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异国恋
秦刚随着耶律宁等人一起走进了天津寨中最大的办事厅堂。
当然,此时里面的其他人都被清理了出去,摆出的是接待辽国官员的各种摆设,耶律宁自然是坐在了上首,耶律南仙此时是他随扈侍从的打扮,就站立于他的身后。
耶律宁挥挥手,说道:“其他人都下去吧,我与高丽的王世子先说些话。”
于是,一众官吏、包括他的其他侍从都退了下去。
但是站在秦刚身旁的李清照却没有走开的意思,这使得秦刚安排给她的几个护卫也迟疑着不敢离开。
耶律宁皱了皱眉头,却迫于高丽长公主的身份,便说道:“长公主懂些汉话吧?”
“略懂一二。”李清照此时也是机灵着说了一句高丽腔的汉话。
“请长公主落座。”耶律宁指了指在其右手的上座,并说:“本官与王世子是好朋友,这些侍卫可以在堂外听候吧?”
秦刚点点头,便示意这些护卫可以出去了。
看到大堂里只剩下了他们四人,耶律宁便叹了一口气道:“秦兄真是使得好手段。那日在西平府,便是一身宋商打扮,与那吴王谈着西凤醇的生意买卖,背后却是那时的大宋提举天下学政使!可是骗得我俩好苦啊!”
“彼此彼此,两位公子当时不也是同样也对在下有所保留嘛!”秦刚笑嘻嘻地回道。
他的本意只是拿对方隐瞒耶律南仙是女子身份地来为自己强行辩解一下。但是对面两人被他这么一说,却是以为秦刚知道他们去西夏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帮南仙去相一相未来夫婿之事,倒是自己感到了有点小尴尬,气度也弱了几分。
不过耶律宁在进这里之前,就思考过妹妹的事情,这皇帝下了旨后,事情就已经不可更改,原本他同意带着妹妹来南京,也不过是帮着妹妹了一了心愿。他素知宋人尚早婚,所以也在想着找机会问一问秦刚是否婚配的事情,如果已经婚配,也正好可以让妹妹为此死心。
“那秦兄此次假托高丽人的身份来此,又是何故呢?”耶律宁进一步问道。
“唉!”秦刚先是长叹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
此词句一经出口,堂间另三人俱是心神一惊,只觉得一阵说不出口的情感油然而生。
秦刚一看情绪渲染得差不多了,便上前对着耶律宁叉手一拜:“小弟今有一难,还请耶律兄不吝出手相援!”
宋人的叉手礼仅次于跪拜礼之郑重,耶律宁惊得动容说道:“秦兄何苦行此大礼,但有何求,不妨说来,在下但能帮上忙,决不含糊。”
秦刚此时才踱步走至李清照身旁,缓缓开口道:“我因出使高丽,与长公主一见倾心、情投意合,已经私许了终生!”
此话一出,刚才那句诗句便算不得什么了!只是另外三人的表情与反应却是各不相同:
耶律宁的反应虽然夸张,直接从座位上惊得站起来问了一句“什么?”但是接下来再看看这两人之后,便似恍然大悟般地坐了回去。
李清照却是不防秦刚如此一说,并非意外他的情意,而是意外于表达此点的环境,一下子双颊飞红、心头小鹿乱撞,但其沉默不语、一副女孩儿家娇羞之状,恰是极应了此时之情绪。
只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站在耶律宁身后的耶律南仙,她在一听之下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双唇紧闭,同样也是一声不吭。
“只是你们也知道,我秦刚出身低微,现在虽为大宋之官,但何以衬得上清娘之绝世才华、显赫身份,只恐此生,有负……”秦刚方才说得动情,竟不小心滑嘴说出了“清娘”的名字,不过想想好在大家都不知道这高丽长公主的真正名字,按其称为清娘来猜,就算叫做王清也是差不多的吧,于是接下去继续说道,“……长公主之情意,所以,纵使我俩国家有异、身份迥意,但我秦刚情愿为她舍弃一切,只求能够与她长相厮守!”
按理说,宋人用情含蓄,极少会有如此直白的表达习惯。但是此时堂中四人,秦刚乃是现代人穿越而来,耶律兄妹却是来自草原上的契丹人,对于如此热烈之语,唯有感同身受。
当然,唯一真正的宋人李清照,却又是此时女子中极少有的敢爱敢恨之人,听得秦刚方才之语,却是从其原本是要应付对面二人的这个故事里面,分明地听出了他趁机想要对自己表露出的真实情愫。
此时的她,双目大胆地对视上秦刚热烈的眼神,并随着他伸出的右手,将自己的左手交了过去,任由秦刚紧紧地攥住了自己,心中暗道:“哪怕我便真的就是这所谓的高丽长公主,哪怕又或是能够贵为皇妃帝女,但凡有你徐之这些言语,我也定会抛下一切,毫不犹豫地随你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了。”
“秦兄好一番真情,真乃大丈夫所为!”耶律宁却是击掌赞叹道。“那么秦兄不惜冒有朝廷弹劾之风险,越境来此天津寨,便是为了长公主了?”
“耶律兄明鉴。”秦刚握着李清照的柔荑,含笑视之道:“长公主借由与辽国以米易马的生意,可以来此距离宋境最近之地,而我也可绕道海上,乔装高丽世子,方可来见清娘。再者,天津寨此处的生意好坏,直接关系到长公主在国内的行止是否会受限制。我们已经约好,只要能够积攒起足够的钱,我便会抛下官职不做,带着清娘去那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居为生!”
李清照此时早已将自己代入进了高丽国长公主的角色之中,脸上如饮醇酒,双目却是紧紧盯着秦刚,却用着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喃语:“今日你可是当着他人之面亲口说下的这些话,他日可不许负我!”
耶律宁在同时当然也已经注意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妹妹的异态,不过,他却认为今天这样的结果却是效果更好:秦刚既然心有所属,正好也可断了妹妹不切实际的念想,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之后陷入其中不可自拔,不如在此之际就能及早抽身。
此时,他倒是想起了自己来天津寨的主要目的,两相一对应,他便把这事情给想通了,于是便不作遮掩地说道:“不瞒秦兄,这天津寨的易马生意,已经引起我大辽朝廷的关注。此番在下前来,便是奉了南院大王之命,调查在这天津寨的相关交易之事。承蒙秦兄能够视我等兄弟为知已,能将此中如此隐秘之事坦然告之,我自然不会有负信任。所以,关于这里的调查结果,我自当还得慎重考虑,不能暴露了你与长公主之间的大事。”
秦刚闻之心中暗喜,立刻再补上几句:“耶律兄大义,此事若有泄露,我秦刚哪怕是丢官去职、名声扫地,皆不是重要之事,只是怕累及到长公主之清誉及其在国内的自身安全。实在是不敢大意啊!”
“我自然是明白这里的道理。”耶律宁认同地点点头后,又转头提醒自己的妹妹道,“先弟,你可也得要记住了,可不能害了秦兄与长公主。”
这时耶律南仙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却是突然开口对李清照问道:“自古宗室女子,虽然生于帝王之家,却多命不由已。假若高丽王有命,让你嫁于他国皇帝为后为妃,你便如何?”
李清照却是不知耶律南仙正是以己之处境对其相询,只知她问的不过是话语之表面意思,此时犹然还沉浸在投入的角色之中,甜甜地回道:“先兄问所欲,清娘不羡天下邦。愿乘千里船,越洋随秦郎!”
这句回答,显然是借鉴了木兰辞里的一句。
“不羡天下邦,越洋随秦郎!”耶律南仙只在自己的心中默念着这两句话,此时看向李清照与秦刚两人的眼光中,少了些许的忌妒与怨恨,却多了几分羡慕与祝愿。
耶律宁却是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己妹妹的情绪变化,此时也就兴奋地说道:“来来来,公务之事先放一边,总是能够找得到应对之策的。只是,今日你我四人能在此地相会,实属不易,不如叫人摆上酒席,你我对饮百杯、一醉方休。”
于是,耶律宁立即叫来属吏,让他们赶紧准备起来。
耶律宁原本生活的上京,就不如南京富足,更何况天津寨里,此时却有着大批的就算是辽国南京、宋国东京都不曾见到的珍稀之商品,其中尤其是以大名府运来的一品天醇为甚,由于李禠融入了北方原本就优秀的酿酒工艺,使得蒸馏提纯前的原酒就上升了不少的档次,现在的一品天醇,其口味更是比西北的西凤醇浓厚绵香好几分。
而此时更是盛夏时分,流求北运而来的丰富水果也被属吏们竞相搬上。
四人对饮数杯,耶律宁不由地感慨而言:“秦兄大才,上次在西平府所作的数对,在下回到上京之后,也曾拿上联请教过数位辽国大儒,竟是无一人之结果能出其右,纵有不服者,待其看到秦兄的下联后,无不叹服。”
“哦?”李清照此时插上话来,“徐之竟在西夏作了几个对子,我倒也是不知,说来听听呢?”
耶律宁借着酒兴,便将秦刚那日所作的四个佛理对子一条条地讲来。
李清照听了,也能听出其中的禅理与对仗格律之美。不过,以其聪慧之心,却是狠狠地瞥了秦刚两眼,所示之意便是:难怪你能够将那耶律姑娘迷得三魂不觉二魂,原来竟是有这样的显摆故事。
秦刚立刻明白了李清照所在意的地点,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装傻并频频劝酒。
耶律南仙此时突然开口道:“方才我听秦兄吟诵了一句词句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不知作的是何词牌,可有后句?”
秦刚听了后,原本还想着,这首宋词摸鱼儿雁丘词应该极其有名,只是他们这些辽国俗人见识较少,没有听过而已。但是转眼再看李清照的反应,也是没有听过此词,他转而仔细一思考,这才发觉,他竟然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后世的他对此词的记忆,主要是来自于金庸先生写的武侠小说《神雕侠侣》,那时虽然也是南宋年间,却同时也是金朝末年,吟唱此词的李莫愁晚于此词的创作年份。而他想当然地把它当成了宋词,而如今正值元符元年,这首词的作者元好问尚未诞生,自然也未面世。他却是无意中,又做了一次文抄公。
又想到了方才李清照刀他的眼神,秦刚哪里还敢再次卖弄,于是便讪讪回道:“只是偶然路过一间庙宇时,在墙上看到的残句,所以也不知道其依据的词牌诗名,只是觉得这两句写得极为优美,于是记住了,刚才有感而发,便就一下子诵了出来。”
“真是好词句啊!”耶律宁也是抚掌而赞,“以秦兄的才华,若说是你所作,我也相信。”
“方才我听秦兄说,长公主有着绝世才华……”耶律南仙此时眼睛却是盯着李清照,“不知是虚言还是实话。”
“实话实说。”秦刚正求有机会转移话题,急道,“秦刚偶有急才,却总是难登大雅之堂。而清娘却有女中李杜之名,为秦刚追之不及。”
“扑哧!”李清照却是笑了场,看到秦刚被自己的眼神所震慑,此时为了求生,竟连“女中李杜”这样极尽谄媚之词都搬了出来,她却觉得颇为欣慰。
想了想,李清照觉得还是得照顾一下秦刚的颜面,同时,她也对耶律南仙的明面进攻国略有警觉,觉得还是有必要需要捍卫一下自己的主权的!
于是便开口道:“我慕徐之,有其对我真心之七分,却也有其别样才华之三分。前次我们冬日短会分别,他赠我有一首《一剪梅》,令我甚是喜欢,今日二位也正为我俩作个见证,此词便不作私藏,正好诵予二位同赏。”
“凌满台阶雪满枝。欲行迟著,欲行迟疑。欢言未久又分离,彩凤孤飞,彩凤孤栖。
别后相思是几时。后会难知,后会难期。此情何以表相思,一首情词,一首情诗。”
李清照将秦刚当日送她的这首《一剪梅》背诵出来,直听了耶律兄妹都痴了,尤其是那耶律南仙,却在心中默念着这尾句:“此情何以表相思,一首情词,一首情诗。我若能有他写给我这一句,我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只是可惜,此词却是送于眼前这位长公主的。”
耶律宁却是大声赞叹“好词!好真情!”
李清照此时却是对着秦刚眉目传情,口中说道:“今日我和徐之两人之事,能得到两位的相助,清娘无它可谢,便于此时此景,也想现作一首《一剪梅》,以回应徐之的大作。”
“好呀好呀!”耶律宁于是赶紧叫人进来送上笔墨。
稍候书案置好,李清照移步案前,凝眉竖笔,略作思索,便很快写完了一首词。
不待那两人上前,秦刚早已过去先睹为快,进而激动不已地念诵而出: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此词一出,耶律兄妹二人听得像是屏住了呼吸一般。
半晌,还是耶律南仙开了口道:“我原以为秦兄称长公主绝世才华乃是爱屋及乌、因情而褒,如今一听,方知绝无虚言。”
耶律宁也回过了一口气后,才悠悠说道:“方才秦兄那首词的尾句,‘一首情词,一首情诗’仿佛举重若轻,将这人间千万种的深情,都寄进了诗词之中,曾让在下感觉这字词之间的精妙无比。但是此时再听长公主这首词的尾句,‘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恰是跳出了字词所有的精妙与修饰,把原先秦兄封闭进诗词之中的所有情感,又尽数全部挑拨着跳了出来。真是一字让人哭、一字叫人笑,一句让人跳进尘世万般漩涡里,一句叫人忘情天下千种风情外。”
耶律宁说到这里,又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继续说道:“二位才情相悦、情比金坚,实乃天作之合,耶律宁只恨力有不逮,但有任何可帮得上二位之事的地方,必将全力而为!”
耶律南仙更是默然。
李清照低头不语,心下却是悄然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