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膀猿隔户听春浪 李双燕禅寺斩恶贼
话说暮夜寺凶僧智通,自从粉蝶儿沈金去采花失踪,周锦穗地牢逃走,张氏父女弃家而去,在一两个月中,发生了许多事体,心中好生不快。
偏偏那郑忘报仇心切,几次三番要出庙寻找李铮,都被智通拦住。郑忘觉得智通大是怕事,无形中便起了隔膜。
一天晚上,两人同在密室中参欢喜禅,看天魔舞,又为了智通一个宠姬,双方发生误会。
智通虽是淫凶极恶,他因鉴于他师父的覆辙,自己造建这座暮夜寺非常艰苦,所以平时决不在本地作案。
每一年只有两次,派他门下四金刚前往邻省,作几次买卖,顺便抢几个美貌女子回来受用。便是他的性情,又是极端的喜新厌旧。
那些被抢来的女子秉性坚贞的,自然是当时就不免一死。那些素来淫荡,或者一时怯于凶威的,也不过顶多给他淫乐一年,以后便弃充舞女,依他门下势力之大小,随意使用。
三年前,偶然被他在庙中擒着一个女飞贼,名为柳眉,智通因恨她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起初叫阖庙僧徒将她轮奸,羞辱一场,然后再送她归西。因那女子容貌平常,自己本无意染指。
谁想将她小衣脱去以后,就露出一身玉也似的白肉,真个是肤如凝脂,又细又嫩,婉嗒哀啼,娇媚异常。不由得淫心大动,以方丈资格,便去占了一个头筹。
谁想此女不但皮肤白细,而且淫荡异常,纵送之间,妙不可言。
智通虽然阅人甚多,从未经过那种奇趣。春风一度,从此宠擅专房,视为禁脔,不许门徒染指。
他门下那些淫僧眼见到手馒头,师父忽然反悔,虽然满心委曲,说不出来。好在庙中美人甚多,日久倒也不在心上。
郑忘来到庙中的第一天,智通急于要和巴山剑侠为仇,想拉拢郑忘同他的师父,增厚自己势力。
偏偏柳眉又恃宠而骄,不知因为什么,和智通闹翻,盛怒之下,便将柳眉送与郑忘,以为拉拢人心之计。
郑忘得了柳眉,如获异宝,自然是感激涕零。可是智通离了柳眉,再玩别人,简直味同嚼蜡。
又不好意思反悔,只有等郑忘不在庙中时,偷偷摸摸,反主为客,好些不便。
那柳眉又故意设法引逗,他哭笑不得,越发难舍。恰好又从邻省抢来了两个美女,便授意郑忘,打算将柳眉换回。
郑忘自然万分不愿,但是自己在人篱下,也不好意思不答应。从此两人便也公开起来。三角式的孽缘,最容易引起风潮。两人各含了一肚子的酸气,碍于面子,都不好意思发作。
这天晚上,该是郑忘与柳眉的班。郑忘因智通在请的救兵未到前,不让他出去找李铮报仇,暗笑智通懦弱怕事。
这日白天,他也不告诉智通,便私自出庙,到城内打听李铮的下落。谁想仇人未遇,无意中听见人说县衙门今早处决采花淫贼,因为怕贼人劫法场,所以改在大堂口执行。如今犯人的尸首已经由地方搭到城外去啦。
郑忘因爱徒失踪,正在忧疑,一闻此言,便疑心是沈金,追踪前往打听。恰好犯人无有苦主认领,地方将尸体搭到城外,时已正午,打算饭后再去掩埋,只用一片芦席遮盖。
郑忘赶到那里,乘人不防,揭开芦席一看,不是他的爱徒沈金,还有哪个!
脑子与身子分了家,双腿双膝被人削去,情形非常凄惨。
给那犯人插的招子,还在死尸身旁,上写着“采花杀人大盗、斩犯一名沈金”。
郑忘一看,几乎要晕过去。知道县中衙役,绝非沈金敌手,必定另有能人与他作对。他同沈金,本由龙阳之癖,结为师徒,越想越伤心。决意回庙,与智通商量,设法打听仇人是谁。
这时地方饭后回来,看见一个高大和尚掀起芦席偷看尸体,形迹好生可疑,便上前相问。
郑忘便说自己是暮夜寺的和尚,出家人慈悲为本,不忍看见这般惨状。
说罢,从身上取出二十多两银子,托地方拿二十两银子买一口棺木,将尸体殓埋,余下的送他作为酒钱。
原本暮夜寺在成都名头很大,官府都非常尊敬;何况小小地方,又有许多油水要赚。
马上收了方才面孔,将银子接过,谢了又谢,自去办理犯人善后。郑忘在席篷内,一直候到地方将棺木买来,亲自帮同地方将沈金尸身成殓,送到义地埋葬,如丧考妣地哭了一场。
那地方情知奇异,既已得人钱财,也不去管他。看那暮夜寺的份上,反而格外殷勤。郑忘很不过意,又给了他五两银子的酒钱,才行分别。
他安埋沈金的时候,正是李铮在望江楼被楚平负人林中的当儿;要不是楚平与李铮开玩笑,郑忘回庙时,岂不两人碰个对头?
话说郑忘见爱徒已死,又悲又恨,急忙忙由城中赶回庙去。走到树林旁边,忽见树林内一团浓雾,有几十丈方圆,衬着要落山的夕阳,非常好看。
他一路走,一路看,正在觉得有趣的当儿,猛然想起如今秋高气朗,夕阳尚未落山,这林中怎么会有这么厚的浓雾?况且在有雾的数十丈方圆以外,仍是清朗朗的疏林夕照。
这事有点希奇,莫非林中有什么宝物要出世,故尔宝气上腾吗?
思想之时,已到庙门。连忙进去寻找智通,把禅房复室找了一个遍,并无踪影。恰好知客师了一走过,他便问智通现在何处。
了一答道:“我刚才看见师父往后殿走去,许是找你去吧?”郑忘也不介意,便往后殿走来。
那后殿旁边有两间禅房,正是郑忘的卧室。
刚刚走到自己窗下,隐隐听得零云断雨之声。
郑忘轻轻扒在窗根下一看,几乎气炸了肺腑。原来他惟一的姘头,同智通的公妻柳眉,白羊似地躺在他的禅床上,智通站在床前,正在余勇可贾,奋力驰骋,喘吁吁一面加紧工作,一面喁喁细语。
郑忘本想闯了进去,问智通为何不守条约,在今天自己该班的日子,来擅撞辕门?后来一想,智通当初本和自己议定公共取乐,柳眉原是智通的人,偶尔偷一回嘴吃,也不算什么。自己寄人篱下,有好多事要找他帮忙,犯不上为一点小事破脸,怒气便也渐渐平息。
倒是柳眉背着智通,老说是对自己如何高情,同智通淫乐,是屈于凶威,没有法子。今天难得看见他二人的活春宫,乐得偷听他们说些什么,好考验柳眉是否真情。
便沉心静气,连看带听。谁想不听犹可,这一听,酸气直攻脑门,几乎气晕了过去。原来柳眉天生淫贱,又生就伶牙俐齿,只图讨对方的好,什么话都说得出。
偏偏郑忘要认真去听,正碰上智通战乏之际,一面缓冲,一面问柳眉道:“我的小乖乖,你说真话,到底我比那厮如何?”
郑忘在窗外听到这一句,越发聚精会神,去听柳眉如何答复。
心想:“她既同我那样恩爱,就算不能当着智通说我怎么好,也决不能把我说得太稀松。”
谁想柳眉听罢智通之言,星眼微扬,把樱桃小口一撇,做出许多淫声浪态。
说道:“我的乖和尚心肝,你不提起他还好,提起那厮,简直叫我小奴家气得恨不能咬你几口才解恨。想当初自蒙你收留,是何等恩爱,偏偏要犯什么脾气,情愿当活王八,把自己的爱人,拿去结交朋友。后来你又舍不得,要将小奴家要回,人家尝着甜头,当然不肯,才说明一家一天。明明是你的人,弄成反客为主。你愿当活忘八,那是活该。可怜小奴家,每轮到和那个少指没手的强盗睡,便恨不得一时就天亮了。你想那厮两条毛腿,有水桶粗细,水牛般重的身体,压得人气都透不过来。也不知他碰到什么大钉子上,把手指头给人家割了两个去,叫人见了都恶心。亏他好意思骗我,还说是小孩时长疮烂了的,这话只好哄别人,小奴也会一点粗武艺,谁还看不出来,是被兵刃削去了的?我无非是听你的话,想利用他,将来替你卖命罢了。依我看,那厮也无非是一张嘴,未必有什么真本事。我恨不能有一天晚上,来几个有能力的对头,同他打一仗,倒看他有没有真本领。如果是稀松平常,趁早把他轰走,免得你当活忘八,还带累小奴家生气。”
她只顾讨智通的好,嘴头上说得高兴,万没想到郑忘听了一个逼真。
智通也是一时大意,以为郑忘出去寻李铮,也和上回一样,一去十天半月。
两人说得高兴,简直把郑忘骂了个狗血淋头。
郑忘性如烈火,再也忍耐不住,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再也无心计及利害,喊一声:“贼淫妇,你骂得我好!”
话到人到,手起处一道黄光,直往柳眉头上飞去。
柳眉没曾想到有这一手,喊声:“嗳呀,不好!师父救命!”
智通出乎不意,仓猝间,也慌了手脚,一把将柳眉提将过来,夹在胁下,左闪右避。
郑忘已下决心,定取柳眉性命,运动赤阴剑,苦苦追逼。
幸而这个禅房甚大,智通光着屁股,赤着脚,抱着赤身露体的柳眉,来回乱蹦。
也仗着智通轻身功夫纯熟,跳跃捷如飞鸟,不然慢说柳眉性命难保,就连他自己也得受重伤。
可是这种避让,不是常法,手上还抱着一个人,又在肉搏之后,气力不佳,三四个照面,已是危险万分。
正在慌张之际,忽然窗外一声断喝,说道:“师父何不用剑?”
话言未了,一道白光飞将出来,将郑忘的剑光敌住。
智通因见郑忘突如其来,背地说好友阴私,未免心中有些内愧。又见柳眉危急万分,只想到舍命躲闪,急糊涂了,忘却用剑。
被这人一言提醒,更不怠慢,把脑后一拍,便有三道光华,直奔黄光飞去。
柳眉趁此机会,抢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从智通胁下冲出,逃往复壁而去。
郑忘忽见对头到来,大吃一惊,定眼看时,进来的人正是知客凡闻。原来凡闻因为来了一个紧要客人,进来禀报智通,谁想走到房门口,听见柳眉哭喊之声。
他本来不赞成他师父种种淫恶勾当,以为柳眉同上回一样触怒智通,他恨不能让师父将柳眉杀死,才对心思。打算等他们吵闹完后,再来通禀。
欲待回去陪那来客,正要转身走回前殿,忽听得房中有纵跳声音,不由探头去看,正好看见郑忘放出剑光,师父同柳眉赤身露体的狼狈样儿,乃是双方吃醋火并。
暗忖师父为何不放剑迎敌?好生奇异。
后来看见郑忘满面凶光,情势危险,师生情重,便放剑迎敌,郑忘见了一放剑出来,哪在他的心上。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大闹一场吧。
谁想智通的剑也被勾引出来。那智通是普陀山紫虚井宿祖师嫡传弟子,深得旁门真传,郑忘哪里是他的敌手。
不到一盏茶时,那青红黑三道光华,把郑忘的剑光绞在一起,逼得郑忘浑身汗流。
知道命在顷刻,不由长叹一声道:“吾命休矣!”
幸喜凡闻见师父出马,他不愿师徒两个打一个,将剑收回,在旁观战,郑忘还能支持些时。
正在这危迫万分之时,忽听窗外一声大笑,说道:“远客专诚拜访,你们也不招待,偷偷在这儿比剑玩,是何道理?待我与你二人解围吧。”
说罢,一道金光,由窗外飞进一个丈许方圆、金光灿烂的圈子,将智通和郑忘的剑光束在当中,停在空际,动转不得。
智通和郑忘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只见来人身高八尺开外,大头圆眼,面白如纸,一丝血色也没有,透出一脸的凶光。身穿一件烈火袈裟,大耳招风,垂两个金环,光头赤足,穿着一双带耳麻鞋,形状非常凶恶。
智通一见,心中大喜,忙叫:“师兄,哪阵香风吹得到此?”
郑忘巴不得有人解围,眼看来人面熟,一时又想不起,不好招呼。
正在没有办法,那人说道:“两位贤弟,将你们的随身法宝收起来吧,自家人何苦伤了和气?倒是为什么?说出来,我给你们评理。”
这两个淫僧怎好意思说出原因,各人低头不语,把剑光收回。那人将手一招,也将法宝收回。
郑忘吞吞吐吐地问道:“小弟真正眼拙,这位师兄我在哪里会过,怎么一时就想不起来?”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说道:“贤弟,你就忘记当初同在铁头罗汉门下的崔名么?”郑忘听了,恍然大悟。
原来粉面佛崔名,本是郑忘的师兄,同在铁头罗汉门下。只因那一年滇西的黑潭领主到铁头罗汉洞中,看见崔名相貌雄奇,非常喜爱;又因自己门人葛无行在巴山斗剑,死在乾坤上清真人齐漱溟的剑下,教下无有传人,硬向铁头罗汉要去收归门下,所以同郑忘有数日同门之谊。
崔名将两位淫僧一手拉着一个,到了前殿,寒暄之后,摆下夜宴。
崔名便与他二人讲和,又问起争斗情由。智通自知这是丢脸的事,不肯言讲。还是郑忘比较粗直,气忿忿地将和智通为柳眉吃醋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粉面佛崔名听了,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人闹了半天,原来为的是这样不相干的小事,这也值得红脸伤自家人的和气吗、来来来,看在我的薄面,我与你两解和了吧。”
智通与郑忘俱都满脸惭愧,各人自知理屈,也就借着这个台阶,互相认了不是,言归于好。
三人谈谈笑笑,到了晚饭后,智通才把暮夜寺近两月来发生的事故,详详细细告诉崔名,并请他相助一臂之力。
崔名听罢智通之言,只是沉吟不语。郑忘忽然说道:“我有两件要事要讲,适才一阵争斗,又遇崔师兄从远道而来,心中一高兴,就忘了说了。”
崔名与智通忙问是何要事,这样着急。
郑忘道:“我今日进城,原是要寻访仇人报仇雪恨。谁想仇人未遇见,倒是寻访着失踪徒儿沈金,被人擒住,断去双足,送往官府,业已处了死刑了。”
智通道:“这就奇了!沈金师侄失踪,我早怕遭了毒手,衙门口不断有人打听消息,如何事先一些音讯全无?郑贤弟不要听错了吧?”
郑忘着急道:“哪个听错?我因听人说县衙内处决采花大盗,我连忙赶到尸场,不但人已死去,并且双足好似被擒时先被人斩断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一丝也不假。我急忙回来,找你商量如何寻访仇家,谁想进门便为一个贱人争斗,差点伤了自家兄弟义气。”
崔名道:“贤弟不要着急。我想此事决非你一人的私事,必定是巴山有能人在成都,成心同你我为难。报仇之事,千万不可轻举妄动,须要大家商量才好。你说的两件要事,还有一件呢?”
郑忘道:“我回庙时节,天才西初,太阳尚未落山。庙前树林中,忽然起了一团白雾,大约有数十丈方圆,好似才开锅的蒸笼一样,把那一块树林罩得看都看不清。可是旁边的树林,都是清朗朗的。我想必定有什么宝物该出世吧?”
崔名听郑忘言时,便十分注意。等他说完,连忙问道:“你看见白雾以后,可曾近前去看么?”
郑忘道:“这倒不曾。因为我忙于回庙,并且我一个人要去掘取宝物,也得找几个帮手,所以未走近前去看。”
崔名道:“万幸!万幸!”说罢,脸上好似有些惶急。
智通问道:“师兄,你看郑贤弟所说的林中白雾,难道说真有宝物出现么?”
崔名道:“有什么宝物,简直我们的对头到了。你当那团白雾是地下冒出来的吗?是那人用法术逼出来的呀。自从老贼婆甄云姬死后,只有那怪老头白雪峰会弄这一类障眼法。这种法术,名叫山云雾屏,深山修道,真仙们往往利用它来保护洞门,以便清修,不受恶魔的扰闹。这怪老头二三十年不出世,江湖上久不见其踪迹,他的为人,我常听我师父黑潭领主提起,本人却不曾见过。将才智贤弟说他出世,我还半信半疑。如今他既在庙前树林中卖弄,想必是有什么举动,要与我们不利。如果是他,我们这几个人绝不是对手,须要早作准备。”
智通虽未与云间仙交过手,常听师父说起他的厉害,听了崔名之言,非常惊慌。
惟独郑忘早年只在江湖上做独脚强盗,他出世时,云间仙业已隐遁,不知道深浅利害,气忿忿地说道:“师兄休得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想人寿不过百年,那怪老头既然二十多年不见出世,想已死在深山空谷之中,现在所发现的,焉知不是另一个人呢?树林中的白雾,就算是有人弄玄虚,也不过是一种障眼法儿,有什么了不起,值得这样害怕?”
崔名听了,冷笑道:“你哪里知道厉害。你白天幸而是回庙心切,不曾走到雾阵中去;如若不然,说不定也遭了毒手。巴山派中,颇有几个能手,怪老头更是一个奇人。此次但愿不是他才好,如果是他,就连我师父黑潭领主,恐怕也无法制他。他们照例每隔三五十年,必要出来物色一些资质好、得天独厚的青年做门徒,以免异日身后无有传人。前年,我师父黑潭领主说他们又渐渐在川、陕、云、贵一带活动,偏偏凑巧,普陀山和滇西派也届收徒之年,少不得因为彼此收徒弟,又要闹出许多是非。听说茅山云锦大师已经收了一个女弟子,名叫李双燕,是京城三杰之一李铮的女儿,小小年纪,长得十分美丽,从师不多几年,已练得一身惊人的本领。其余如苦行头陀、齐漱溟、髯仙赵虚能等,俱已收了些得意的门人。早晚一定有许多事情发生,你留神听吧。”
郑忘听了,忙问道:“师兄说的那个李双燕,就是我那仇人李铮的女儿么?你怎么知道这样清楚?”
崔名道:“那茅山五老峰后面有一个断崖,削立于仞,险峻异常,名叫五云步,上面有普陀山中一位前辈女剑仙在那里参修。此人乃是你我三人的师父的同辈,也曾参加五十年前巴山比剑。她因见老祖师中了无形剑,知道势力不敌,不曾交手,便趁空遁走。表面上说是自己脱离旋涡,独住深山修炼,其实是卧薪尝胆,努力潜修,想为师祖报仇。因为未曾与巴山派中人交过手,破过面,所以云锦大师才能容她在茅山居住。近二三十年来,着实收了几个得力的徒弟。云锦大师对她也渐渐怀疑,借着谈道为由,屡次探她老人家口气。她却守口如瓶,平日连门下几个心爱弟子,也不把巴山深仇露出半点。云锦大师虽然疑忌,倒也无可奈何于她。偏偏她又在天都峰上得了枝仙芝,返老还童,八九十岁的人,看去如同二三十岁的美女子一般。云锦大师带李双燕到她洞中去过。她同我师父黑潭领主最为交厚,每隔二三年,必到滇西去一次。我来时在师父那里相遇,她说起这个李双燕来,还后悔物色徒弟多少年,怎么自己时常往来川滇,会把这样好的人才失之交臂,反让仇人得去呢?我所以才知道得这样详细。”
智通插言道:“你说的可是茅山五云步千面仙姑倪十姊么?”
崔名道:“不是她还有哪个?”
郑忘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拍手大笑道:“想不到李老三还有这么美貌的一个女儿,将来要是遇见我们,把她捉来快活受用,岂不是一件美事?”
话言未了,忽然面前一阵微风,一道青光如掣电一般,直往郑忘胸前刺来。
郑忘喊一声:“不好!”连忙纵身往旁跳开。
饶他躲闪得快,左膀碰着剑锋,一条左臂业已断了半截下来。
还算智通久经大敌,忙将后脑一拍,飞出三道光华,上前敌住。
崔名的法宝俱是用宝物炼就,虽然取用较慢,这时也将他的圈儿放起,去收来人的剑光。
郑忘也负痛放出剑来迎敌。偏偏来人非常狡猾,崔名的紫虚圈方才放出,剑光忽地穿窗飞出,不知去向。
崔名等三人连忙纵出看时,只见一天星斗,庭树摇风,更不见放剑人一些踪迹,气得三人暴跳如雷。
崔名更不怠慢,将身起在半空看时,只见南面天上有一道青光,往前飞去。
崔名忙喊:“大胆刺客,往哪里走!”
这时智通叫郑忘赶快包裹伤处,也纵身随着崔名往前追赶,刚刚追到树林青光敛处,踪迹不见。
智通正要进林找寻,崔名连忙一把拉住,说道:“贤弟千万不可造次,昏林月黑,你知道刺客藏在哪里?进去岂不中他暗算?我看今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如先行回庙,再作计较吧。”
智通忿怒不过,只得站在林外,把剑光飞进林去,上下八方刺击了一遍。
等到收回剑光时并无血腥味,知道刺客不曾伤了分毫。经崔名苦劝,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地回转。
刚刚走近庙墙,忽听喊杀之声,料知有异。急忙飞身上墙一看,只见一个穿青的女子,与郑忘、凡闻两人斗剑,正在苦苦相持。
那女子身段婀娜,年纪不大,长得十分秀丽。放出来的剑,夭矫如龙,变化不测。
再一看郑忘与了一,已被那女子的剑光逼得汗流浃背。
在这一刹那的当儿,忽听空中一声响处,了一的剑光,被那女子的剑纠缠着只一绞,当的一声,折为两段,余光如陨石一般,坠下地来,变成一块顽铁。
郑忘又断了一只臂,本已疼痛,再加那女子的剑非常神妙,负痛支持,看看危险。
这时崔名、智通赶到,看见郑忘危险万分,更不怠慢。
智通脑后一拍,放起三道光华。
崔名左手先将圈儿放起,右手取出炼就的五毒追魂红云砂。正待要放,忽听空中一声“留神暗器。”
女子还未等崔名圈儿近身,将身腾起,道一声:“疾!”身剑合一,化道青光,破空而去。
崔名、智通见来人二次逃走,心中大怒,也将身起在半空,运动剑光,正待向前追赶。忽见半空中又有一道白光,迎头飞至。
崔名大怒,将手中红砂往空一撒,一片黄雾红云,夹着隐隐雷电之声,顿时间天昏地暗,鬼哭神号。
约有顿饭时许,崔名料想敌人定必受了重伤,晕倒在地。当下收回红砂,往地下观看,口中连喊“奇怪”。
智通忙问何故。崔名道:“我这子母阴魂夺命红砂,乃是我师父黑潭领主镇山之宝,无论何等厉害的剑仙侠客,只要沾一点,重则身死,轻则昏迷。今天放将出去,黄雾红光明明将敌人剑光罩住,为何不见敌人踪迹?叫我好生纳闷。”
正说话间,智通道:“你看那边放光,我们快去看来。”
崔名往前一看,离身旁十丈左右,果然一物放光,急忙拾起一看,乃是一柄一尺三寸许的小剑。想是敌人宝剑中了红砂,受了污秽,跌落尘埃。
那剑虽然受伤,依旧晶莹射目,在手中不住地跳动,好似要脱手飞去;又好似灵气已失,有些有心无力的样子。
崔名连夸好剑,向智通道:“你别小觑了它,你看它深通灵性,虽然中了砂毒,依旧想要脱逃,如不是苦修百年,决不能到这般田地。照这剑看来,敌人的厉害可知。准是他也知我红砂的厉害,无计脱身,迫不得已,才把他多年炼就的心血,来做替死鬼。不过此人失了宝剑,便难飞行绝迹,想必逃走不远,师弟快随我去追寻吧。”
说完,正待同智通往前搜查时,忽然耳旁听见一阵金刀凌风的声音,知道有人暗算,急忙将头一偏。
谁想来势太急,左面颊上,已扫着一下,不知是什么暗器,把崔名大牙打掉两个,顺嘴流血不止。紧接着箭一般疾的一道黑影飞过身旁。
崔名正在急痛神慌之际,不及注意,那人身法又非常之快,就在这相差一两秒钟的当儿,崔名手中的战利品已被那人劈手夺去。
那人宝剑到手时,左手抡剑,双脚并齐,照着崔名胸前一蹬,顺手牵羊,来一个双飞鸳鸯腿。顺势变招,脚到崔名胸前,借力使力,化成燕子飞云踪,斜飞几丈高远,发出青光,身剑合一,破空飞出。身手矫捷,无与伦比,饶你崔名、智通久经大敌,也闹了一个手足无所措。
智通眼看敌人飞跑,怒发千丈。纵身追时,只见那道青光业已破空入云,不知去向,无可奈何,又急又气。
再回来看崔名时,业已痛晕在地,智通向前扶起,恰好了一垂头丧气走出观看动静,帮同智通将崔名抬到房中。解开衣服一看,胸前一片青紫,现出两个纤足印,轮廓分明。估量来人是个女子,穿的是钢底剑靴,所以受伤如此之重。如非崔名内外功都到上乘,这一脚定踢穿胸腹,死于非命。
崔名连受二处重伤,疼痛难忍,忽然一声怪叫,连吐两口鲜血,痛晕过去。智通见了,益发着忙,急将备就救急伤药,与他灌救,仍然不见止痛。痛骂了一阵刺客,也无济于事。只得让郑忘同崔名两个,一个这壁,一个那壁,慢慢养伤。
说了半日,那两个刺客到底是谁呢?原来醉道人同李双燕辞别云间仙,便在林中取出干粮同红葫芦里的酒,饱餐一顿。
到了晚间,二人到了暮夜寺,正遇见崔名、智通、郑忘三人在那里大发议论。
依了双燕,便要下去一较短长,几番被醉道人止住。并告诉她崔名如何厉害,如果要下去,须要如此如彼,依计而行。
他等三人俱怀绝艺,只可暗中乘其不备,让他受点创伤。如果真正明面攻击,决不是敌手。
商量妥当,偏偏郑忘要说便宜话,把这位姑娘招恼,这才放出飞剑,原打算取郑忘首级,偏又被他逃过,只斩下半截手臂。
后来崔名放出圈子,双燕因听醉道人嘱咐,估量厉害,又加上智通的三道光华,迎敌时便觉吃力,情知不是对手,便知难而退,依照原订计划,逃往树林。
醉道人已在半途相助。智通同崔名在林外说话时,双燕因恨郑忘不过,不听醉道人拦阻,飞身绕道入庙,打算趁郑忘无人帮助时,取他首级雪恨。
谁想郑忘惊弓之鸟,早已提防,双燕剑光一到,便交起手来,郑忘堪堪抵敌不住。知客僧凡闻在后殿因听说师父去追刺客,往前边来看,正遇见郑忘与一穿青女子动手,便上前相助。
李双燕受过云锦大师真传,生有仙根,又加数年苦功,哪把二人放在心上。运动神光,才一交手,便把凡闻的剑斩断。郑忘愈加势孤,恰好又是崔名、智通赶回。双燕见不是路,飞身逃走;这时如果稍慢一步,便遭红砂毒手。
醉道人见双燕不听吩咐,前去涉险,深怕有些失利,对不起云锦大师,早在暗中防备。也深知红砂厉害,不敢上前。
为救双燕,拼出百年炼就心血,连忙将自己剑光放出,拦住来人去路,双燕才得逃生。果然红砂厉害,剑光一着红砂,便跌到尘埃。醉道人虽然心痛,因怕红砂厉害,不敢去拾。
双燕见醉道人为了救自己,失去宝剑,又羞又急,又气又怒。
她少年气盛,又仗着艺高人胆大,便要乘机夺回。
醉道人一把未拉住,正在着急,忽听耳旁有人说话道:“我把你这醉老道,这回花子没蛇耍了吧?”
醉道人听出是云间仙,不禁大喜,便道:“都是你让我保护小孩子,这孩子又倔强不听话,你须赔我的剑来。如今这孩子又上去了,你还不去帮忙,在这儿说风凉活,倘有失机,如何对得起云锦大师?”
云间仙道:“这孩子颇似我当年初学道的时节,异日必为巴山争光,她虽有两三次磨难,现在决无差误。你的剑也应在她的身上,得一柄胜似你的原物。而你的剑得回来,只消我带回山去,用雪山还灵丹一洗,便还你原物。你失一得双,都是我老头子作成你的,亏你还好意思怪人。”醉道人料无虚言,十分高兴。
正说时,双燕已经夺剑回转。说起夺剑情形,又说临走还赏了崔名两鸳鸯脚,脸上十分得意。
正说时,云间仙现出原身,双燕连忙上前拜见。
醉道人道:“你这孩子也太歹毒。你往虎口内夺食,把我宝剑得还,也就罢了,你还意狠心毒,临走还下了那么一个毒手。假如崔名因你这一脚送命,岂不又与滇西派结下深仇?江湖上异人甚多,我们但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你小小年纪,正在往前进步,想你成名之时,少一个冤家,便少一层阻力。下次不可如此造次。”
说到此间,云间仙连忙拦阻道:“醉道人你少说两句吧,我们越怕事,越有事。你忘了从前巴山斗剑时么?起初我们是何等退让,他们这一群业障,偏要苦苦逼迫,到底免不了一场干戈。这回与从前还不是一样?她少年智勇,你当老辈的,原该奖励她才对。你说黑潭厉害,须知如今是各人收徒,外加有人要报巴山之仇,他们已联合一气,我们但能得手,除恶务尽,去一个少一个。滇西这条孽龙,在滇西作恶多端,也该是他气运告终之时,倘遇见了他的门下,却是容留不得。你不知道,这一回乃是邪、正两道争存亡之时。”
醉道人道:“我何尝不知道。不过云锦大师昔日再三相托,她说双燕眉梢有红线三道,杀劫太重,我不能不时时警戒而已。”
正说间,忽见正西方半空中有几道红线飞来,云间仙说声:“快走!”便同他二人起在空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