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上门就是为找死(上)
【巽五篇】 风动八方
巽者为风,巽为入,所到无孔不入,
有深藏之意,却又四处昭然,
波折重重,起落浮沉不定,
当随机应变,择善固执。
三月九日,巳时,西方来风,其气色白,声如马嘶,味有辛。
某公路上,一辆半旧不新的长途客车正驶向省城长途客运站。
天气不错,路面不错,前后并没有什么车辆阻碍,拐过这个沿山的路段,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
看来今天可以再跑上两趟,司机这么想着,脚下加大了油门。
嘣,车顶上被什么敲了一下,一颗不大的石子弹跳着从司机的视线中消失,他皱了皱眉,没怎么在意。
这段路跑了不下几百次,像山上落下小石子之类的事情屡见不鲜,他习惯得都快麻木了。当然,并不是人人都会像他那样,比如半小时前下车的那四位,显然就不习惯,而且还有点神经过敏。
前头是青天白日的阳关大道,一切有如往常般太平,他才不会信那四个人说的话,什么路上会有危险,最好绕道之类的。
“听剌剌蛄叫,还不种地了呢。”司机大大咧咧地给自己点了支烟,跑长途是个挺累的活,要不打起精神,那才会出事。
鼻腔被烟一刺激,司机的精神上来了,眼睛也亮了,可面前的路却忽然暗了。
司机的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刚才还是好好的日头,怎么一下就暗了?
车还在前进,路继续暗。
轰,一块巨大的山石砸在了长途客车的顶上,高行驶的车子陡然一顿,后尾一抬,借着余劲向前冲出一段,车身在巨石压力和自身冲力的作用下迅扭曲起来,像一团被揉捏得不成形状的废纸。
嗤,变形的车身在地上划出一道炫丽的火花。
呼,泄漏的油箱冒起一股火苗,见风猛涨。
轰隆……
离开公路不远处有片农田,在田里耕种的农民有点纳闷,大晴天的怎么会打雷呢?
三月十九日,戌时,东屋灯落,其光爆闪,砰然有声,惊四邻。
某小镇旅店内,值班店员老侯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收音机,桌上点着的煤油灯晃得他心烦。
要说这镇子虽然不算大,可麻雀虽小还是五脏俱全的,像遇上断电之类的事情实在是少之又少。
今天偏偏就奇了,刚过八点半,东边一间房的灯不知怎么突然爆闪着就炸了,碎片落了一地,接着整个旅店直接断电。
不过还算好,那间房里的住客刚巧才开门,人还没进去,所以也没伤着。
“怪不得皇历上说‘日值岁破,大事不宜’。”老侯拈着一本泛黄的老皇历,凑近了煤油灯。
他信这个,还不是一般的信,只要是有点什么事他都会拿着老皇历翻上半天,总想在这上头找出点趋吉避凶的兆头来。
也有不信这个的,停电没多久,靠东屋的那四个住客就来退房了,看样子是要连夜赶路。老侯神神道道地和他们嘀咕了半天,意思今天日子不怎么好,这大半夜的还赶着上路,弄不好是会出事情的。
老侯说这话时挺严肃,人家却笑了,依旧还是退了房,其中一个书呆子模样的男的还让他小心火烛。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侯嘀咕了声,让我小心火烛,你们还是注意着点路上别撞上什么东西吧。
夜里十一点,他那老掉牙的收音机里正放着京剧段子“孔明借东风”,那老生的唱腔特有韵味,听得老侯闭着眼晃头晃脑的。正在得劲的功夫,鼻子里传来一阵什么东西烧糊了的味道。
不会是哪间屋的把灯碰倒了吧,老侯心里一激灵,赶紧往里头跑。
火!老侯长那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猛的火,也不知道是怎么烧起来的,那火舌几下就燎着了半个旅店,连扑都没法扑。
很快,桌上的老皇历也被燎着了,这本老侯一向赖以趋吉避凶的黄纸本,此刻是彻彻底底的遇上了大凶。
四月四日,辰时,东南风起,细雨濛濛,车流不断,路人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不管这句诗原本是啥意思,现在路上的行人还真是“欲断魂”,人多车堵路不通,大小车辆不论牌子车型,一律都以龟速前进。
不知是从哪年起的风头,清明出行赶过了黄金周,只要一到这日子,城市乡镇交通主干道上,便早早的排起了车队,不管你怎么着急上火,该堵该停的地方还就是没法动。
好不容易熬到了附近的墓园,那门口又是人山人海,热闹得跟赶集似的,四处都在点香烧纸供蜡烛,弥漫的青烟和空中的雨雾混作一团,迷离得让人几乎看不清景物。
谷老伯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在福寿园干了二十年,眼看着清明节一年比一年热闹。人再多他也不着急,反正墓园就这么大,再热闹也不能把园子给折腾翻了,毕竟地底下睡着的都是那些游客的祖辈亲人。
维护秩序有保安,帮零打杂的有墓工,他这个平日看门的老头倒显得清闲了,一般这时候他会躲去自己的小屋里泡上一壶新茶,一边呷一边望,享受一下热闹带来的清闲。
不过,谷老伯今天没躲去泡茶,挺起劲地满园子转悠,一会儿帮着保安维持下秩序,一会帮着墓工打理下事务,眼看着从园子的东北角忙活到了西南角。
可一到西南角,谷老伯就不再走动了,靠在那边的院墙上歇着,偷眼打量来往凭吊的客人。
“已接近辰时了,怎么还不来?”谷老伯瞥了眼手表。
四月四日清明辰时,这是谷老伯定的时辰,也是个特殊的时辰,如果错过了那就得再等上一年。
不管是谁,都不能破了这个规矩。
因为“生死判”谷辰坷只在定好的时辰埋人。
骨碌,几个苹果滚到了谷老伯的脚边,跟着过来了个女孩,手里拎着漏了底的塑料袋,身后还跟着三个同行的男子。谷老伯见苹果掉在了跟前,便顺手帮忙捡起递了过去。
“一夫有禾。”离谷老伯最近的那个男子突然低声冒了一句。
谷老伯微微一顿,眼盯着手里的苹果,嘴里同样低声回道:“八人开口。”
那男子点点头,接过谷老伯手里的苹果,随手塞给身边的女孩,像没生过任何事似地带着同伴走开了。
谷老伯继续靠着院墙,约摸半支烟的功夫才晃晃悠悠地往墓园后头走去,脚步不快不慢,到了后院的拱门处,身子略停了停,抬起右手摸了下后脑勺,自顾进门往左边去了。
他的身影刚消失没多久,方才那四人便小心地跟了上来,在拱门处也是停了停,随即进门向右边走去。
墓园的后院不小,除了墓园办公室、员工休息室之外,余下都是古色古香的大开间房子。按当地习俗,这块叫“停灵雅所”,里头寄存着的都是年内亡故者的骨灰,等待冬至下葬。
因为没下葬,最多是送来时祭拜一下,和外头的热闹场面比较起来,这里就静得有点糁人了。
进了拱门往右走正好就是三大间的“停灵雅所”,那四个人来到门前,四处打量了一阵,找了个不太起眼的地方等着。
“他真的会死在这儿吗?”刚才的女孩低声道,“我还是有点怀疑。”
她问的正是刚才与谷老伯对话的男子,那男人身材高大,脸上满是络腮胡,配上一头的乱,看着有些不修边幅。他的双眼一直紧闭着,一直没有睁开,看样子似乎是个盲人。
这男子并没有回答女孩的问话,身子转向了旁边,在那一侧站着另外的两个男子,一个戴着副眼镜,另一个则扣着顶棒球帽。
“只有你死才能解决问题。”他的声音沙哑,却相当浑厚,“也只有他才能让你死得其所。”
“死也只是暂时解决问题。”戴眼镜的男子扶了扶镜框,“何况他未必能死得成。”
两人所说的应该是戴棒球帽的男子,他似乎是四人中最悠闲的一个,身子正靠在一棵大树上,嘴里叼着一只没有燃着的纸烟。
“能死是最好。”那人抬起头,压低的帽檐下露出一双懒散眼睛,“只要够时间就成。”
嘎,北边那间“停灵雅所”的门缓缓开了,谷老伯往外探出身,随即招了招手,那四人见了立刻过去闪进了房门。
屋里比外头看着还要大,一排排高大的柜子整齐地排列着,如果不是透过柜门玻璃能看到里面的骨灰盒,很容易会把这里错当作图书馆或档案室。
谷老伯带着四人径直往里走,在最里的一排柜子后停了下来。
“唉,我该叫你秦扬,还是该叫你秦大少爷?”谷老伯叹了声,脸色严肃地向那高大男子问道。
“谷二叔,您老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扬子吧。”高大男子恭敬地对他欠了欠身。
“扬子。”谷老伯的声音像是在回忆着,“从你离家出走那天起,我就再没提过这两个字,秦大哥也不愿听到。”
高大男子脸色一黯,应该是被触动了记忆中的某个伤处,低头沉默了起来。
“谷二叔……”一旁戴眼镜的男子琢磨着方才高大男子对谷老伯的称谓,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但又有些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算了,不管怎么说,你是秦大哥的独子,也是秦家唯一的传人。”谷老伯摆了摆手,“虽然秦大哥已经作古,但我欠他的还没还清,帮你也当是帮他吧。”
高大男子点点头,再次对着谷老伯欠了欠身。
“说吧,你要埋谁?”谷老伯眼睛打量着另外三人道,“想要死成什么样?”
“要埋的是我。”戴棒球帽的男子点了点头,一付懒懒的模样,“死得越惨越好,横死暴毙样样成。”
谷老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身子一晃,直接和他来了个面对面,随即双手一捋这男子的两条胳膊,跟着一拉一旋,让他原地转了个圈,两掌沿着双肩一路捏到腰间。
“勾陈附体,神煞反噬?!”谷老伯的粗眉拧成了逗号,转脸对着高大男子道,“难道他就是天卜?”
“没错,他就是天卜方展。”高大男子点头道。
“哈哈!扬子,今天莫说是你求我埋,就算秦大哥在世,我也断然不能答应了。”谷老伯突然大笑道。
高大男子一脸惊愕:“谷二叔,如果不埋……”
“不埋,绝对不埋!”谷老伯打断了他的话语,“我有三不埋:奸险小人者不埋、浩然君子者不埋、不辨是非者不埋。”
说到这,他顿了顿,再次打量了下眼前那个戴棒球帽的男子。
“天卜行事乖张,正邪不分,全凭个人喜好,视人命如草芥。”谷老伯的脸色沉了下来,“我谷辰坷一生埋过一百七十一个人,他肯定不会是第一百七十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