就收拾了书箱走出学堂。

    走出门口,却看见张徕一个人守在路边,也没介意胡衍和谈建两人,径直迎上来,对秦刚拱手说道:

    “前些天我家管家在借钱催债一事上多有得罪。我很少参与家里生意的事,也不是很认同家里的许多做法。在这里先行代我家给你赔个不是。”

    张徕进而解释道:“家里管家先是买了你家隔壁的铺子,于是他就想着两个铺子都买下可以并成一个大的店面。唉,这些人啊,光顾着自己想得好,但最后用的手段实在是不太光彩。这事我知道了后也很生气,已经向我父亲禀明情况,家里也会给他以重罚的。”

    其实张家是否会罚那管家、又罚得有多重,也都是说给外面人看看而已。只是张徕讲得如此客气,秦刚倒也不好吃不准对方的诚意,也只能客气一下说现在不妨事了。

    张徕转而对跟上来的两人笑嘻嘻地说:“大家都是同窗,等秦刚过几天身体再好一些,我在城里请大家吃饭,大家一起赏个光啊。尤其是你,谈建!一起来啊!”

    张徕还特意用手拍了拍谈建的肩膀,谈建的身子明显哆嗦了一下,向后缩了缩。胡衍看到了后,皱了皱眉。

    再客气了几句,看秦刚没有说下去的意思,张徕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张徕走远的背影,胡衍便撇撇嘴说:“这个人,嘴上一直说得很好听,你们相信吗?”

    秦刚淡淡地说:“他姑妄说之、我姑妄听之。”

    谈建犹豫了一下也说了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

    三人都是住在北窑庄一个方向的,所以回家时也大多都是结伴而行。胡衍的话比较多,在秦刚养病的期间,夫子家的鸡窝塌了半边,好几个学生的家长第二天就来人帮着修理;开蒙班的某某新生来头有点不小,据说是从扬州府里某个大官家的少爷……

    秦刚也是仔细地听着,算是可以借此不断完善一些之前的残缺记忆。倒是谈建在一旁显得比之前沉默寡言了不少。

    快走到了家,秦刚继续向东,胡衍两人向北,大家相互告了声别,各自回家。

    胡衍想了想,突然对谈建说:“那天第一个发现秦刚落水的人是你,我记得回家路上,你说在旁边看到过一个人的,那个人是谁?”

    谈建突然被问,低头着走了几步,不情愿地说:“只看到一个背影,没认出来?”

    胡衍赶上去凑近了,低声问:“真的没看清?是不是张徕?反正那天去玩时,他一直离秦刚不远。事后想想,我就是怀疑是他的搞鬼。这个家伙虚伪得很,表面上客客气气,暗地里跟他老子一个坏德性!”

    谈建仍然不吭声地走着。

    胡衍又问:“你要再想想,看到的背影要真是张徕的话,你得要和秦刚讲的啊!”

    谈建被追问得急了,便停下了脚步,一抬头,眼圈有点红红的:“我真没看清,再说看清了又能怎样?就算是那天在旁边的人是张徕,又不能证明什么?”

    胡衍急了:“怎么能说没有关系了呢?你想想看,秦刚落水后,张家就去他家放贷,之后又想抢他们家铺子,这张家的心肠与手段黑得不了啊!”

    谈建有点后悔道:“我本来是想当天就告诉秦家大大的,只是后来张徕找过我,警告我不要乱说话。后来,后来我就听说他家放贷想骗铺子的事……”

    “就是啊,你要早说,秦家大大至少就不会却是找他们家去借钱了呀!”

    “我也很后悔呀,可我能怎么样?他当时不准我说。你知道我爸打更的活是从衙门里领的。他家二叔只要说一句话,我们全家就得喝西北风的。”

    胡衍愣了一下,说:“那么现在这事情算是过去了,我还是觉得你最好能和秦刚说一下,至少可以让他防一防张徕那小子的。秦刚可是我们最好的兄弟啊!”

    谈建说:“可我现在怎么办?我又该怎么解释当时不说的呢?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对秦刚了。”

    胡衍想了想,也是叹了一口气:“也是,事情都这样了。那我们还是得帮秦刚多盯着点张徕。这小子太虚伪了,跟他老子一样,不,比他老子还坏!”

    其实另一边正在回家的秦刚心里,也在想着刚才张徕过来说的话。

    还有之前一次的接触,虽然表面都是客客气气,秦刚能够想起来的张徕,同样是一种温文尔雅的模样。但是此刻的他,内心所增添出来的后世阅历,却让他能够比过去感觉到更细节的地方,直觉便让他对这小子非常地警惕。

    况且,退一万步讲,就算借钱骗铺的这件事与张徕无关,就其父亲张盛财的口碑,既然手下的管家已经盯上了他家的铺子,这一次没搞成功,并不意味着不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这件事情,还是得早做打算、早做防范。

    胡衍和谈建,那天把他背回来的是他们;

    这些天,一直传信递消息的也是他们;

    应该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当前最好的朋友了吧。

    而前面事情的真相,已经不太重要了。

    注:据清代《高邮州志》卷七列表记载:宋元祐年间(1086-1094年)高邮军的军学教授为林武功。林武功其人只有姓名,并无传记。小说里及之后的内容,都是适当的演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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