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如梦令
秦刚此时也相当体谅李格非夫妇的焦急心情,立即着手给他们写了一封信,当然不会提及李迒去报信的事,只是说李禠在大名府偶遇清娘,因为并不知道她私自离家的情况,只是听说其想去沧州看看,便就好心地派人一路将她护送了过去。
而他在沧州也是见了清娘之后,才问出她是贪玩私自跑出来的情况。所以,便就第一时间写信给他们,一是为清娘的现下报声平安;二是请他们夫妇放心,正好自己的妹妹也在沧州,会陪同并接待好清娘;三是建议他们可以派一两位家人过来,将清娘接回京城。
其实这封信里多少还是给了李格非一些面子,只提及李清照出来是为贪玩,决不提及她与家里闹矛盾的这一点,同时强调了她在沧州是由自家妹妹可以陪着。这样的话,事情就算是传出去,也不至于影响到李清照的女孩声誉。
当然了,至于和李格非议婚议到一半的赵挺之以及赵明诚知道了后会怎么想,这就不是秦刚所想考虑的事情了。
第二天一早,梳妆一新的李清照得知秦刚给自家父母的信已经发出去了,顿时十分地不高兴,这搞得原本还想当着盼兮之面狠狠批评一下她的秦刚尴尬不已。
最后,在盼兮万分嘲笑的表情中,秦刚也就只能草草地以“儿行千里母担忧”为由,总算让李清照意识到了自己这次一定会令自己母亲伤心的。
“所以说,你看,从沧州送信到京城,至少要三天,你家里人得到了信,再派人过来接来,也得还要四五天。”秦刚换了一个策略劝说,“那就说明,你还是可以在沧州这里玩这么多天呢!这六七天之后,也是该到了回家去的时间了吧!”
“哼!原来你就是这么着想把我哄回京城啊!”李清照却依然是极不给面子地冷笑道。
“那个,盼兮你好好陪一下清娘,我去衙门处理些公务!”秦刚无奈地找了个理由开溜。
忙碌着的金宇突然看到秦刚过来,颇有些惊讶,不过看了他的脸色,也没敢多问,只是依例行过礼后,将手头已经处理了的公文排列整齐放于他的案头后,又回到了隔壁的厅房。
这几日为了李清照,还是耽搁了一些事情的,虽然金宇可以帮他处理掉了大部分,但是许多标准后的文件还是需要他最后过目,并签署最终的决定。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不少,秦刚处理公文的注意力比较集中,速度与效率也比较快。在他的左手边,是堆放着由金宇已经预先看过、或草拟意见、或加过批注的待确认文件。
而他最终确认处理完的公文,则一律推放在了右手案头。
不过,这次他倒是发觉这一次,金宇预先处理公文的水平提高了不少,许多关键的地方所作的标记非常地精准,竟是让他省心了不少,处理速度也快了许多。
正看着手中的公文,余光中左手又放上了一叠,他便顺口说道:“子规,近来的水平进步不少啊!”
说完后,竟然没有得到回应,他奇怪地一抬头,突然发现,站在桌案左边的,竟然却是李清照,不由地赶紧站起道:“清娘,你却如何来了这里?”
“怎么?不欢迎么?”李清照一歪头道,“你说我这一趟过来,给金推官添了诸多的麻烦。所以我就想着,过来替他半天的工作,以示感谢。”
“你替他?”秦刚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过手的公文里,那些标记重点的笔迹、标法都与往日不同的原因是出在这里,“啊,原来这半天帮助我处理了这么多公文的人是你啊!”
“怎么样?我这个京城赶来的小书僮,还是帮得了秦知州几分事情吧?”李清照戏谑道。
“哈哈哈,刚才你没听到吗?我以为今天还是子规做的预处理,所以也就在夸他的水平进步呢!”秦刚倒也不掩饰他对李清照能力的赞美。
“哎!在家里常听大人讲,政务之事有多麻烦,又说到了地方,这些事务会更加地繁杂。”李清照扬了扬手中的几份公文,“不过就我看的这你沧州州衙之事,也不过如此嘛!”
秦刚此时看向她的目光,欣赏中带有柔情,却是渐渐地将李清照看得双腮发红,慢慢地低下头去,娇嗔道:“你这知州,手头还有那么多的公文不看,看我作甚?”
秦刚这时才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正在公厅,可不得过于忘形,赶紧自我解嘲道:“我在想起,若是我朝开放女子科举,不知清娘能否将来做成一个女相公呢!”
“请把‘不知’和‘否’都去掉!”李清照调皮地说道,继续开始看手中的公文了。
秦刚这时才注意到手里,李清照略略有点欠缺的,只是在她并不是太熟悉一些具体的律令与法条,还有就是一些既定的官府规范,其实这些欠缺都只是经验而已。但是她天资聪慧,往往能从基本逻辑中推断出关键点在哪里、需要辨析的关注点在哪里。然后,她只需要将这些地方标识出来,再由秦刚去作出最终的决断。所以说,她这个秘书性质的工作,做得是极其得心应手的。
很快,原本需要忙乎整整一天的公文,居然半天不到的时间就尽数处理完了。趁着这时的时间还早,秦刚便说:“走!带你去沧州走一走,让你也知晓,做个好知州,并非只是坐衙门里批批公文这么简单。”
秦刚带着李清照出去时,金宇在外厅看着有点纳闷,心想:这修撰一早过来口口声声要以政务为重,这李家小娘子进去才小半天,那么多的政务之事就抛下了?
想到这里摇摇头,心道关键的时候,还是要靠像自己这样的老黄牛才对。
可是,当他进到正厅,看到了居然却是已经尽数处理完的一大叠公文,不放心地再去翻了翻,竟是完全处理好的。
而且金宇也注意到了其中一些并非秦刚的标注笔迹,这才咋舌地明白:李家小娘子今天一早过来说为感谢而帮自己做事的话并非是戏言!
秦刚只带了几名护卫,穿着平常的官服,带上李清照便出去了。
秦刚到了沧州上任虽然只有短短半年,但这半年让沧州百姓的感受可绝非一般:先是上任之初,就惩治了一批贪官,然后便是整顿禁军,顺便还吸收了不少流民与配军入伍,令整个沧州地区的民风与治安大幅好转。
接下来便是直面春旱与蝗灾的势头,当地百姓凭着往年的经验顿时人人自危,甚至乡里农民都开始提前准备逃荒了。可是新来的秦知州,却是一手招工扩大手工业与工坊发展,一手宣布要进行孵鸭灭蝗,而且负责此事的还是从数千里之外赶来的知州亲妹妹。
于是,就在不知不觉中,沧州人的腰包鼓起来了,蝗虫也渐渐地都竟然被消灭了,各地的深水井也都出水了,更重要的是,秦知州还从海上运来了更优质的、更便宜的“高丽大米”,让大家在这大灾之年的日子,竟然过得要比往年还要安定与轻松。因此,秦刚在沧州的威信一天天地高涨了起来。
一行人走在大街上,虽然没有仪仗,但是秦刚的官袍与护卫的军服依旧是十分显眼。不时地便会有百姓上来衷心地向秦知州行礼问好。甚至有人还会把李清照误认为是秦盼兮,非常虔诚地上来感谢“鸭仙姑”,再三感谢她救了沧州一地的百姓。
李清照既有被错认的小尴尬,又有对于这一切的新奇与惊叹。
待得旁边无人之时,秦刚才充满感慨地对她讲:“要说官府做事,花的钱,都是百姓缴上来的赋税;用的人手,都是从他们中间征发来的徭役;其实百姓真正需要回报的,便是我们这些读过书、明大道事理的官员,遇到像这样天灾兵祸的重要时期,能够为他们想出好办法、为他们用对好举措。而这些事情,本来都是官员们应该去做的、也是必须要去做的。当你真的做到了后,百姓们也就真心实意地爱戴你、尊敬你、并不惜以各种褒辞赞颂于你。只是,我等为官之人,切不可因此而迷失自己的初心本意!”
“我在家中时,常听得一些官员来找大人议事,他们常说的,多是要执君子之礼、要行圣人之行、要懂皇恩之重、要依天道之循,这些话听起来似乎非常地高雅。而徐之你方才之言,便如你平时的风格一样,似乎有些粗陋浅显,但却终究是让人听着实在且信服。”
“……粗陋,浅显……”秦刚皱了皱眉头,“这算是夸我呢?还是在骂我呢?”
“扑哧!”李清照掩口而笑,“算是夸你吧!”
在东城外的码头,护卫们安排了两艘小船,秦刚与李清照坐了前面的一艘,护卫们则在后面乘坐一艘。
“徐之,我们现在去哪?”李清照欢喜地在船头坐下后问道。
“去浮阳寨,带你去看一看大海!”秦刚亲自操起船尾的桨板道。
浮阳河东流入海,此行为顺流,几乎无须多划船桨,而只需操控好方向即可。河道所经之处,多有两边的大小河汊汇入。
李清照坐在船头突然回头对秦刚说道:“我有时随父母回章丘老家,那里也有这样的河道湾汊,只是我们那里,在这个时节会有好多的莲花与荷叶。”
“莲荷吗?这边也有,前面不远就是了。”秦刚用手遥指了一下,转动手里的桨柄,船儿渐渐转进一旁的河湾,行了没多久,果然便开始见到了大片大片的荷塘与莲叶,以及正在盛放时节的朵朵莲花。
“是的,和老家的景色一个样!”李清照欣喜地叫了起来。
不一会儿,后面追上来的护卫船只有点着急地向他们前方的河汊里射入了几支摘去箭头的响箭,示意那里是断头河段,不能通行,一下子便从花叶丛中惊起了一大片的鸥鹭。
于是,秦刚便开始奋力划动船桨,以将船只要从这里调头出去,李清照站在船头的身影静伫了许久,突然便开了口,一首注定要流传千古的名词,便从她此时的唇边轻声念出: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最后一字念完,秦刚正好已经调好了船头,此时也不由自主地放下了船桨,复念着她这首词的最后一句:“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好一首如梦令,清娘的词作惊为天人!”
李清照却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赞词尽数收下。
船只回到主河道里,便继续向东驶去,渐渐地便到了浮阳水寨。几人从内河码头上了岸,再步行到了海边。
渤海虽然只是内海,但是站在这里的岸边看去,同样是无边无际的水天一色,已经让从小连较大的湖面都没见过几次的李清照看得惊讶不已。
此时的天气甚好,虽然一路之上有些炎热,但是此时海边的海风吹起,些许的海腥之味,依旧会让人感觉到有点心醉神迷。
此时的护卫都十分知趣地站在了后方百步开外,在这个距离上可以依稀看到他们,以备及时接收秦刚会发出的指令,但又绝对不会打扰到他俩的说话。
秦刚此时站在李清照的侧面,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面朝大海、兴奋异常的表情。远处的阳光,从海面上反射过来,竟然可以在她娇美的脸庞侧边,淡淡地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一时间,秦刚已经不能分辨,这层金色的光芒,究竟是海面阳光的反射,还是李清照本人的夺目光彩。
又是阵阵地海风吹过,远处竟然飘过来一阵雄壮整齐的歌声,循着歌声看去,李清照便看到了一支禁军队伍,沿着海岸线,正从南边呈队列行进,渐渐地接近了他们,他们口中所唱的,便是之前秦刚曾与她写信讲过的《练兵歌》。
随着队列的接近,李清照也渐渐地听清了不少的歌词,她眯了眯眼睛,转而盯着秦刚笑道:“粗陋、直白、浅显、易懂,的确是你的一贯风格!”
正说着,转眼之间这支队伍已经经过他们的身边,领头的军士没有停步,而是利用上一段歌词的间歇,拉长了声调喝出了一句指令:全体都有,向右——看!
这队士兵继而跟随着口令齐唰唰地将头转向秦刚他们这边,秦刚立即正色站好,举手向他们示意后,依照军中的操典要求,对众士兵大声说道:“兄弟们好!”
士兵们继续保持着行进速度不变,跟随着士官齐声叫道:“大!帅!好!”
秦刚冲着他们点点头,继续说道:“兄弟们辛苦了!”
士兵依旧是中气十足地齐声道:“为天下太平!”
之后领头的军士又是一声拉长了的口令:“起步——走!”很快,这支队伍渐渐地跑远,并继续开始了下一段的歌词。
秦刚一回头,便遇上了李清照充满惊讶的眼神,他颇有些得意地指了指队伍解释道:“军队操练会有固定的规范,刚才我们之前的这些固定问话与回答,实际上有助于不断强化对于士兵们的潜移默化的教导。”
李清照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道理我能想明白,我惊讶的是,他们叫你……叫你‘大帅’?”
“啊!怎么了?”秦刚一昂头,“虽然我只要求他们叫我长官,但是他们都这么叫我,怎么?我不帅吗?”
“哈哈哈!”李清照一下子笑歪了身子,“一点儿也不帅,可见你的兵,都是马屁兵!”
“嘘!小声点,小心他们听见了,会来找你麻烦。”秦刚吓唬她。
“我不怕,我在这里先拿住他们的大帅!”
“哦,你自己也叫我大帅了!说明你承认了……”
“没有,没有,一点也没有!咯咯咯!”
从海边回来,秦刚又带李清照去看了浮阳港,港口正好有取道高丽而来的海船,巨大的船身,繁忙的货运,的确是让李清照开足了眼界,她一边看着,一边由衷地对秦刚说道:“徐之,我开始相信京城人对你的评价了。”
秦刚却没有追问是什么评价,他笑吟吟地看着李清照,因为他只在乎的,只有话中的“相信”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