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31
风雨肆虐, 台风过境后的溪城满目狼藉，繁华的表壳被敲的七零八落。
然而社会的复原能力又是极强的，不出两天, 又恢复到了以往繁荣的面貌, 可憎的恶劣天气就似不曾出现过一般。
顾韵在病房里窝了好些天，脚底板朝天向来呆不住的史清秋也就憋了好些天，脸色开始渐差, 隐约有点到边缘的意思了。
顾韵让她帮忙拿个东西, 拿是会拿, 那个面孔就跟欠她几百万没差。
何必呢，半身不遂躺病床上够悲催了, 还一天到晚得看人脸色, 这是造了什么大孽？
顾韵指尖轻轻敲了敲床面, 等史清秋从外打水回来。
“你回去吧。”顾韵在床上已经瘫了四天, 十分适应了眼下围困一方的生活, 甚至实在太闲得慌时还能有闲心撅嘴哼个小曲。
顾韵觉得在她努力调节心情，自娱自乐的时候, 身边没个雪中送炭的也就罢了, 至少别来个雪上加霜的, 这不是成心膈应她吗？
史清秋听的都要怀疑自己耳朵了，不确定的看向她：“你是在跟我说？”
顾韵抓了抓膝盖上的蚊子包, 抬眼看她：“不然呢，你能找出第二个人来吗？”
史清秋将热水瓶放进柜子，居然也没第一时间推辞，反而问：“我走了你怎么办？没个人照应不行吧？”
顾韵：“这你就不用管了。”
“我是你妈，我能不管吗？”史清秋白了她一眼，这个当下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另一桩事, “叫你动不动就离婚，你看看这日子没个男人能行吗？就我一个人在这顶着，替个手的人都没有，严丹也是，都不知道过来搭把手，这叫什么朋友？”
顾韵这小心脏瞬间就更堵了，受不了的看了她一眼，说：“我不是说了让你走吗？又没把你绑在这。还有少扯严丹，人每天为生计奔波呢，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游手好闲吗？”
“你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跟妈说话的？”
顾韵挥手：“赶紧走，收拾好你的包袱。”
史清秋这气性就像漏气的气球，一下就扁了下去，原
先的怒气冲冲成了游移不定。
“你这边找谁来？”
顾韵不甚在意的说：“请个护工吧，反正也没几天了。”
史清秋明显松了口气：“那我现在去护士台给你找一个。”
也不管顾韵揶揄的眼神，生怕她反悔一样的快步走了出去。
隔壁床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妈，出车祸被送来的，四肢断了一双，原本可以出院了，前天蹦哒着去卫生间时一个不小心踉跄了下，伤腿直接当好腿用了，于是住院时间理所当然的顺延下来。
“大妹子！”她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叫了声顾韵。
顾韵扭头看她：“嗯？大姐怎么了？”
“那是你妈呀？”她朝门口的方向抬抬下巴，声音粗犷，最后一字音量加重，很有点春节小品的味道。
顾韵“嗯”了一声：“怎么了？”
这大姐也是个缺心眼的，当下眉头一皱，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张嘴吐槽说：“这知道的是你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窜门的呢，咋对你这么不上心呢，这真亲妈啊？”
大姐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五官纠结在一块，有种莫名的喜感。
顾韵看着她就觉得喜庆，忍不住就想跟人玩笑。
“不是亲妈，我爸出差时候勾搭来的，好多年了，往常跟我交情不错，没成长遇上事就这么无情。”
大姐的眼里溢出同情：“造孽噢，你自个妈呢？”
“离了，鬼知道现在跑哪鬼混去了。”
大姐那表情顿时悲悯到惨不忍睹，张嘴又要说什么，自家陪护回来了，她把人一拉，在那窸窸窣窣的咬耳朵，时不时就朝顾韵丢过来一眼，每一道眼神都带着明晃晃的同情。
顾韵纯当没察觉，安心做着别人嘴中的谈资。
没多久史清秋回来了，身后跟着一身灰色工作服的护工，身材娇小瘦弱，头发梳成尼姑头，小眼睛小鼻子，看人时没什么精神。
顾韵顿时感觉牙疼，心想这要起身上个厕所到底是她扶自己，还是自己扶她？
可能顾韵的眼神怀疑的太过明显，而这位阿姨又接受过太多类似的目光，先一步给人定心：
“你放心，我们这样的人以前在老家都干农活，什么东西没扛过，有的是力气。我前一个护理的病人还是个挺壮实的小伙子呢。”
在一边收拾行李的史清秋连忙附和：“这我可以作证，这阿姨刚还给人帮忙搀了一个大男人，看着还挺轻松。”
护工憨憨的笑了下。
顾韵跟着勾了下嘴角。
行吧，她反正现在半瘫着又没的选。何况人都这么说了，也不可能当面提出换一个这么伤人的事情。
顾韵看了史清秋一眼：“行了，那你抓紧走吧。”
语气就跟挥苍蝇似的。
史清秋目光闪烁了一下，有了点尴尬的意思，有心想说“有事打我电话”，又突然发现这会正是顾韵最需要人的时候，而作为母亲的她却准备走人。
责任感这玩意在这个当下不合时宜的冒出来戳了她一下，让本可以走的洒脱的人突然脚步迟缓起来。
史清秋突如其来的扭捏让顾韵觉得挺好笑，无语的说：“你这什么表情，难不成还想来个母女情深？”
史清秋沉默了下，无视她话中的嘲讽，提了点勇气说：“你出院后我要么再过来吧，家里应该也需要个人照顾。”
顾韵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别为难彼此了，不甘不愿的过来几天，拉着张下一秒就想掐死我的脸，我哪怕原本还不错的心情都能被你给搅和了，我们俩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少联系，少牵扯。”
史清秋被她说的好像喉咙堵了个鸭蛋，一脸要憋过去的模样。
于是刚冒头的多年不见的母爱顿时又一巴掌被拍了回去，史清秋的迟疑纠结一下就长着翅膀飞了，走的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顾韵跟护工大眼瞪小眼了几秒，一笑：“阿姨，麻烦帮我倒杯水，谢谢。”
这位小阿姨看着身子骨细小，但就像她说的确实挺能扛的。
顾韵第一次要上厕所时不敢把自己往人身上压，生怕把两人都压趴下。
“没事，来，别拘着，你就把我当床板使，”
“……”顾韵看着她的小胳膊小腿说，“阿姨，过刚
易折同样适用于床板。”
“哎呀，没事，来吧！”阿姨很有点嫌顾韵啰嗦的意思一把将人给拽了起来，随后稳稳当当托住了。
顾韵听过她的丰功伟业，仍旧惊讶的挑了下眉，确实比史清秋那个跟面条似的身段好使多了，于是就此放下心来。
次日中午，阿姨出门买饭了，顾韵在跟严丹聊微信，得知史清秋屁股一撅走人后，严丹惊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在那一头吐槽了快半小时，直到顾韵说：“你还不知道她那个人吗？自私自利贯彻了大半生的人，没必要抱有希望。”
严丹说：“你既然会打电话给她，说明还是存着一丝想法的。”
顾韵笑：“我这不是蠢嘛，不长记性。”
严丹在那一头却笑不出来，只低低叹了口气，问她什么时候出院。
顾韵说：“后天。”
“后天我来接你，护工请回家吗？”
“稍微请一阵子，缓一段时间再说。”
鉴于隔壁床大姐实在太爱拽着她闲聊，这两天顾韵将床边的分隔帘拉了起来，这时有人影靠近。
顾韵连忙将手机往枕头下一塞，掀开板子等放饭。
一手调羹一手筷，姿势都给摆好了，结果帘子外进来的不是护工阿姨那道熟悉的瘦小身板。
而是身姿如玉，面容俊秀中又带着丝清冷的向南忆。
顾韵下巴都要掉了：“你怎么来了？”
来的还如此凑巧，史清秋前脚走，这位后脚就来了。
“正好有时间，所以过来看看。”向南忆手上拎着两只塑料袋，一只装着水果，一只装着盒饭。
他看了眼顾韵掀开的床板：“没吃饭？那正好，我给你买过来了。”
他把袋子往板上一搁，示意顾韵自己拿，又把另一袋水果放到柜台上。
将歪了的椅子踢正，坐下后看向顾韵。
两人目光一撞，顾韵说：“你的手怎么样了？”
大热的天，向南忆穿了一件条纹白色长袖衬衣，左手袖子塞在裤兜里，粗一看就像平常的手揣兜，没什么不对。
注意到顾韵的视线，向南忆自己也跟着看了
眼欲盖弥彰的胳膊，说：“小问题，过阵子就好了。”
“我前两天就想给你发消息问一下的，结果发现没你联系方式。”
向南忆二话不说将手机掏了出来，往板子上一丢：“拿去存，锁屏是你阳历生日。”
这场面尴尬不尴尬？顾韵也就是出于礼节这么随口一说，就捅出了一道属于男人的细密心事，尤其这事还与自己有关。
顾韵顶着一脑门官司拿过了手机，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下拨通自己电话。
手机屏幕赫然跳出一个“韵”字。
顾韵默默看着，心脏却是又一次失了规律。
向南忆是个很板正的人，存人联系方式从来都是连名带姓，无一例外——包括他妈。
过去连顾韵的一席之地也是两个字占着，她还抗议过，觉得疏离生分想要个专属于她，不一样的称谓。
不解风情的向南忆回了她一句：“我身边没有第二个叫顾韵的了。”
那会说这话时的表情都是僵硬的，不知道是害怕顾韵生气，还是单纯尴尬。
青春年少真是太美好的词，哪怕是不甚愉快的回忆，多年后想起也透着一丝温馨和甜蜜。
顾韵存好联系方式，将手机递回去，紧接着掀盖子吃饭。
三菜一汤，菜色鲜亮，顾韵夹着吃了口，口感也十分味美。
护工阿姨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顾韵风卷云残的画面，好几天没吃过好的了，这会猛然一尝鲜很有点狼吞虎咽的意思。
阿姨手里的两份饭就都归自己的了，也挺高兴，晚饭也同时有着落了。
“坐这边吧。”向南忆这时起了身给她让位，“我正好出去一下。”
可能是没怎么见过风度翩翩的男人，或者说是没见过这么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男人，准备用餐的阿姨眼睛一下就直了，发愣的站在那，连个回应都没有。
等向南忆出了门，顾韵才开口将这位小阿姨的魂叫了回来。
对方瞬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小伙子长的可真俊。”
向南忆去了住院部的护士台，跟其中一位说了几句话。
小姑娘
微胖，护士帽规整的顶在头上。
她推了把找不出弧度的鼻梁上的眼镜，红着脸笑说：“向总不用这么客气的，这又不是什么多为难的事，我平时每日查房都得去，这几天也不过就是多观察一些的区别。”
小姑娘紧接着又跟他说了下顾韵的恢复情况以及出院日子。
向南忆道了声谢，要走时又加了句：“听你姐说你喜欢吃欧若客的泡芙，今天没时间，下次帮你带。”
小胖子抱着记事板，顿时眉开眼笑，脸红成了番茄：“哎呀，向总客气啦，我姐脑子不太好使，在您手下工作，请务必多担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