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事哀
“我就说开智手术并不成熟，现在好了，花了那么多钱，什么都没有得到。”承天兰率先开口。
很显然，今天的家庭会议就是关于承天智接受开智手术的事情，因为七个月的时间，承天智已经接受了两次开智手术，如今第二次手术也过了一个月，今天去西二八区总医院做了复检，得到的结果是没有任何效果，而且医院表示接受了两次开智手术的承天智，意识强度出现了跳跃性的变化，短期内不能在接受第三次开智手术了。
“总要试过了才知道，医生也说了，开智手术的确是有治愈先例的，目前除了天智以外，其他接受治疗的失智病人都恢复了。”宋夕霞解释道。
“天智以前就去医院检查过，医生早就说过他的失智与其他人不一样，如果你们事先多问问，与我们商量一下，就不会这么贸然的做出决定。”承天兰有些不依不饶。
宋夕霞脸色顿时一暗，见二女儿如此对母亲说话，一向寡言少语的承启明眉头一皱开口道：“失败就是败了，这日子还不是一样的过。”
“爸，你说的那么轻松，你知道十五万可以做多少事情了，杨柯现在是专业三级，上次测试差一点就能毕业了，如果能有十万块给他再做一次意识学习，肯定就能毕业，那时候就能在社会基础部转正成正式的工作人员，工资翻了几倍不说，还能分配一套房子，家里的情况就会越来越好。我之前求你那么多次，你都说没有钱，现在一下子却拿了十五万去给天智做一场失败的手术，这个家得到什么了？”
坐在承天兰旁边的杨柯目光变得复杂，脸色有些涨红，但只是低头不语。
承天慧闻言目光动了动，也没有言语，至于王强，至始至终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承启明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宋夕霞则是扭过头去，眼中有泪光闪烁。
承天兰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头，于是放缓语气道：“我也是替这个家着想。”
又是良久的沉默后，承天兰见还是没人说话，于是开口道：“爸，如果天智能够开智成功，我们自然也都是欢喜的，也不会有丝毫怨言，天智是我的亲弟弟，他能好，比什么都强，可现在这样子，总不能就这样算了。”
“那你想怎么办？”承启明憋着胸口的气开口。
承天兰迟疑了一下道：“你和妈明天去医院问问，看能不能把钱退回来，再不济能退回来一部分也好。”
“你今天不是问过了吗？”
承天兰咬了咬嘴唇道：“就这样去问他们当然不会退，我是想你们能不能去医院闹一闹，他们最怕的就是这个了，肯定会退一部分钱的，第一次医生也承认设备出现了故障，以这个理由，肯定行得通。”
其余人都有些吃惊的看向承天兰，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
承启明瞪眼道：“要去你去，我们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杨柯毕竟在政府工作，我怕对他影响不好……”承天兰说到这才发现父亲说的是气话，于是不敢再言语，她还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愤怒。
许久的沉默之后，一直没有开口的承天慧目光闪烁。
“要不我去吧。”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承天慧，承天慧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开口道：“如果真的能把钱要回来，我想用这个钱再买一套房子，小鸾和小鹏都长大了，一直这样挤在这个家里也不是办法。”
承天兰刚刚浮现喜意的脸马上就垮了下来，“大姐，就算十五万都要回来，最多也就是付个首付，以后你和姐夫每个月还要月供，生活只会更艰难，如果按我说的，让杨柯完成专业级的测试，我们分到房子以后就搬出去，你们住在这里也不会拥挤，压力也小些，而且杨柯工作好了以后，也能补贴家里，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杨柯都考了两次了，要是这次还不能通过，那这钱还不是一样打水漂了。”承天慧的语气也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他上次就只差几分了，要是再学习一次，肯定能够通过，这是很明显的事情，你的目光就不能放长远一点吗？”
“我就是这么短浅，这些年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和杨柯为了这个专业级，挣得钱都花进去了，我也从没有说什么。”
“大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付出什么了？说的好像我们什么都没做一样。”
“付出什么？这么多年家里大大小小的开支那样不是我和你姐夫承担的，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们也不至于一点钱都没有攒下来。”
“就是一点吃食和能源费，我和杨柯也不是没有出过钱，你能花多少，你们没攒下钱，是因为花在两个孩子身上了，怎么能算成是为这个家付出的。”
看着渐渐争吵起来的两个女儿，承启明再也听不下去，勃然起身道：“你们都是这个家的功臣，我和你妈明天搬到福利院。”
说罢抽身朝客厅另一半用柜子隔出来的床榻上去了，这房子只有两室一厅，因为两女年轻，而且都成婚了，所以两间屋子两女分别住一间，承启明与宋夕霞就在客厅另一头弄了一个隔间住，承天智和两个小孩则是挤在阳台上，对这么一个大家庭来说，确实太过拥挤了。
但如今这种情况也是无奈而为，王强家原来是有自己房子的，王强的母亲意外早逝，父亲与承启明是同事，因为患病，治疗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房子也卖了，承启明见其可怜，不光将大女儿嫁给他，而且还让他搬到家里住。
而杨柯家本是一环富裕之家，父母都是正式的政府工作人员，因为一些作风问题，被判了监禁，家产也全都没收，当初承天慧想要结婚的时候，承启明其实是不同意的，奈何承天兰性格执拗，非杨柯不嫁，私下里自己结了婚，承启明无奈也只能让两人挤在这个家里。
见到丈夫愤然离开，宋夕霞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转头看着一双女儿，缓缓开口道：“你爸身体一直病着，但舍不得花钱治疗，他性子犟，我劝不动他，天智马上十六岁了，如果把他送到福利院，以他的情况恐怕活不了几年，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那明天我舍了这张脸，拼了命也把这个钱要回来。”
两女都同时看向母亲。
宋夕霞接着道：“医生说你爸没几年好活了，我的身体也不好，你们谁愿意一直照顾天智，要回来的钱就给谁。”
听到这话，两女都沉默了，承天智如果一直维持原样，其实花不了多少钱，但是带着这么一个弟弟，对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很大的精神负担。
但很快两女都听明白了母亲话里的另外一个信息，同时起身道：“爸怎么了？”
宋夕霞抹了抹眼泪道：“还不是当初留下的后遗症，你们不知道吗？”
“死了不是正好腾地方。”柜子后面传来承启明的声音。
“爸，你的病到底要多少钱，我们去贷款，一定把你的病治好。”承天慧语带哭腔。
承启明没有回答，王强忽然道：“会不会和我爸一样的。”
两女都是脸色一白，如果真是一样，那可就是一个无底洞，需要一直花钱才能维持生命，这不是这个家庭可以承受的。
“爸，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十八岁以后就让天智再去试一下，就是不成也没什么的。”承天兰哽咽道。
两女最后这两句话，虽然对这个困苦的家庭没有任何作用，但宋夕霞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不管生活多么困苦，只要心还在一起，这里总还算是一个家，不然承启明一去，宋夕霞也真的没有动力撑下去了。
众人各自返回，狭小的家里总算恢复了平静。
……
两个月以后，5月20号，承天智接受了最后一次复检，检查的结果还是一样。
医生看着承启明有些无奈道：“以承天智目前的身体状态，最少要等到十八岁的时候彻底发育成熟，在做最后一次尝试，如果还是不能开智，那就无能为力了。”
这次带着承天智来的只有承启明一人，听到这个答案，承启明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正是这种平静的表现，还是让其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透露些许。
回想当初承天智出生的时候，那给承天智取名的老者一番神神道道的夸奖，而且自己的孩子也的确被纳入了那什么防御计划，虽然舍不得孩子，但也算是给了承启明一点心理安慰，
起初的时候，承启明也时常跟人谈起孩子的名字，承天之智，说起来满脸骄傲，但随着孩子越来越大，智力却没有长进，承启明就再也不提这个了。
如今回想起来，心中不免满是苦涩，又想到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这个孩子以后怎么办，不禁悲从中来。
医生似乎也感受到了承启明情绪的变化，见惯了生死离别，从不会安慰病人的医生难得开口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但这段时间了解下来，这样的情况也并不是没有，主要还是病人身体的原因，不是普通的脑体病变，对此我深表歉意，不过也别放弃希望，人生本身就是一场奇迹，说不定会有转机出现。”
承启明默默点了点头，拉着承天智走出了医院，抬头看了一眼苍白明亮的天空，除此之外就是一根根粗大黝黑的柱子，那柱子约有三百米高，顶端直没入苍白的穹顶，宛如擎天巨柱，街道上还有来来往往的敞篷四轮小车，在一些建筑顶端，还有一列列飞驰而过的悬挂列车，轨道连接在一根根巨柱中部。
承启明低下头，身形佝偻，紧紧拉着承天智的手，沿着极为笔直干净的街道缓步而行。
“一环中心层楼开盘，贴近繁华，想不想看看你的新家。”
“jq夜都开业，优惠大酬宾。”
“最新研制的智能机器劲舞团今夜在中心广场表演，眼球的盛宴，机会不容错过。”
街道上不时投射出各种三维广告，投影随着承启明一起移动，在承启明眼中倒映出种种繁华景象，但承启明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步伐始终如一，承天智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不时因为眼前闪现的光影而露出无声的傻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