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60
向南忆去而复返的同时吐出这么一句要人命的话来, 着实是顾韵没料到的。
户外的风雨持续肆虐,带来的呼啸声好似热闹的旁观者。
顾韵目光扫过他撑在门面上的手,五指纤长, 骨节因过瘦近乎要破皮而出, 雨水落在上面,潮乎乎的连指甲盖都没放过。
他的目光仍死死的凝在顾韵身上,怀疑谴责震惊幽怨种种情绪最后拢成控诉, 但就算如此也克制着不曾强制闯入。
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向南忆一副誓不罢休的姿态, 也不可能随便几句就把人打发走。
今晚显然无法善了,有了如此觉悟以后顾韵反而没那么惊慌,镇定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的往边上让了步,不带什么情绪的说:“先进来吧。”
向南忆走进去,顺手将门关上, 低头盯着顾韵, 等她下一步指示。
一楼大部分位置都放了盆栽,营养土和植物散发出的气味混合在一块并不好闻,这边找不出几个能坐人的地方, 顾韵把向南忆领去了厨房。
路过顾知微平时坐着玩积木的休闲一角,向南忆脚步停了停, 紧接着用力抹了把脸, 跟上去。
餐桌上还摆着两碗剩菜, 顾韵那会犯懒没收拾,这会扫垃圾一样的推到边上, 拿来抹布一擦。
又转身去冰箱拿了瓶矿泉水过来,放到向南忆眼前。
抬头时又跟他灼灼的视线撞上,顾韵瞬间转开, 问了句:“要毛巾吗?”
“嗯。”
“那你等会。”
顾韵转身出厨房,去了楼上。
周边静悄悄的,向南忆魔怔般的盯着自己控制不住发颤的指尖,最后掩盖什么一般的捞过矿泉水,打开猛灌了几口。
这个天冰箱还开着,冰凉的液体顺着口腔进入体内,终于将满头的躁郁冲刷掉不少。
顾韵很快回来,手上拿了一条浅蓝色的新毛巾,递给向南忆。
向南忆将假肢卸了下来,随后用毛巾机械的擦着。
不大的厨房里,两人相对而坐,各自保持沉默。
随着安静时间的延长,向南忆擦拭的动作渐渐粗暴起来,像一个在不断膨胀的气球,到最后终于忍无可忍的爆了。
他将毛巾猛的一扔,瞪向顾韵,声音就像从喉咙底硬挤出来似的:“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顾韵两手搭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的纠结在一块,她目光从向南忆左手的残缺口转移到他仍旧在滴着水的额发上,说:“头上也擦一擦吧,别感冒了。”
“顾韵!”
顾韵“嘘”了一声:“声音轻点,孩子在睡觉。”
向南忆眸底霎时赤红,似要渗出血来。顾韵的无关痛痒简直是拿着锤子一下下的往他心头敲,那颗搏动的心脏不搞成血肉模糊她就不满意一样。
既然顾韵死咬着嘴巴不肯提,那么只有他来了。
向南忆呼吸略有不稳,他尽量平缓的开口:“我今天听这边的人说你并没有结婚,也不知道孩子父亲的去向。”
他顿了顿,吐出来的每个字都让他分外痛苦:“你怎么敢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
一个女人独自怀孕生产,期间辛苦不是单单几句话能概括的,向南忆想到之前顾韵曾提起的寥寥几句,就难受的整个人要爆炸。
他为自己的缺席而心痛遗憾,也为顾韵的一意孤行而感到心疼。
但这种情绪顾韵是无法体会的。
她只是摇了摇头说:“我没得选择,这是一条生命,她好好的活着,我就不该放弃她。”
向南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韵:“你都跟我提分手了,我还怎么告诉你。”
向南忆焦急解释:“我没有,那不是我提的,是……”
“有区别吗?”顾韵冷淡的打断他,“不管是你还是你妈,对我来说没太大区别了。”
向南忆摇头:“这对我来说不公平,我有权利知道。”
“你跟我提公平?”
顾韵突然扯了下嘴角,摇了摇头,无奈中又透着讽刺。
若真有公平可言,她至于落到如今下场?真是开玩笑。
话没明说,向南忆却是明白的,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就更差了。
向南忆撇开头,沉声问:“那你现在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好好工作,努力赚钱,不为生计发愁,有余力为孩子以后的梦想保驾护航。
顾韵说:“没什么具体打算,先把日子过好。”
“那么我呢?”
顾韵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这问题我怎么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向南忆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扛不住彻底崩断,疼的他眼前直发晕。
他突然起身几个跨步到顾韵面前,左手残肢用力抵住她的肩窝,右手握住她的肩头,用力将人抵在了墙上。
顾韵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很快又抹平,静静的与情绪激动的向南忆对视。
向南忆咬牙切齿的问她:“我跟你难道没关系吗?怎么说我都是孩子的父亲,你还想着跟我划清界限不成?”
顾韵眨了眨眼,没否认他的身份,只是抛出另一个问题:“你要跟我抢孩子?”
向南忆一愣:“你说什么?”
顾韵:“孩子从出生就由我独自抚养至今,你哪怕上诉要赢我的可能性也很小。”
向南忆抵着顾韵的双臂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你在说什么?!”
顾韵挑眉,继续轻描淡写的给他扔下一个炸弹:“若你觉得孩子不能在单亲的环境下成长,我也可以跟别人结婚。”
她根本就没有要好好跟他谈的意思。
向南忆这会终于明白过来,他抛出的那些问题都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顾韵很清楚他在乎的点,特意绕着圈在跑,怎么让他痛苦就怎么来,所以……
她还是恨的,认认真真的恨着他。
所有情绪突然泄洪一般被放走了,撑着顾韵的双臂落了下来,连带双腿都无力到站不住,缓慢的跪坐了下去。
顾韵吓了一大跳,不明白这人前一秒还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下一秒怎么就像要死过去了一样,
她下意识的伸手托住他的手肘,问了句:“你怎么了?”
向南忆低下头,将额头抵在顾韵膝盖上,一声不吭。
顾韵推了他一下:“向南忆。”
他仍旧一动不动,他突然就没了继续争辩的力气,他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站得住脚的身份,他突然就感觉恨,恨命运不公,恨上天无情的捉弄。
片刻后,在顾韵怀疑他要保持这个动作一整晚的时候,听到他说了一句话。
声音很小,但在静谧的深夜还是能听明白的。
但对顾韵来说,她宁愿自己没听明白,恨不得自己就是个耳背。
向南忆用着极为卑微的姿态,吐出一句:“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顾韵震惊的猛地睁大眼,一脸见鬼的表情,震惊完之后便剩了一个念头,她想这么一直纠缠不清难道不累吗。
她很想将这个问题抛出来,又知道但凡向南忆有类似想法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落魄的德行。
当晚向南忆留宿在了顾韵这里,这纯属无奈之举。
在她多次明示暗示他可以走人无效之后,除了妥协好像也找不出别的办法。
更何况向南忆的脸色真的太差了,这个季节穿了这么久的湿衣服,头发也不曾仔细擦干,逼人的寒气让他那张精雕细琢如工艺品般的脸彻底失了人色。
顾韵甚至怀疑他下一秒可能会昏死过去。
她总不能真的就这么放任他不管,将人拽去了楼上,从柜子里找出偏中性的衣服塞到向南忆手中,把人推进卫生间。
“你热水洗洗吧,家里没有多余的床,杂物间有张沙发,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将就着睡一下。”
向南忆抱着衣服抬眼看她,卫生间冷白的灯光落在他身上,莫名其妙平添了些许可怜兮兮的味道。
顾韵受不了的转过身,给他带上门走了。
眼前的事物全然陌生,但或许是因为在顾韵的住所,所以居然难得有了点踏实感。
向南忆苦笑了下,深深觉得自己在顾韵面前真是什么脸都没有了,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不厚颜无耻一些,他们之间或许真的就完了。
想到这里,向南忆连苦笑都憋不出来了。
卫生间不大,重新装修过,收拾的干净明亮,向南忆草草冲洗了一下便走了出来。
卧室门紧闭,不小的走廊布置成了一个小型客厅,四处散落着玩具和儿童读物。
向南忆一边往里走,一边随手捡起一本又一本的绘本,从中找寻关于孩子成长的蛛丝马迹。
他最后就这么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些儿童故事到了天明。
早上七点多,卧室里有了动静,向南忆昏沉沉的脑子一紧,不知怎么的有点紧张。
门开了,最先出来的是个矮矮的小萝卜头,细细软软的长发炸的一塌糊涂,小圆脸胖嘟嘟的,咧着一嘴小白牙,目光转到向南忆时,表情瞬间凝固,圆溜溜的乌黑大眼睛呆呆的盯着他,似想不明白家里怎么多出了个陌生人。
顾韵牵着她的手站在一边,看到向南忆丝毫没有缓解的难看脸色,以及多添的青色眼圈,知道这人一夜未眠。
她也不觉得意外,得知如此惊人的真相,还想要一夜好眠确实不容易。
顾知微这时往顾韵身后躲了躲,看过去有点害怕的样子。
顾韵摸了摸她的头,说:“不怕,我们马上下去吃饭了。”
向南忆将捞了一夜的绘本放到边上,声音低哑的说:“吃什么?我去买。”
顾韵也不客气:“三鲜面加小笼包,路口往北挂着阿玲早餐招牌的那家。”
向南忆:“好。”
等人一走,顾知微连忙拽着顾韵的双手往下拉,示意要抱抱。
顾韵把她抱起来,在肉嘟嘟的脸上嘬了一口:“知微乖,我们去洗脸。”
今天的早餐难得三个人,但对孩子来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区别并不大,拿着专属于自己的调羹叉子在那把玩。
向南忆默默拿了个小包子递给她,问了句:“吃吗?”
顾知微要吃的,但她不肯自己从陌生人手中接过,硬是拽着顾韵的手咿咿呀呀的往小包子那边凑。
顾韵说:“你放着吧,等会我喂她。”
向南忆便又默默放了回去。
有孩子的三餐时常伴随着鸡飞狗跳,向南忆随意吃了几口,见顾韵在那哄孩子吃力,想着帮忙接手她的工作,可惜顾知微在被照料一事上认人认的厉害,死活不给向南忆见缝插针的机会,他只能被迫安静旁观。
顾知微拿着叉子在那来回拨包子,包子滚越远她就越开心,又或者刚到嘴的碎面下一秒天女散花般喷了出来,一片狼藉后瞬间笑的有牙没眼。
顾韵眉头紧的能夹死苍蝇,不停扒拉顾知微那双捣乱的小手的同时还穿插着绵长的深呼吸,显然隐忍的厉害。
向南忆每次以为顾韵要爆发的时候,她眼一闭又把火气吞了下去,几次下来手忙脚乱的早餐时间也就过去了。
顾韵拧了毛巾过来给顾知微擦嘴。
向南忆说:“你的耐心变好很多。”
这话放到顾韵耳朵里其实是很心酸的,她能有什么办法,孩子还这么小,正是不懂是非的年纪,你冲她发再大的脾气,她能给予你的也只有嚎啕大哭,过后自己还得不停内疚。
养孩子对每一个女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修行。
顾韵无奈的说:“我又没的选。”
一般来说早餐是个节点,这之后基本就是顾知微玩她的,顾韵则忙自己的。
今天多了一个向南忆,顾韵觉得就留这么两个人在一块似乎不太合适,但是自己一直在边上陪着似乎意义也不大。
最好的情况就是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各自忙各自的去。
可看向南忆一副两脚已经长在这里了的德行,要他走人一时间好像也不太可能。
顾韵上下合计了一下,还是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对于小朋友来说只要能有人陪着玩,对方是老是幼是美是丑都没什么关系,前一刻还很有骨气的跟向南忆保持距离,这会一下就拽着他的手往自己的游戏桌上凑了。
小孩的手软软暖暖的,食指被她用力抓住的时候,向南忆竟觉得眼底有点发热。
他忍不住说:“你有没有好好听妈妈的话?”
顾知微眼睛盯着桌面,焦急的应了声:“啊!”
“你有没有想爸爸?”
“啊啊!”顾知微突然抬头看他,着急的用力拽他的手。
向南忆连忙帮她把几个落进缝隙里的积木捞出来,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向南忆犹豫了下,略作思考后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值夜回来的陈哲,穿着灰色的卫衣外套,连着的帽子套在脑袋上,一手拎着烤鸭,一手揣在衣服兜里,脸上轻松愉悦的表情在看到向南忆时瞬间退的干干净净。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天空澄澈,但架不住骤降的气温以及贴脸肆虐的西北风。
陈哲被冻的眼红鼻子红,这会见了眼前的人更是有种西北风直接灌进脑门的错觉,闹心的厉害。
两人一时都没作声,却被另一道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