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演武堂中,萧怀简来回踱步,越想越怒:“刘凤举根本就是当面讥笑我和六弟,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元贞试图安抚:“那就是个顺嘴胡说的粗人,这几天你难道看不出来?何苦跟他较劲。”
“呵,”萧怀简冷笑,“粗人?真要是粗人,怎么偏偏捡着我跟六弟都在的时候说出来这话?他根本就是当面打我和六弟的脸!这门亲事,不做了!”
萧元贞沉吟着没说话,萧洵不冷不热开了口:“事实如此,何苦见不得人说。”
“萧洵!”萧怀简几步走到他面前,弯腰低头,“你这话什么意思,你难道就任由别人嘲讽阿娘?”
“她是你的阿娘,又不是我的,”萧洵歪在榻上,依旧是淡漠的神色,“她可从来都没认过我。”
“萧洵,”萧怀简怒极,“你简直不可理喻!”
“行了,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萧元贞厉声喝住。
他缓和了声音:“都消消气,自家兄弟,没必要为着外人一句话伤了和气,至于亲事嘛……”
“不做!”萧怀简板着脸撂下一句。
“做。”萧洵紧跟着。
萧元贞沉吟着:“做亲的事已经上奏阿耶,大凉也给刘轨传了信,不日就要签订国书,关乎两国邦交,不可意气用事。”
他抬眼看看冷眼相对的萧洵和萧怀简,拍板做了决定:“先缓几天吧,等我弄清楚刘凤举到底是什么用心,到时再做决定。”
刘凤举房中。
刘素渠厉声质问:“怎么能当着萧洵说出那种话?你这不是当面打他的脸吗?”
刘凤举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萧洵又没说什么,我看是你多心了,他压根就不在乎。”
刘素渠冷笑:“你忘了刘彪是怎么死的,第五城又为什么夹着尾巴逃回去了?”
刘凤举其实也怕,如今在萧洵的地界,他脾气上来时可不管对方是谁,一向说杀就杀,谁也拦不住,不由得一阵气怯:“我又不是有心,再说我也没提名字,谁知道我说的是慧妃?”
刘素渠冷笑:“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么?这酒为什么刚开始吃就散了,你难道不清楚?”
“行了!”刘凤举被她数落了老半天,面子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妇道人家,你懂个屁?要你在我跟前指手画脚?别忘了我才是你大哥,大凉未来的国主!”
刘素渠冷哼一声:“我如今有的,都是我一刀一枪挣出来的,你凭什么?”
刘凤举气呼呼地还要争辩,刘素渠突然一伸手,止住了他:“你好好地,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看见那个崔拂,突然就想起来了。”刘凤举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一拍大腿,“我知道了,好像来的路上谁提过一嘴,闹得我满脑子都想着这事,不由自主就说了!”
刘素渠神色一凛:“谁?”
“忘了,”刘凤举摊手,“黑灯瞎火的,我又着急过去吃酒,谁记得是谁说的?”
“你可真是有用。”刘素渠嘲讽一句,随即正了神色,“以我看,多半是有人故意设计你,让你做这个冤大头。”
“设计我?”刘凤举更糊涂了,“设计我干嘛?”
“让萧洵跟你翻脸,让这门亲事做不成。”刘素渠道。
她丢下刘凤举,大步流星往外走:“把今天跟着大王子的人全都押过来,我要审问!”
东屋。
崔拂徘徊在廊下,等待萧洵。
刘凤举说了那句话后,萧怀简摔了酒杯,随即罢宴,直觉告诉她,刘凤举提到的那个女人,跟萧洵和萧怀简都有关系。
那就只能是慧妃,联想到刘凤举的话,难道慧妃?
崔拂放慢了脚步,低头思忖。身为严氏的嫡长媳,她也曾用心了解过各方诸侯的情形,慧妃出身关陇世家,在萧仁纲起事前便嫁入萧家,从没听说她有过别的丈夫,难道她猜错了,刘凤举说的不是慧妃?
可如果不是,为什么第五城骂萧洵野种,为什么刘凤举刚说完,萧怀简就翻了脸?
门外传来守卫见礼的声音,萧洵来了,崔拂连忙收敛心神,迎了出去。
灯火照得来路一片亮,萧洵大步流星向她走来,崔拂站在门内并不跨出去:“阿洵,回来了。”
萧洵一伸手,隔着几步的距离拉住了她。他看她依旧站在门槛之内不肯跨过,抬了抬眉:“这是做什么?”
崔拂垂下眼皮,柔顺又委屈的姿态:“你忘了,没有你的允准,我不能出这个院子。”
萧洵很快跨进门,唇边的笑说不出是在自嘲还是在嘲讽她:“从前我对你只有比现在好上千倍万倍,偏偏是现在,你最听话。”
他的神色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崔拂这些天日夜与他相处,还是发现了他隐藏着的阴郁,比起舜英堂中萧怀简的暴怒,他显得平静许多,但,平静水面下的暗涌才是致命的,她得加倍小心。
崔拂挽着他的手进了屋,萧洵径直到床上坐下,两只脚互相蹭着去脱靴。
“我来。”崔拂一弯腰,在他身边蹲下,拿起了乌皮靴。
一手托住靴底,另一只手握住靴筒,轻轻一褪,长靴脱下,露出里面雪青的锦缎袜子,崔拂伸出拇指食指,以手为尺,在他脚上丈量起来。
许是觉得有趣,萧洵低头瞧着她:“干什么呢?”
崔拂量好了,抬眼向他一笑:“量量尺寸,给你做双袜子。”
另一只靴也脱下来,萧洵歪着靠在床头:“那么多针线上的人,不用你忙活。”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做出来的不一样。”崔拂笑盈盈的,“你喜欢什么颜色?”
萧洵目光幽深:“随你。”
“锦缎虽然好看,但不吸汗,也不够软和,要用那种最细的麻,掺着蚕丝一起织成布匹,再用这个布做袜子,做好后先别穿,反复洗几次揉几次,就软和舒服了。”崔拂轻言细语的。
萧洵忽地一笑:“怎么,以前给谁做过?”
心中警钟大作,崔拂笑着,仿佛并没有听出来他的意思:“从前给师父做过,给自己做过,以后呢,只给你做。”
她轻轻脱下他的袜子:“热水备好了,我让她们送进来给你泡脚吧。”
她起身正要叫人,萧洵一把拽住她,手上用力,崔拂被他拽进怀里,他伸手从她腿弯处托住,将她整个抱在胸前,埋下了脸。
在她温软轻柔的胸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清冷的香气安抚着他阴郁的心情,崔拂的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抚摸。
萧洵知道,她是在安慰他,原来被人怜惜抚慰,是这种感觉。萧洵慢慢,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窗外,碧桃站在冷风里,望着崔拂的窗户,咬紧了一嘴牙。
“碧娘子,外头冷,回去吧。”侍婢小声提醒。
碧桃没有动,眼皮有点红:“她来着月事,最是污秽,居然还敢留着大王!”
“碧娘子。”侍婢不安地嗫嚅着。
碧桃冷冷横她一眼,侍婢不敢再说。
一个小丫头悄悄溜进来:“晋王要娘子过去一趟。”
碧桃定定神,交代侍婢:“你留下看着,若是大王叫人,你先应付,立刻给我传信!”
她又看眼对面灯火微明的窗户,转身离开。
路径是极熟的,守卫的方位也了然于心,顺利躲过几处岗哨,碧桃闪身钻进萧怀简院里,没有点灯,主人在黑暗中打开门,向她微微一笑:“来了。”
碧桃闪身进门,深深行礼:“奴给晋王请安,给惠妃殿下请安。”
“殿下安好。”萧怀简随意坐下,“长平王先前要娶崔拂,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奴也没想明白,一夜之间就变了,”碧桃低声道,“那天崔拂去探望严凌,其实之前也去过不少次,大王都没计较,那次突然就恼了,先是宠幸了她,后面就命奴把婚事准备的东西都烧了,又答应了大凉的婚事。”
萧怀简沉吟:“是不是因为崔拂刺杀他的事?”
“不是,”碧桃道,“刺杀在那之后。”
萧怀简皱了下眉,很快又舒展开:“不说这些没要紧的,倒是那个崔拂,严氏的底细,她知道多少?”
“那女人狡猾得很,奴几次试探,都没摸出来虚实,”碧桃不自觉地带出了恨意,“反而被她挑唆着大王,罚过奴几回。”
萧怀简眼梢一抬,笑了下:“交代你差事若是办得好,将来你的位置肯定在她之上。”
“谢晋王,谢慧妃殿下!”碧桃连忙行礼。
“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要你去办。”萧怀简压低了声音。
两刻钟后。
碧桃闪身溜进东屋,一抬眼,看见崔拂那边灯灭了,心中一喜:“大王走了?”
“没。”侍婢低着头,不敢看她突然阴冷的脸。
半晌,碧桃凉凉一笑。
屋里,萧洵猛然醒来。
方才那一小会儿,他竟然睡着了,还做了梦,梦见很小的时候生了病,哭喊着找阿娘,梦的最后,他也没等来阿娘。
“阿洵,”有温暖的手轻轻抚着他,崔拂的声音很温存,“好好盖上被子睡吧,别着凉了。”
灯已经熄了,萧洵适应了一会儿,才从黑暗中找到崔拂的轮廓,她保持着睡着前被他搂在胸前的姿势,她脱了外衣给他盖着,就像初次相遇时,她把衣服给他取暖一样。
萧洵用力搂紧她,嗓子有点哑:“你别冻着了。”
崔拂被他搂得太紧,脸贴着他的胸膛,声音便闷闷得:“有你呢,你热得像火炉一样。”
萧洵用力吻住了她。
他没有像从前那样急切,也不像平时那样玩笑似的轻咬,他吻得很认真,认真又细致,描摹着她的轮廓,交换着呼吸,像沉默的植物,牢牢附在她身上。
崔拂喘不过气,听见他因为亲吻而变得含糊的声音:“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个野种。”
崔拂不敢接话,还好萧洵很快说了下去:“当年阿耶败在突厥人手里,慧妃被掳走,回来以后,生下了我。”
崔拂依旧不敢开口,在沉默中轻轻抚摸着他,一下又一下。
“时间不长,只有六七天,阿耶打回去后,慧妃亲手杀了那个突厥人,不过谁知道呢?”萧洵笑着,“谁知道我是阿耶的,还是突厥人的?”
崔拂宁愿他能难过一点,他这样的笑声,让她心里酸得很,眼睛也有点热。伸手紧紧抱住他,想了想说道:“你是阿洵。”
萧洵反而安抚似的拍了拍她:“其实也没什么,阿耶待我跟别的儿子没什么不同,皇后和大哥待我也很好,至于那些议论嘛。”
他笑了下:“自从我手中有刀,已经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议论了。”
崔拂发现,他少说了一个人,慧妃,慧妃待他如何?
“睡吧。”萧洵突然说道。
他一颗又一颗,解开她的小袄,替她盖好被子,搂着她睡下。
崔拂也搂着她,手放在他背上,轻轻拍着,铠甲很厚,不过也许,他能感觉到她的心。
萧洵突然又坐起来,脱了铠甲。
他光着身子,又在黑暗中摸索脱下她的,与她肌肤相贴。
崔拂怜惜着,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心底说,他把秘密交给了她,她现在,安全了。
呼吸长而沉,萧洵似乎睡着了,崔拂在朦胧中,突然又听见他说:“除了慧妃。”
睡意被驱散,崔拂默默听他说了下去:“她恨我,我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她的屈辱,让她一直没法忘掉那档子事。”
他的手移上来,摸着她心脏的位置:“阿拂,你是不是和她一样,你念着严凌,你恨我,你想杀我?”
崔拂在黑暗中翻过身,面对面抱住他,男人女人的身体天然契合,没有一点缝隙:“阿洵,我是你的,这辈子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