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太宰治抱怨般的话使得门口的少年愣住了, 芥川龙之介稍稍睁大了眼,他的呼吸从听到“敦君”两个字时就变得不平稳起来,紧接着抬手捂住了嘴, 看上去是在忍耐着不咳嗽出声。
绘里花刚从太宰治突然变大的力气中回过神来, 她侧了侧脸,刚从太宰治身后探出半张脸, 视线又立即被太宰治阻挡了。
也不知道是不想让她看到芥川,还是不想让芥川看到她。
太宰治转过身,他的目光一与绘里花对上,脸上那副冷淡的表情就立刻消失不见了。
“走啦走啦,绘里花。”
他看上去完全没有理会受到打击的芥川龙之介的意思, 甜蜜的味道缠绕在剔透的鸢色虹膜中。
“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的话可是会完不成任务的哦。”
芥川龙之介的脸色立刻又苍白了几分。
他局促地握紧了拳头,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更确切地说,他对于会在这里见到太宰治的事根本就没有做好心理建设。
他十分钟前刚结束港口那边的任务,虽然只有二十岁,但看上去有些病弱的芥川龙之介轻松地就横扫了刚冒出头的反动派。
紧接着, 他接到了尾崎红叶的电话。
“中也似乎去喝酒了。”
“他最近心情不太好,可能会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你也知道中也如果喝醉的话会是怎样的灾难吧。”
言下之意,芥川龙之介的新任务是在中原中也喝醉酒前将他安全地带回港口黑手党。
于是芥川龙之介按照尾崎红叶给的地址去找,前脚刚踏进酒吧, 后脚又迈了出来。
芥川龙之介如实汇报了中原中也喝醉酒暴走砸了酒吧的可能性。
本来到这里,他今天一天的任务就已经结束了。
结果在回港口黑手党的路上,芥川龙之介遇到了守在医院门口的一帮同事,据说是在帮暂时离开的中原中也保护一位女性的安全。
芥川龙之介对于中原中也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但是在这里等着似乎能等到中原中也。
迟疑了一会儿的芥川龙之介就这么越过了人群, 径直地走进医院的大门。
少年古井无波的眼眸在那一刻掀起了波澜。
太宰治这个人, 光是名字就能让芥川龙之介失去平时的冷静, 更别说有人当着他的面想要伤害对方了。
罗生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动的,芥川龙之介抱着的是为太宰治抹消一切威胁的决心。
结果一如既往地又被太宰治讨厌了。
“……他看上去被你打击到了,太宰先生。”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脸,但是芥川龙之介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凭借着过人的眼力,芥川龙之介成功捕捉到了太宰治没挡住的那一片学生制服的裙摆。
高中生?
是太宰先生的约会对象吗?
太宰先生竟然有了约会对象!那个人虎肯定比他要先知道一步!
想到这里的芥川龙之介手有些痒了。
“嗯?芥川吗?才不会啦,他只不过是老缠着我的……”
——狗而已。
太宰治本来是想这么说的。
但是他又回想到,似乎在绘里花追随他的那个世界里,绘里花也总像个小流浪狗一样缠着他。
“可爱的小狗。”
太宰治纠正了措辞,他掰过对方的身子,一边推着她往后门走,一边笑眯眯地说道。
“没错没错,芥川君是一只可爱的小狗,我最喜欢小狗啦。”
芥川龙之介并不介意被太宰治骂。
但这句话从生平最讨厌狗的太宰治口中说出来实在是有些令人震惊。他睁大了眼睛,身体僵硬,甚至连嘴都忘了张开。
“不告诉中原先生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太礼貌?”
“中也只会捣乱而已。”
“……”
“而且他才不会在意这种事呢,中也那种老好人就算绘里花把他车子炸了都不会生气的啦。”
“我是不会帮您去炸中原先生的车的,太宰先生。”
“欸,真可惜,明明绘里花以前都会帮着我一起捉弄中也的啊——芥川君~记得告诉中也我们走了哦~”
二人交谈的声音渐渐地远了。
但芥川龙之介还站在原地。
——太宰先生刚刚是认可他了吗?
芥川龙之介沉思了一下。
可爱似乎是个褒义词,也就是夸赞的意思。
也就是说——
太宰先生认可他了!
得出这一结论的芥川龙之介振作起了精神,虽然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背后似乎有春风拂过,还愉悦地转着小花。
“……芥川?”
芥川龙之介背后的小花因为中原中也疑惑的声音停止了。
中原中也站在他的身后拧着眉看他,“你怎么在……”
本来是想问你怎么在这里的,但中原中也一看到芥川龙之介的脸就顿住了。
他沉默了几秒钟,向对方问道:“你脸红什么?”
芥川龙之介:“在下刚刚遇到了太宰先生。”
哦,太宰治啊,那按芥川的崇拜程度倒的确是情有可原了……不,等等,太宰治那条讨人厌的青花鱼人呢?
中原中也瞳孔地震。
“太宰呢?”
中原中也按捺着脾气问。
芥川龙之介回忆了一下,太宰先生好像让他转告中原中也他走了的事情。
太宰先生拜托的事情一定要好好达成!
于是芥川龙之介用真诚的目光看着中原中也。
“太宰先生带着他的恋人一起走了。”
忍耐。
中原中也:“有说去哪吗?”
芥川龙之介愣了一下:“抱歉,在下没有听到,但既然是恋人的话,应该是去约会吧。”
……
俗话说得好,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选择了前者的中原中也到最后还是没能忍耐下来。
继酒吧外,港口黑手党的又一产业被中原中也炸了。
-
绘里花没能听见医院急诊室里的爆炸声,毕竟中原中也回来的时候,太宰治已经带着她七拐八拐拐过了几条街了。
于是她开始认真思考要怎么把那个狡猾的咒灵引诱出来。
从理论上来说,咒灵是从人类的一切恶念中诞生的,每到人再次产生类似恶念的时候,就会循着负面情绪而来。
也就是说,如果说那个诅咒的那个目标是太宰治的话,就得让太宰治产生负面情绪。
但是……
绘里花看了一眼面前兴致勃勃的黑发青年。
太宰治的手掌按在玻璃橱窗上,他看着面包店里毒蘑菇样的面包,眼睛闪闪发光。
他看了一眼绘里花,又看了看面包,然后再看看绘里花,再看看面包——太宰治把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五六遍,把“渴望”两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绘里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在面包店里坐了下来。
面容昳丽的青年坐在她的对面,慵懒地托着下巴,弯着眉眼,兴致勃勃地给她分享武装侦探社的趣闻。
太宰治乐意的时候,可以轻易讨任何一个女孩子欢心。
光是他那张脸就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味道。
绘里花下意识地想,怎么在以前攻略太宰治的时候,他就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难道真的是那个吗?
——死亡会让怀念日积月累,让人分不清喜欢和害怕失去这两种情绪的区别。
“在想什么,绘里花?”
空调的冷风带着青年略带笑意的声音,准确地传达到了绘里花的耳朵里。
她回过神来,看着太宰治,诚实地回答道:“在想怎么样才能把诅咒引诱出来。”
太宰治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接着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鼻音。
“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绘里花迟疑了一瞬:“大概吧。”
“但是绘里花好像在纠结着要不要和我说。”
太宰治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为什么?”
提出了这个问题的太宰治苦恼地皱起了眉,他并不想从绘里花那里得到答案,似乎是为了证明刚刚自己说的“因为他比较聪明”的观点,太宰治自顾自地苦想着。
他晃了晃手里的银制叉子,没过几秒,眉眼突然明亮起来。
“是怕破坏我的心情吗?没关系的哦,因为和绘里花在一起,所以我对今天一整天都充满了期待。”
这还是绘里花第一次从太宰治嘴里听到“期待”两个字。
他那双鸢色的眼眸中,情绪柔和得不可思议,温和的光在他的睫羽上碎开,显得他唇角一向浅淡的笑都真实了几分。
……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绘里花感觉自己像个罪人。
“负面情绪,恨、后悔、愤怒,什么都好,如果太宰先生能产生这些情绪的话,说不定能将那个诅咒引过来。”
太宰治可爱地眨了眨眼。
金属的叉子落在瓷盘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太宰治凝视着面前少女格外认真的眼眸,捂着肚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呢。”
太宰治一点也不介意自己颇为愉悦的心情即将被破坏的这件事,他率先站起了身,垂下眸看绘里花。
“走吧。”
“?”
“我知道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这样就不会有其他人被诅咒误伤啦。”
太宰治的语气格外轻巧。
绘里花疑惑又震惊地看他。
“咦,怎么了吗?”
“……不,总觉得太宰先生您今天格外得好说话。”
换作平时,太宰治怎么也得任性得插科打诨几句,或者索性倒在座椅上拖长尾音抱怨着“好麻烦”之类的话。
听到绘里花这句话的太宰治沉思片刻。
“我伤心了哦,绘里花。”
他捂着胸口,做出了一副夸张的受伤表情,“我平时工作也很积极的,就连国木田君都夸我[忙得找不到人影]呢。”
熟悉的欠揍语调。
绘里花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看来太宰治正常了。
-
其实对于太宰治来说,倒也没有什么正不正常的。
他只是觉得要是绘里花有上个副本的记忆的话,再任性下去会被更讨厌而已。
太宰治从觉醒记忆起就开始搜集情报。
江户川乱步、中原中也,还有和绘里花同个学校的叫狗卷棘的少年。
森鸥外可能也算一个,但当太宰治笑眯眯地试探的时候,森鸥外却同样笑着将他的问题挡了回来。
同为武装侦探社的成员,在共同的敌人面前行动总是一致的。
于是太宰治短暂地和江户川乱步结成了同盟。
比如利用这个世界的绘里花对于那位可爱的名侦探的好感而把她拐来横滨之类的。
从中原中也之前主动来侦探社找绘里花的举动看来,他恢复记忆只是时间问题。
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个小矮子到底哪里好,但似乎挺受女孩子欢迎的。
要在小矮子恢复记忆以前把绘里花的好感度挽救回来!
这是太宰治的打算。
所以,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牺牲的话,太宰治倒是非常乐意。
更准确地说,太宰治希望绘里花的要求更过分一点。
那只咒灵能把他打得半死就更好啦。
那样事后就利用绘里花对他的愧疚心来靠近绘里花。
写了一出完美剧本的太宰治心情愉悦。
但他越是愉悦,废弃的教堂里就越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绘里花看了眼时间。
恰好四十五分钟,再过五分钟,就是她要睡着的程度。
这么想着的少女将视线缓缓地从屏幕上移开,一点点地上移,最后落在盯着她看的太宰治身上。
在这漫长的四十五分钟里,绘里花的思想已经从“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转变为了“这家伙为什么能盯着她的脸看这么久都不觉得无聊吗”。
她上一次这么聚精会神地盯着同一个东西看,还是在第二次冰帝月考,面对那张超越正常难度的试卷的时候。
“太宰先生。”
“嗯?”
“我决策失误了,这个方法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那只诅咒狡猾地没有留下任何的咒力残秽,因此她光用咒力来探测的话也追踪不到她。
要是在她晚上离开横滨的时候有人被袭击的话就糟糕了。
绘里花在十分钟前给看上去经验丰富的七海建人发了短信,询问了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
但对方似乎很忙,直到现在仍旧没有回信。
“和我说说话吧,绘里花。”
太宰治开口了。
绘里花敏锐地发现,青年那双干净剔透的虹膜中有什么悄然发生了改变。
阳光铺洒而成的金中,有什么在暗暗地涌动。
可太宰治还在笑。
“你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吧,现在不说的话就没有机会了哦。”
残破的教堂中,彩色的玻璃将光线割裂,那落在地上的一束光搅拌着灰尘,打破了虔诚的宁静。
太宰治似乎是在透过她与他那个世界的[迹部绘里花]对话。
那只向他祈求拯救,却被他伸出的手残忍地折断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的金色小鸟。
“我不会再追随您。”
阖眼之际,绘里花身上的气势变了。
和演技没有多大的关系,打游戏副本的是她自己,在ABCD中做出选择的也是她自己,只要她愿意,就能将太宰治记忆里的[迹部绘里花]展现在他面前。
“我不会再追随您。”
她凝视着面前的青年,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也不会再喜欢您。”
“所以,太宰先生的一些任性的要求,我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答应了。”
“这一次,不管太宰先生说什么,我都会朝前走的。”
——像我这样弱小的人,总得做些有意义的事吧。
——要是看到我死去的惨状,太宰先生也许会因为厌恶死亡的痛苦打消自杀的爱好。
那个因为预见了所有朋友未来的死亡而感到痛苦的孩子,已经永远长眠于初雪之下。
太宰治出乎意料的冷静,他垂下眼眸,安静地等待绘里花把话说完。
“那就按你说的做吧,绘里花。”
和想象之中截然不同的态度,太宰治的眉眼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他仗着身高优势,衔着笑,微微俯下身来和她讲话。
“但是我喜欢绘里花哦。”
“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正因为是绘里花,所以我才好好地想了。”
在那个世界,绘里花死后太宰治漫长的人生里,他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绘里花究竟把他当做了什么呢?
是因为想要逃避友人的死所以才追随着他吗?如果他存在的意义仅止于此的话,他才不会想要告诉她她想要的答案呢。
于是太宰治告诉她,绘里花的那个名叫夏油杰的友人的死亡,全都是她的错。
是因为她追随着他,拒绝了夏油杰的邀请。
有的人说,当你犹豫不决的时候,就抛一枚硬币吧。
因为在你抛出硬币的那一瞬间,就能得到答案了。
在指尖擦过少女翻飞的衣角的刹那,太宰治忽然明白了他恶劣地想要看到绘里花崩溃的样子的原因。
——原来是嫉妒啊。
原来他也会有嫉妒的情绪吗?
那个世界的太宰治在三十九岁,独自一人孤寂地拥抱了死亡。
一个人死去的感觉并不美妙。
所以这次不想一个人了。
“怎么办,绘里花?”
太宰治的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感。
他将声音压到最低,带着哄骗般的暧昧味道。
“原谅我吧。”
乱步先生也好,和他有些相似的五条君也好,只要不是那个他看不顺眼的蛞蝓,这一次绘里花注视着谁都无所谓。
只要能同样注视着他就好了。
恶念如疯狂滋生的野草。
在太宰治冒出这样的念头的下一刻,绘里花感到了可怖的咒力。
教堂彩色的玻璃被打碎,悬浮在空中的人形咒灵遮蔽了阳光。
它空洞的心脏处,插着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
而虎杖悠仁体内的两面宿傩正透过那根手指,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