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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韵再次见到向南忆是在周一的上午。
她刚收拾完会议室,在茶水间休息,走廊传来脚步声,随后几人在门口经过,她下意识扭头瞟了眼,就看见了这人。
多年不见,他似乎没什么太大变化,当然匆匆一眼,看的也并不明确。
顾韵呆站了一会,将杯子往水槽一倒,清水冲刷后转身回了办公室。
文员上月离职,实习生外出送资料,公司规模小,人员配备不到位,时常一人多职过日子,今天端茶倒水这活落到了顾韵头上。
会议室坐了七个人,陌生面庞两个,都是男士。
意向单位派过来的视察人员,老板高度重视,前几日就下了通知,临时抱佛脚的清理场地搞卫生,跟学生时期教导主任到包干场地检查一样。
同事加班加点怨声载道,压根对还在天上飘所谓的大单子不感冒,业绩再好,到他们手上的工资都不会多一毛。
顾韵端着戳满了玻璃杯的盘子进去,脑袋低的要拱进衣领里,快速将杯子依次递出去。
经过向南忆身边时,闻到了一股陌生的冷香,他什么时候喜欢用香水了?顾韵心中暗自惊讶了一下。
但没敢抬头,也不敢确认对方是否看到了自己,转身就要走人。
“美女!”这时有人突然出声叫住她。
顾韵茫然转头:“啊?”
是向南忆的同行伙伴,坐在他左侧,很年轻,梳着油头,穿休闲夹克,与其说是参会,更像是过来旅游。
他笑嘻嘻的说:“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喝茶,你们这边有咖啡吗?”
顾韵还没开口,秃成地中海的老板先一步殷勤的表示:“有有有,这哪能没有,顾韵你再去给陈总和向总倒一杯。”
向南忆冷淡的说:“谢谢,我喝茶就行。”
顾韵困难的吞咽了下口水,手指无声抠着盘子,转身朝外。
眼角余光包着向南忆,对方低头看眼前文件,没有望过来一眼。
顾韵暗暗松了口气。
这天后面的时间跟以往一样,面对着日复一日的工作内容,时而听同事聊几波八卦,虽然今日的八卦大部分围绕着向南忆展开,但那些小声充满了隐秘的声音很有种让她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
顾韵唏嘘了一瞬,就一只耳朵出,一只耳朵进,倒也没有觉得多难熬。
临近下班时间时,收拾桌子,准备走人。
她私心里没想着跟向南忆再有什么牵扯,今天是意外,不过是偶然的一次碰撞,过后依旧各过各的再不会有多的交集。
只是还没走出门就被叫住了,晚上有饭局,单位女同事紧缺,像顾韵眉眼温润似江南水墨画一样的年轻靓丽的女同事更是缺的凤毛麟角,。
理所当然避无可避的被拉去充门面了,并且丝毫不给顾韵拒绝的机会。
十分钟后,顾韵坐上了实习生商菁的车子,两大门面一起磕磕绊绊上了路。
商菁驾照考了两年了,车子才买两个月,手生不说,关键胆子小,下班高峰的城市道路被她开的跟闯鬼门关似的,好久没晕车的顾韵,破天荒的晕了。
她开窗透气,结果扑面一股子汽车尾气,又连忙把窗子给关上了。
“淡定,喇叭随他们按,你不要急,他们有本事就自己飞过去啊,对不对?”顾韵撑着额角安慰她。
商菁双手死死把着方向盘,一脸随时赴死的表情,紧张兮兮的说:“姐,我懂,真的,但架不住就是紧张,后面喇叭一响,我这小心脏就不行了。哎呦,真的,我爸就不该给我买车子,平时下班坐个地铁半小时就能到家,现在硬生生要熬到快一小时,这要一年开下来,我这条老命估计得交代进去!”
“这话让你爸听了,他那条老命当场就得气死过去。”
商菁笑不出来:“所以我不敢说,只能自己硬扛着,你不知道这压力大的,都快要把我压垮了,比上班不知道累多少,工作实在不顺心我还能把老板给辞了,但这车子我能怎么办,又不可能扔河里,开到报废不知道要多少年,人生瞬间没了奔头。”
太扯了,顾韵都听不下去。
前方微微堵车,车屁股渐次亮起,排在红绿灯路口缓慢挪移。
距离他们的吃饭地点还有将近五公里,依现在的车况来看保守估计还得一刻钟。
结果估算错误,等她们到时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包厢里其他人都已经落座,顾韵和商菁灰头土脸的赔笑着进去。
心想着可能各方找借口会来劝酒,顾韵心里提前想着推脱之词,不过最后都没用上,当晚的一桌人都比较斯文懂理,所谓的当代人的酒桌文化并没有展现。
商菁给自己倒了杯纯椰汁,随后也帮着给顾韵满上。
两人低调吃喝,一边听其他人闲谈,聊股市走向,明星八卦,近期如火如荼的垃圾分类,有人提自己偏远的老家,经济虽落后,空气质量却完全不是大城市能比的。
一阵感慨后,话头转到了向南忆身上,问他老家在哪。
向南忆手边是杯香甜的橙汁,他抿了口说:“溪城。”
大家惊讶,其中一人问:“我还以为向总是来这出差呢,这么看是回家啊,逢年过节都回来的吗?”
“我是出生在溪城,也长在溪城,后来举家搬迁,近几年就没怎么回来过了。”
“向总以前是住在溪城哪个位置?”
他转了转杯子,不知所谓的一笑:“桃花三里巷。”
商菁低低的“咦”了一声,看顾韵:“韵姐,那不是你家的位置吗?”
顾韵抿唇没做声。
有人说:“一般的巷子都不深的吧,直进直出的小道,那么多年顾韵就没见过向总吗?”
旁人插嘴玩笑:“应该是没听说过了,否则凭向总这相貌不好忘啊。”
向南忆坐在顾韵斜对面靠左的位置。
顾韵快速看了他一眼,男人精致的五官浸润在暖色灯光下,眸光低垂,薄唇拉出浅浅的一条直线,透着疏离和冷淡,好似这些话跟没听到似的。
看来是不愿跟她有丝毫牵扯的,两人想法不谋而合,挺好。
顾韵干干一笑,随口扯谎:“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情况吗,俩人住对门,却前后十几二十年没碰过面,别人说起才恍然大悟,我跟向总可能就是这么回事了,没见过面,也不曾耳闻。”
顾韵对自己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还算满意,心想对方也应该是称心的。
下一秒,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向南忆陡然抬首望过来,眸光含刃,带着点诡异的嘲讽说:“哦?我怎么记得跟这位顾小姐邻里十几载呢?”
边上跟他同行的男士惊的一口水喷了出来。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三年前,不正是顾小姐二话不说把我甩了吗?”
顾韵:“……”
这人是脑子坏了还是疯了?怎么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老底了?
顾韵勉强收起自己脸上的愕然,端杯子喝椰汁压惊,也不接他的话。
桌上静了会,有人干咳着打破尴尬,绕过雷区,再不涉及地域问题,开始往业务方面的事宜迈进。
而向南忆趋近于咄咄逼人的姿态也是转瞬即逝,很快就又恢复到之前的平静冷然的状态。
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应酬,因为有意外的桃色加持,而多了点色彩和故事性,这一趟走的也不亏。
一伙人坐电梯下楼,朝酒店大门走,随后各自分道扬镳。
或许是无意间窥得两人过往,所以这会有意无意的给人腾出私人空间,居然没有一个人要捎带顾韵,连商菁都被人拽跑了。
很快酒店大门就剩了三人,向南忆的同事先一步上了车。
向南忆双手揣在兜里,整个人站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颀长的身形肃冷而凌厉,像一把趋势代发的冷剑,要破开眼前浓重夜色一般。
顾韵不由自主的往边上退了步,向南忆略凉的视线丢过来,又瞬间将她直直的给钉在了原地。
这是要我咋办?顾韵心想。
她考虑着要不要做老友重逢般问个好,又觉得这个问好过于延迟了些,说出来缺点情真意切,反倒显得虚情假意了,但要什么都不做干站着的话……对面那人似又像在等她做点什么。
顾韵犹豫不决的当下,向南忆突然拽开眼前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车窗下降,又露出向南忆线条分明优美的侧脸。
“上车。”他冷声说。
顾韵愣了下,摇头:“不……”
向南忆不耐烦的看过来,目光狠厉的逼视着她,瞬间将顾韵后面的话头给堵了回去。
算了,她有什么资格跟这个人计较,顺着不就得了。
顾韵上了后座,车子很快开出去,流进璀璨的霓虹中,快速驶离。
跑出一段距离后,开着车的那位同事问:“我现在应该怎么开?还是随处溜达溜达?”
向南忆开口:“还住三里巷吗?”
不用说,这话都是问的顾韵。
顾韵刚要回答,手机响了,她看了眼,迟疑两秒后接通。
来电的是文俊良,问她这会在哪,用不用来接。
顾韵说:“不用,我坐同事的车,这会儿正回了。”
电话挂断后抬头,正好跟后视镜中向南忆探究的视线撞个正着。
顾韵手指轻轻抠着手机背面,回答他前一个问题:“不怎么回了。”
光影明灭间,向南忆眯了眯眼。
顾韵接着说:“我现在住我丈夫家,这边过去其实不顺路。”
车厢里瞬间静的落叶可闻,驾驶座上的这位忍不住转头看向南忆,又迅速转了回去。
向南忆平静的问她:“你结婚多久了?”
“两年多。”
片刻后,传来一声嘲讽的哼笑,也不知道嘲讽的是谁。
向南忆轻轻抚着左手手腕,让车子靠边停车,然后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