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灵菇

    一向清清冷冷的师尊，只是从窗边到座椅，短短几步，却费尽力气才爬了过来，几次才艰难的站起身，端坐在石椅之上。

    衣袖之下潺潺而落的血，在白衣之上刺目而可怖。

    师尊扯开胸前的衣裳，皮肉翻起，狰狞丑陋，鲜血不断溢出，浸染着他的雪色云袍，他缓缓松开了手，在万籁俱寂的夜晚轻轻呼唤着徒儿。

    “徒儿……徒儿……”

    塔外微风阵阵，细雨婆娑。

    “不可，不可让徒徒看到……为师如此难堪的一面。”

    他的声音紧绷而沙哑，这庞大的邪气在他五脏六腑中横冲直撞的，险些让他维持不住端坐着的姿势。

    他挥手灭了几盏烛火，寻了件玄色大氅，披在云袍之上。

    静静轻微的仰头，极力克制身躯不要不断颤动，不要一直绵软的向地上滑落。

    他难受的微微偏头，眉头轻蹙，美玉无瑕的面容上有薄薄的冷汗，湿了几缕额前的雪发，满是隐忍和脆弱。

    忽然，塔底有了轻微的声响，紧接着是那熟悉极了的脚步声。

    微风吹起师尊稍稍凌乱的长发，师尊即刻挺直了身躯，垂着眼，敛下那极端的痛意。

    浓密的雪睫轻轻颤动，若玉般细腻的肤质，眼眶红了一片，明明眼眸里都是水雾，却偏偏佯装着若无其事。

    “师尊，笨徒儿回来晚了！夜色太黑，徒儿……徒儿……迷失了方向。”

    夜染轻轻跪在师尊当前，斟酌着说话，克制唇齿间的哽咽之意。

    他刚到云雾山颠，便看到了，本该漆黑如夜的水云塔又变的如玉如雪，便用本相之眼看向高塔，便看到了不久之前，一身白衣的师尊，疯狂的用自身吸收了那些极为浓厚的黑雾。

    只是因为怕晚归的徒儿，寻不到回塔的路。

    “不晚，徒儿，回来便好……”师尊面色苍白，音色却不似平常清润，朦胧的似乎带着委屈。

    可是望向徒徒摆到当前的大片的灵菇时，眸色便又愉悦了起来。

    “徒徒去了好久，为师都等饿了……”

    他那含霜履雪的师尊，明明面带薄薄的笑意，却双眸含泪，明明师尊极为平常的一句抱怨，在夜染眼前，便觉得师尊好似又冲他撒着娇……

    “师尊……师尊稍等，徒儿，这就去熬汤，师尊若累了，便歇息一会儿。”

    夜染跪在当前，其实膝盖已然被师尊之前爬过的血迹，染湿了。还得装作若无其事，不能让师尊看出端倪。

    夜染此刻才知，为何夜姓仙人罪不可赦，为何那么多族人被挖去了双眼还被凌虐致死，为何自己能不受夜梦生花大阵的多重迷惑，可来到师尊面前。

    夜族紫色之眸，可观一切过去。

    这是多么可怕，不可以让师尊察觉的，师尊如若知道了徒儿可观望一切过去，会不会也挖了徒儿的双眸？

    师尊，徒儿其实不怕您挖了徒儿的双眸，如若有一天您不喜徒儿可观望您的过去，您可不可以，去了徒儿的眼睛，但不要赶徒儿离开……

    这高塔太高，夜色太寒，师尊您一人，不怕孤冷，不怕寂寞么？

    夜染愿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陪着师尊。

    不知不觉，夜雨渐停，阴云散去，明月当空，风却是更冷冽了。

    夜染，带着稚气的脸颊，透着若隐若现的担忧。

    他端着熬好的灵菇汤，眸似深潭。朝着师尊的寝房走去。

    一个时辰了，师尊一如他离开时的模样。微垂着眸子，端坐在石椅之上。只是面容之下微微带了灰意。

    带着灰意的皮肤，银灰色的眸子，雪色的长发，一动不动的师尊，仿佛不过一个时辰，活生生的师尊，便化成了一尊雕像。

    夜染脸色一变，那种感觉，就像有人用钝刀在他胸口不断磨砺！

    “师尊………”

    他都不知，他的发出的声音竟然能颤抖成这样。

    “师……师尊……”

    只是第二声，他便控制不住的落了泪。

    “染…儿…”师尊慢慢的抬起了眸子，面如死灰……

    “师尊……灵菇汤，徒儿，熬的很好……您赏脸，尝一口好不好？”

    夜染的语气很克制，很平静，可还是微微颤抖着……悲伤着……

    一勺清汤，喂到了师尊灰白的唇边。

    师尊张了口，可那勺灵菇汤还未喝到，就差一点啊，师尊便失了最后一点力气，软软的躺了下去……躺到了徒儿的脚下。

    “师尊……”

    “徒……徒……”

    一碗灵菇汤，最终落了满地，谁都未喝上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