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圣洗
南丁格尔自从出生就拥有权柄。
她无需经历什么,也不用多强烈的感情就得到了这份力量。
毕竟她是「炳如观心」。
窥探,不,换个词语,观测人心,诱导人心,这似乎不用什么理由。
于是她也是同样的,生来就听见比耳边响起的真实声音嘈杂百倍的心声,在懵懵懂懂中倾听他人的想法。
她那时听不懂,也记不得多少,真正的记忆开始是在被送进金丝笼后。
圣洗,她被送进笼子的第一步。
她并非在婴儿时接受圣洗,而是在成长为一个孩子后才被带到穿着白衣的司铎面前,经受梦魇般的痛苦。
“这将是新教宗,由主钦点出的德行端正、秉性良善之人。”
她从出生就注定是教宗,因为他们所看到的“神谕”上说的,二零零六年八月十三日午夜出生的、不同于常人的孩子,将注定是德行端正、秉性良善之人,她必将成为下一任教宗。
在她降生于世的同时,上一任教宗便与世长辞。
他们不觉得有何不妥,这个浑身雪白、双目淡红的孩子注定成为教宗。
没有人为她取乳名,她也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他们唤她为“教宗”。
直到圣洗加冕那天她见到了她的代父母。
他们为她换上白色的法衣,穿上短白衣,整理好领布,再加上长白衣。
扎紧圣索,套上圣带,戴好礼手套,佩戴上胸佩倒十字架。
披上圆氅,戴上小圆帽后冠上三重冕。
在白袜上套一双红色礼袜,穿一双红色礼鞋。
最后一件是血红色的祭披。
权杖被恭敬地递到她面前,她一无所知地接过权杖。
沉重的服饰、冠冕、权杖加在一个七岁的孩子身上。
她被带到阳台接受瞻仰,又很快被带进主礼堂。
她的代父母将在那里等待她。
压抑、低沉,身上的祭披压得她几近窒息。
她在头脑昏沉发胀时看到她的代父。
她的代父全身上下都被笼在一件白袍里,手中提着燃烧着灰色火焰的长剑,露出来的手覆盖着金色的、如同皮肤开裂一样的鳞片,手指干瘦而弯曲,尖利角质蛋白从指尖探出。
代父伸出另一只手朝她抓来,面容掩藏在兜帽投下的浓重阴影之中。
尚且稚嫩的手掌传来鳞片滑腻的触感,灼热的温度让她不禁畏缩。
但她的手被那利爪紧紧摄住,挣脱不开逃避不了,只能忍受着不发出惨叫。
她感到恐慌的不只有鳞片的质感与高温的折磨。
她听不到祂的心在说什么,祂的心就在那里,和祂一起一言不发,沉默不语。
她不知道祂在想什么,这是她自从出生第一次面对未知。
一直以来听到他人的心声都是理所应当的事,现在她只感到自己的听力突然被夺走。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她连自己的混乱的心跳和呼吸都听不见。
她倏然瞪大了那双淡红色的眼睛。
她的代母出现在她面前,好像祂原本就该站在那里。
没有人表现出惊讶,只有她清楚这个披着绣上了雷纹的白袍、看不清面貌的人根本就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她听不见了,听不见任何心声。
祂同样抓起她的手,她的感知里却像什么都没碰到。
她似乎理解了什么,将头深深低下掩盖自己的恐惧。
如果她的代母不存在,周围人的无动于衷、没有知觉的手、听不到的心声是不是就可以解释了?
那她的代父是什么?
她现在为什么听不见所有心声?
这到底是她为自己编造的圣洗还是现实?
从小生长的教堂也变得无比陌生,纯白的地面廊柱浮雕穹顶都扭曲成怪异的图样,她在比噩梦更甚的恐怖中被拽上高台。
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发抖,施洗的白色圣洗池深不见底,呈现出一汪纯黑。
她被推到圣洗池前,代父母松开她的手,按上她的肩。
天生瘦弱的身躯在突然施加的压迫下前倾,差一点摔入那深渊。
司铎站在圣洗池后,神情呆板木讷。
对她来说过于厚重的红色祭披拖在地上,在白色地面上铺开,无比刺眼。
“为你……取一个圣名……”低低的嗡鸣从身后传来,她的代父母在对她说话。
她早已熟记圣典中的每一个单词,此刻却说不出任何一个圣名。
抓着她两肩的手一点点用力,背后传出隐隐约约的蛇吐信声与雷鸣声。
“在神所造的一切活物中,蛇是最狡猾的。”
肩膀上的疼痛已不可忽视,她终于感受到了类似“愤怒”的前奏。
于是她不再惶恐了。
她能够感知到祂们的情绪,她不再惊恐了。
德行端正、秉性良善……
“……南丁格尔。”她最后说出了一个名字。
肩上的压力骤然减轻,她的代父母松开她。
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要走入圣洗池。
她的代父母在她身后托起她的衣摆,她跨入圣洗池,繁重的衣物浸透了冷水,冷冽刺骨。
她只留头部在水面以上,艰难地保持浮水。
她的脚碰不到池底,她甚至无法确定有没有池底。
司铎的手按在她的头顶。
“南丁格尔,我因父……”
她的头被猛然按进水中,冷水一下子席卷入她的喉咙她的气管她的肺部,她顿时想起了一切。
先是根据记忆编织……再拖入更久远的记忆……
她被扶起,不待气息平复就再次被按入水中。
“及子……”
司铎念诵着她烂熟于心的经文,而她在水中挣扎,气管出现刺痛感。
脱离……关键节点……她要扛过去。
又一次被扶起。
按下。
“及圣神之名……”
无法呼吸、痛苦、缺氧。
最后一次……
水泛着黑色的波涛,她在其中看清代父母的模样。
不能看、不能看……!
她的眼睛还是睁开了,淡红的眼底倒映出一个丑陋的金色的,像蛇头似的然而生着人的五官的、每片鳞片上都闪动丑恶光彩的头颅与一团灰夹杂着诡异的彩色的混乱。
她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恐惧从心底发出。
诵经声早已远去,她只能看见那两个影子。
催眠自己,活下去。
她正是在那时学会了催眠,为了活下去。
说服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她在水的怀中闭上眼,仿佛睡去。
“……给你付洗。”
结束了。
南丁格尔在金丝笼中睁开眼,轻易推开牢门走了出去。
这里是她为了自我防御搭建的心境,由她最熟悉的场景构成。
她回到现实。
“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