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坦诚
夏凤兮道:“你知道了。”
苏渔抬头看向他,看到他眼中明显慌了一下。见他如此,她反倒很快平静下来,道:“殿下一定有殿下的理由,我洗耳恭听。”
夏凤兮伸手去拉苏渔的手,却被她避了开去。他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会儿,方才收了回来。
他道:“苏渔,我可以解释。但你之前所说,只要我不负你,你就绝不会离开我,可还作数吗?”
苏渔道:“我答应殿下的话,一生一世都作数,但是——”
她没说下去,却上前一步,踮脚吻住了他。
夏凤兮没有动,只是微微低下目光看着她,不同于往常任何一个柔情的吻,她吻得冰冷又绝望,无端让他有些心生怜惜起来。
感觉到他的纵容,她便愈发得寸进尺起来,伸手压低他的后颈,舌尖撬开他的唇齿,在恣肆缠绵里,贪婪地感受此时此刻这人全然为自己所有。
夏凤兮揽过她的腰,微微收紧了手臂,低头与她相吻,却觉她在唇上重重咬了一口,血腥气顿时弥漫了口腔。
苏渔松了手,轻轻喘息着抬头看向他,越是知道留不住,越是近乎偏执地想要据为己有,她想在他身上留下些印记,证明他曾经属于过她。
而当心间那叫嚣着想要占有的狂潮退去,再看到那刺目的鲜红,却只剩下心疼与自责了。
她道歉:“对不起。”
夏凤兮冷然道:“这没什么。”他屈指拭去唇边血迹,“就当作,是你太过热情了罢。”
苏渔稍稍平稳了一下思绪,才将刚刚未说完的话续了下去:“殿下,我说过的话,不会反悔。但不是殿下不要我,才是负了我。殿下给我的爱少了一分,都是负了我。”
她看着他,颇有几分自嘲地笑了一笑,道:“殿下,我自知没有资格对你说这种话。但我苏渔爱一个人,就必要他的全心全意,少一丝,少一毫,都不行。从我向殿下要回休书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相信殿下。不论我看到了什么,别人对我说了什么,我都不再妄自臆测。直到有一天,殿下亲口对我说,你要娶别人了,我才会离开,并祝福殿下。”
她终于将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甚为畅快。她本就是这样一个倔强又霸道的人,哪怕自不量力,也不能弯折分毫。她将自己的心剖开,明明白白地袒露给他看。
夏凤兮看着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道:“如果有一天,我要娶别人了,你会祝福我?”
苏渔道:“是,殿下有殿下的身份、殿下的处境、殿下的难处,不论殿下以后做出怎样的选择,我想我都可以体谅。不过,我也有我的底线。如果有那一天,希望殿下也可以体谅。殿下是我心爱的人,无论殿下和谁在一起,我都希望殿下可以度过幸福的一生。倘若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殿下,我想我也会过得很好。只不过,不会再爱上什么人罢了。”
少女的爱热烈、通透而又决绝,如炉中火一般熊熊炽烈,又比冬天的雪更为洁白纯粹。
夏凤兮问:“你为何以为,会有那样的一天?”
苏渔道:“我也不知道。这正是我想问殿下的,殿下赐我梅陵香,可是因为担心庶子先于嫡子降生而面上无光?”
夏凤兮道:“不是这样的。”
他眸中闪过些复杂的情绪,少时,方才慢慢道:“不知你是否听说,我的母亲是死于产难。虽然当时我才不过三岁,但是那天的情景,我一直记得很清晰。我不想再面对那样的画面。对不起,我知我不该瞒你,但我还没想好该如何与你解释,也担心你的想法会与我不同。苏渔,我不打算要孩子。”
苏渔不想会是如此,她怔忡了一会儿,才道:“那是一个意外。”
夏凤兮道:“我知道那是意外,可我不想再赌。”他喉中似是微微哽了一下,才低声续了下去:“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我不想像失去我的母亲一样,再次失去我珍惜的人。”
苏渔不知不觉,竟模糊了眼睛,那十多年前发生的惨剧,在当时尚且幼小的孩子心中,该是留下了多么深刻的伤痕。
她多想穿越重重的时光去抱住那个孩子,让他什么都不要看,什么都不要听。不要在那么小的年纪,就直面人世间最惨烈的死别。
她看着他,心中疼得厉害,他从来是坚毅的,近乎无所不能的。即便身中剧毒,也能云淡风轻地反过来安慰她。她从未想过,在他心中,也会有这样脆弱的角落。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地道:“殿下。”
他反手与她相握,道:“苏渔,如果你喜欢孩子,我们就过继一个,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可以吗?”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小心翼翼地、带了几分求恳的意味。她听着,便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对于小孩子,本来既无喜好也无厌恶。只是觉得这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成婚,生子,自然而然。
可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重要。如果这件事会让他感到不安,那么,不要就是了。更重要的是他,只要他觉得幸福就好了。
苏渔笑了笑,道:“可以啊。”
夏凤兮道:“你想好了?”
苏渔肯定地点点头:“想好了。殿下是我心爱的人,我不希望殿下不高兴。而且,我本来也不怎么喜欢小孩子。”
夏凤兮什么话也没有说,他有些意外,他自幼在宫中长大,深知后宫的女人们对于子嗣有多看重。有了儿子,才能稳固自身地位,才算有了终身之靠。
这些,她不会不明白。
她聪明得很,又聪明又理性又没有安全感。他本以为像他家这样的小姑娘,说服起来须得很费一番力气,但没想到,她竟这样痛快便答应了。
他心口有些发酸,她并非什么都不懂,她只是愿意包容他而已。
他揽过她的腰,将她拥进了怀里,轻声道:“谢谢你。”
苏渔在他怀中微笑:“殿下之前不就对我说过吗?你我夫妻,何需言谢。”
她说着,忍不住扬起唇角,昨夜夏有琴与她说的话,她突然都明白了。真心相爱的人,没有付出,也没有亏欠,全都是心甘情愿。
许久,夏凤兮方才放开了她,微笑着夸她:“不错,‘你我夫妻’这种话,以后再多说些,我喜欢听。”
苏渔一愣,不由得笑了,答应道:“好。”
夏凤兮道:“还有,妾室就别再说了。”他伸手抚上她娇美的面容,语气低柔,“苏渔,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让你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妻子,相信我。”
苏渔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有些惊讶,不自觉抬头看向他,心底却只是一片茫然。
相信?
她并非不相信他,只是多年来寄人篱下如履薄冰,她早已习惯了自我保护,习惯了只相信自己,也只依靠自己。
乍然有个人闯入她的生命中来,分明与她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却又偏偏携了满满的爱与诚意,她一面觉得欢喜,一面却又胆怯。
害怕失去,更害怕得到了再失去,害怕到头来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害怕受到伤害,也怕伤害了他。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懦弱的人,尤其在双亲过世之后,她以为她可以坦然地面对所有的事。
只有他是例外。
对于他,她总是有着无限的顾虑与胆怯。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而一旦有了欲念,也就有了弱点。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大抵便是如此。
她低垂着眼帘轻笑了一下,既已生了欲念,又何妨再深陷几分。此时此刻,她不愿再多想,也不愿再多问,只道:“好,我什么都相信你。”
夏凤兮道:“那接下来这句话,你也要相信我。我只说一遍,你听清楚了。”
苏渔问:“什么?”
夏凤兮揽住她的腰,靠近了她的耳边,他从来不信鬼神,但他想要她安心,想要她什么都不必烦恼。麻烦的事交给他就好,他只想她无忧无虑地待在他身边。
纵然他一直觉得言语是浅薄的,唯有行动才是真实的,但倘若浅薄的言语能减少她的一分不安,他不吝啬说出口。
他轻轻开口:“苏渔,此生此世,我都会忠诚于你,绝无二心。有违此言,天地共弃,不得好死。”
苏渔微微一惊,方才回过神来,忙掩住他的口,道:“你不必如此的!”
夏凤兮拉下她的手,看着她,道:“我已经说完了。想我如此诚心,天地鬼神必已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