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拜领
白银在宋时的地位是相当地重要。
一方面,白银开采的质量与数量在宋时都得到了一定的提高,这让白银开始能够以稳定的外形与质量成为可以通行的货币。
另一方面,大宋的经济繁荣,促使着经济快速发展。尤其是在经商领域,大宗交易,如果都是通过铜钱来进行的话,商人便不堪其重,银票又有不便流通的缺点,而使用白银,无论是在交易还携带方面,都会显得十分地方便。
在大宋,一两白银算一贯铜钱。所以单看重量,十两白银一斤不到,而相应的一万铜钱却要有五十斤重。虽然折成黄金会更轻,但黄金却过于贵重,白银恰巧处于一个合适的位置。
林剑回到流求后,立刻安排了探矿师去了九州岛。基于对于秦刚的绝对相信,去的就是专门擅长于寻找银矿的矿师。只是没想到,人到了九州,没过多久时间,就在大宰府所直接管辖的区域里,探出了一处质量还挺不错的银矿。
银矿的价值谁都明白,这个矿点一经发现,什么硫磺矿的就可以暂时先放在一边再说了。而原本安排开采硫磺矿的俘虏人手,就全部被调过来先进行银矿的开采。
只是,由于这次新发现的银矿涉及到部分倭人村庄及某一两个小庄园主的地方,尤其是在银矿的巨大利益面前,虽然在矿场范围划定之后,这些倭人不敢明着反对,但在附近还是时不时地会出现一些蠢蠢欲动的不安定迹象。
雷雨不得已,只能从大宰港的驻军里,分出了一半的人手,暂时进驻银矿矿场,负责看守与警戒。
虽然雷雨觉得这样子分兵之后,无论是港口、还是矿场的兵力,都不足以让人放心。但是他更清楚,这次秦执政与林监司对其委以重任,担下驻守大宰府的重任,才没多长时间,就要直接向流求那里请求援助,未免显得他太无能了,因此他只能咬牙坚持。
正好胡衍等人到了之后,雷雨便当面讲了目前的困难与担心。
到了九州,两名倭人武士便就有了更大的作用,他们本来就是十分熟悉九州本地的情况,关键在于他们自从跟着秦刚去了沧州之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宗主居然是大宋的高官后,于是便死心塌地要求终身跟随秦刚,并恳请秦刚能够为他们“赐偏讳”。
“赐偏讳”是倭人武士向宗主效忠时,请求“一家拜领”中的一种情况。
倭人的“一家拜领”首先会改成宗主的姓,然后还会获得宗主名字里的通字,像藤原家隆、藤原家平、藤原家通,这里的“家”就是通字。宗主会把这个字赐给最忠实的手下,让他们也可以叫藤原家犬、藤原家京什么的。
但是,通字在中国的姓名中常常会表示辈份,像秦观的兄弟辈名字都带有“见”字偏旁,吕大防、吕大忠兄弟的通字是“大”。如果既赐了姓,再赐这个通字,那就显得手下人似乎与宗主平辈的兄弟,更容易与宗主本族人的身份混淆。
所以,倭人中也有“一字拜领”时不赐姓,也不赐通字,而变通为赐给他们在通字以外的某个字,称为“赐偏讳”。
秦刚便选了自己表字中的“徐”字作为偏讳相赐,而保留了这四人之前的长门之姓,然后再加以“进退有度”为他们重新起名,这次陪着胡衍过来的,便是长门徐有与长门徐度。
能获得“一家拜领”的武士或属下,便是建立起了自己对于家主无限效忠、誓死相随的最坚固纽带,并视为自己最最无上的荣光。
而“进退有度”四名武士,更是从那时开始,便处处以宋人自居、时时以大宋与秦刚的利益作为自己权衡所有事情的唯一标准。
在看了矿场周围的情况后,长门徐度则指出:要是完全靠流求兵对这里进行防御警戒的话,毕竟人手太少,必然十分吃力,而且千日防贼、难免会有疏漏。不过他却提出了一条建议:由于胡衍来到这里,他的宋商身份是完全可以公开的,再说此前他已经获得了大宋朝廷的九品承务郎官身,以此身份,是完成可以在当地的庄园主里选择一家最有实力的,拉拢到自己这边,但足以防范得住眼下的所有威胁了。
“哦?如何拉拢呢?”
“只须打出胡承务的旗号,允许他们拜认您为宗主便足矣。甚至胡承务您要是不介意,再给他们‘赐偏讳’的话,对方一定会举族誓死效忠,而接下来银矿的安全防御,则完全交给他们来保证就可以了。这样李将军也可以调回人手,以确保港口那边的安全。”
“哦?”胡衍是知道他们四人被秦刚“赐偏讳”的事情的,只是此时却略有疑虑,“大哥的影响力自然不成问题。你的意思却是:我的字号也会有类似的作用?”
“那是当然!”另一个武士长门徐有赶紧证明,“他们这帮人,怎么可能会有荣幸能得到我们家主秦待制的偏讳?其实如果能够得到胡承务的松口厚爱,那也将会是他们家族不敢想像的无上荣幸!”
胡衍与雷雨商量后,便同意他们两人可以先去联络试试。
果然,两天后,银矿附近最有实力的涩川氏家,其家主涩川一多便带着两个儿子涩川渡、涩川洋一行三人,洋随着徐有与徐度,主动来拜访胡衍。
到了之后,涩川一多最关心的便是胡衍的大宋官身,幸好这玩意象征着个人身份,胡衍倒是一直带在身上的,于是便让人拿出来给对方一看。
倭人都通汉文,对方毕恭毕敬地接过这份大宋朝廷的官诰文书,一字一词地看得十分仔细。之后便是越看眼光愈是惊喜、越看神情越是郑重,最后恭敬无比地将官诰文书还上后,立即全身伏地,口称愿投身效忠胡承务,并请胡承务为他及两个儿子赐偏讳改名。
关于此事,长门徐有、长门徐度早已经与他商量过:胡衍的表字是沧海,于是比较适合将“沧”字赐给他们。
于是,胡衍点点头道:“听两位长门武士推荐过你,说涩川家是筑前国在这一带的佼佼者,且向来仰慕大宋文化、心向中原文明。某来到这里做生意,的确很是需要像尔等这样的自己人。所以,某愿意接受你们的效忠,并同意将某表字‘沧海’二字中的‘沧’字赐予你们……”
“涩川家感谢天朝上官胡宗主的垂青!”涩川一多,哦不,现在应该是涩川沧多领着他两个儿子涩川沧渡、涩川沧洋立即再次伏身致谢。
其实倭人不以通字表示辈份,有时一家人祖孙几代都是一个通字,从名字里根本分不清。
“莫急!尔等接受了这个赐字,须得知道某的表字来历,这是由大宋的山谷道人黄鲁直为我所取……”
“啊!胡宗主说的山谷道人,莫非就是与苏坡仙并称为‘苏黄’的金华仙伯黄讳庭坚么?”这也难怪听闻之后的涩川沧多惊讶得快要跳起来,因为苏轼在倭国的名气,那是仿若仙人一般的存在,同时与其共有“宋四家”以及“苏黄”之称的黄庭坚,同样也以自己的诗书双绝,为倭国上等人士所追崇,被称金华仙伯。
此时,苏轼虽然在大宋已经被流放到海南岛、黄庭坚被流放到贵州,但是倭国人每到苏轼生日这天,都会为其举行“寿苏会”,并将此习俗一直保持到了千年之后。他们对于苏黄等人的热爱与崇拜,从来就不曾受到任何政治迫害的影响。
在看到胡衍微微笑着点头之后,涩川沧多的话语都开始哆嗦着打颤了:“小的……冒……冒昧问……,胡宗主可,可曾得到黄仙伯……取字时的手,手书真迹?”
“哦!这个啊!”胡衍拍了拍后脑勺说:“给你这么一提,还是真想起来了,那日黄师伯给某取字之后,的确也曾当场赋诗一首,上面确实写过‘赠胡沧海小友’这几字,这首诗我放哪里了呢?……”
“什么?”涩川沧多都快疯了,这黄庭坚的亲笔手迹、还有亲作诗词,自己这个新投的宗主居然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他怀着抖颤的声音央求道,“倘使宗主能找到此稿,还往垂怜小人对黄仙伯的痴爱尊崇,哪怕不能得赐原件,但若能一瞻其真迹,或者请人拓写其‘沧海’二字,以供奉于家族堂前,作为我族得赐宗主偏讳的莫大之荣耀所证!”
“尔等既想要黄仙伯的手迹,这有何难,那首诗稿,待我回京城住处时好好翻找一下,以后再说。眼下,我倒真可送你一物!”胡衍随口说着,就让长门徐有去厢房拿了这次他带来作为样品的“一品天醇”,并示意交给涩川沧多。
“这瓶身的四字便是黄仙伯亲手所书,这一品天醇也是上好的美酒,尔等既是认某为宗主,这样的美酒便送你十瓶,以作见面礼了!”
涩川沧多接过手,再一看瓶身上的字,便不由地再次痴狂了起来:“峻拔雄健,长笔四展,果然是黄仙伯之手迹。”
“你再开瓶闻闻此酒。”胡衍微笑道。
涩川沧多小心地一开瓶盖,顿时整个人都呆了,室内其他众人也被这瓶中所散发出来的浓郁酒香味给震住了。
良久,这涩川沧多才恍然大悟般地小心盖好瓶盖,感慨道:“难怪这酒能够请得黄仙伯亲手书写酒名。人间一品,天上香醇,果真名不虚传啊!涩川家再次感谢胡宗主的赏赐。”胡衍看着眼前的倭人不时地鞠躬拜谢,心想,大哥的确提醒得对,对付这些倭人,就是要拿出我们大宋的文化,对他们进行彻底的碾压才行。
胡衍明确表示,这里的银矿,是他花了大价钱从流求人的手上买下来的,所以他不想在这里开采的过程中会发生过于麻烦的事情。
“哈咿!小的明白,一定不会让宗主的财产有所损失!”涩川沧多继而表示,他的家族就拥有三千名足轻【注:日本的基础步兵】,而银矿矿场本身就在自己的庄园附近,只要稍稍调整一下驻守营地,至少可以调派出两千人,兼顾着银矿的安全与防御。
胡衍很清楚,虽然这些倭国足轻的战斗力不怎么样,但是之前他们是作为威胁的存在,现在反倒成为了自己人,这一正一反的变化,让银矿的安全再也不成为什么大问题。
同时,涩川家族也对外宣布了他们获得了自于大宋承务郎胡沧海的“一字拜领”,而且他们所获的赐偏讳之“沧”字,更是由大宋的金华仙伯黄鲁直所取。
此事立即在筑前国引起了轰动,许多自认为实力不差于涩川家的庄园主,都在悔恨自己为何没有提前打听到此事,却让对方捡了这个天大的好处。
不过,原先引起他们觊觎的银矿,在此时却显得并不重要了。
胡衍便利用这件事情引起的关注,在大宰府附近的筑前、筑后等几国中,四处拜访了不少地当地庄园主及大族,将高度白酒、沧州特产、流求糖霜等新商品在他中好好地推销了一波。
不过在胡衍与当地倭人间接触的密切化,涩川家却明显感到了不安,他们觉得,必须要再推进一些关键的举措,才能维持住他们家族的必要地位。
这天,胡衍在回到大宰府的住处时,留在家里的长门徐有告诉他:涩川家派了人来,在后院房中等着他。
胡衍起先并没有意,直到走进了房间,才发现等着他的并非是涩川父子中的任何一人,而是一名极有姿色的倭女。
“妾身涩川香,是涩川沧多之女,久闻胡承务之名,今天愿自荐枕席,望承务怜惜!”
倭女的汉语一般,所以讲出来便显得极为直接,胡衍也是在初时的震惊中才消化了这一切。这涩川家一定是极其忧虑与自己关系的可靠与稳定,而在历史上,真正解决这一问题最高效的方法,无非就是结拜与联姻。
为此,涩川沧多不惜献上自己最美丽的女儿。
幸好,涩川香先前偷看过胡衍,见其相貌堂堂,又是难得的宋人,自然也不反感。更是看到父兄为此事愁眉不展,便主动请缨,来到了胡衍的住处。
胡衍看见了涩川香的容貌便已动心,况且此前他也是对女色一度有些痴迷。只是,历经了在西北的变化,才稍稍收敛了许多。
他也想到了涩川一家对于当前形势的重要意义,便开口对涩川香道:“小娘子垂爱,胡某受宠若惊。然小娘子毕竟出自望族大家,胡某有三点须提前讲明!”
“胡承务请讲!”
“其一,胡某无甚长辈,此事须去信禀明大哥并获许后方可确定;其二,胡某无法给小娘子正妻身份,只能为妾;其三,嫁入胡家,须得与某回大宋生活。”
其一不算意外,其二也并不是问题,其三更是倭人本身之想往,所以对于这三点,涩川香听了倒也松了一口气,便是站起身来,缓缓地对胡衍施了一个宋礼,道:“妾身知晓,这就回去待君消息,必不相负。”
看着款款离去的阿娜身影,胡衍久未波动的心澜,再次地荡漾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心情,便趁着要将这里的诸多事宜汇报给秦刚的机会,也将想纳涩川香为妾之事,一并汇成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往沧州,并等待秦刚的许可。
此后,胡衍更多的精力,还是集中在银矿的管理方面。好在这对于干活俘虏的督促工作,他在西北那里是有着充足的经验与策略。
只是,毕竟还存着有些岗位,需要由自由之身的人来干。所以,胡衍就在涩川家的庄园内,选用了一些庄丁,让他们参与到银矿的管理工作中。这些措施,也算是基本消除了涩川沧多对于他并未直接答应娶自己女儿的担心。
数日后,秦刚的回信传来,皆同意并赞许了他的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