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逼婚
宁清漓做梦了,不是关于宁清漓的梦,而是关于宁小丫的梦。
那或许是在原主记忆深处的一段回忆。永宁村的小院子里,灰扑扑的庭院,身形挺拔如松的少年站着,宁修文坐在一旁,轻轻咳嗽着。
陈氏抱着宁小丫在玩一个九连环,面前有个少年负手而立,郎朗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宁修文听着这读书声,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吾儿日后,说不得是状元的材料。”
陈氏掩嘴笑道:“人都道严父慈母,修文却丁点也不严厉,日后好叫旁人笑话的。”
宁修文无所谓:“他们不过是嫉妒我儿罢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埋怨道:“爹爹不要再夸了!”
宁小丫吃着手指头,瞧瞧哥哥,又瞧瞧爹爹,说话含含糊糊,带着一丝奶气:“哥哥棒……哥哥棒……”
于是宁修文和陈氏一起笑了起来。
春日里,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宁清漓带着一丝惆怅的从梦中醒来,那大约是宁小丫年少时的回忆吧,可惜昔日四口,早已是家破人亡,奈何桥边,只怕早就轮回了。
春日大清早,鸡鸣声此起彼伏,宁清漓起身,把一旁的三丫推了起来。
男人们都去打猎了,家中的活儿便落在了留守的女人身上,又赶上春种,刘氏的脾气差得很,几个孩子免不了跟着遭殃,挨个都是一顿数落。
楼三丫刚刚穿好衣裳,刘氏便挑了门帘进来了,本是要中气十足喊一嗓子的,可却见两个女孩子衣裳穿好,棉被叠的整齐,只得轻哼了一声。
“还不快来帮忙!”说罢,转身去了。
宁清漓和楼三丫相视一笑,皆是高兴今日躲过一顿骂。
二人出了房门,十分自觉得分工,一个喂鸡,一个帮着刘氏烧火,三人干了没一会儿,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奇了怪了,这大清早的是谁?孩儿他爹不还得三五日才能回来。”刘氏嘀咕着去开门。
却见是村长家的大姑娘,今年已十六了,已许人家,忙完春种就要成亲了,她笑盈盈地看着刘氏,说是她娘前几日赶集买了种子,叫刘氏过去看看,还提起她表弟也在,可叫楼三丫一起去。
说着还挤眉弄眼一番。
刘氏了然,村长家前些日子便一直说要给楼三丫说亲事,想来是今日来了人。于是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吩咐宁清漓好好看家,便带着楼三丫走了。
刘氏走了没一会儿,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宁清漓眉头微蹙,只觉今日来的人似有些多的。
不等她说话,敲门的人便推门而入,只见外头站了四五个成年男人,领头的正是村长的儿子。
宁清漓只觉这些人面色凶悍来者不善,忙退回屋内。
几个人冲进院子,四下看了一番,嘀咕道:“没人吗?”
村长的儿子喊道:“宁小丫,你在家吗?你婶子叫你也去俺家玩玩,快出来啊,俺家里有果子吃!”
宁清漓不吭声。
“是不是自己跑出去玩啦?”后面有人插嘴道。
村长的儿子哼了一声,回头道:“你留下,在这守着,余下的人跟我出去找去。”
收到命令的人“唉”了一声,余下的又呼啦啦离开了。
宁清漓祭出许久未用的灵息,绕着整个楼岗村,四处查探。这一个月来,她每夜修炼,灵息已比之前强盛不少。
此时村长的儿子领着几个壮汉一家一家的搜索,仿佛是在搜犯人似的,只询问有无瞧着宁家丫头。
宁清漓心中隐约觉得不好,悄悄从后门离开楼明家。
她猫着腰,沿着小路走着,却在一条小路上,和一个奔跑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宁清漓低声“哎呀”一声,抬头却见正是上回弄烂了她夹袄的楼铁柱。
楼铁柱瞧着宁清漓,也仿佛是见了鬼一般,他站起来左右乱看,瞧着没人才把她拽到角落里,结结巴巴道:“我正要去找你呢!你身上带着宝贝的事,俺娘前两天不小心说出去啦!村长家肯定是看上你的东西了,他说要让自己的儿子娶你当小妾呢!”
宁清漓无奈地看了楼铁柱一眼:“你娘还真是耳报神。”
憨憨的少年脸上写满了愧疚,可惜,如今再后悔也是于事无补了。
宁清漓怀揣异宝之事,本没多少人知道。宁二叔死后,村子间更是流传,那宝贝被宁修文的魂魄带走了。
谁成想,才瞒了不过几天,终究是走漏了风声,只怕有这个法器在,日后,楼明家再难有宁日了。
想到此,宁清漓心中一沉。
“我婶子和三丫可在村长家?”她问道。
楼铁柱点点头:“俺娘说村长把你婶子和三丫扣下了,还威胁说要是不把你交出来,就要把三丫头卖到县城里去!”
宁清漓沉默片刻,随后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说罢,转身便走。
楼铁柱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发愣:“你要去哪?可千万别叫她们逮着啊。”
宁清漓回眸一笑:“放心,不会的,我有仙术。”
说着,她一边走一边随手脱下身上的夹袄,摸到灵簪所在之处,使劲一扯,便将昔日刘氏缝补的地方扯开。
包着灵簪的帕子滚了出来,宁清漓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开。
灵息如流水,奔腾而出,刹那间填满了她的内息。宁清漓任由这些灵息自她灵脉之间,灌入丹田之中。
一时之间,宁清漓双眼炯炯,身体隐约泛起光亮来。楼铁柱吓了一跳,脚下一软,坐在地上,喃喃道:“我的娘咧,这是仙女下凡了吧……”
与此同时,白溪山上,趴在林间的楼明蹙起眉头。他们埋伏许久想要捕获的一只梅花鹿,此时已然没了所有的警觉,只呆愣愣得回眸看向楼岗村的方向,晶莹透露的眸子里盛满了惊恐。
山间鸟兽纷飞,发出啼鸣和嘶吼。
楼焱似有所感,慢慢起身,也朝楼岗村的方向看过去,轻轻蹙起眉头。
村长屋内,刘氏搂着三丫,面色僵硬,十分难看。
楼岗村的村长亦是楼氏族长,本也不过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只因娶了县里一财主家的女儿,舅兄又是县里的文书,这才渐渐成了族长。
平素里村长与楼明家的关系还算不错,是以刘氏也未料到他会骤然发难。
“村长这是难为我这妇道人家了,我家男人还在山里头打猎呢,这有什么事连个商量的都没有。宁家丫头和我们家二小子那是有婚约的,这突然毁约,不太好啊。”刘氏强忍着怒意,笑道。
村长却摆摆手道:“宁丫头如今是孤儿一个,自然楼明说什么,她只能应什么。说来她爹是个秀才,也算是个正经小姐,配你们庄户人家,那是低就了。”
村长媳妇也在旁边阴阳怪气道:“我那儿子不比你家穷小子强?宁丫头跟了我们,好吃好喝的不说,还能跟着小子去县里面过活。楼明家的,你怎能挡了人家姑娘的前程,莫不是舍不得人家的宝贝吧?”
刘氏本就是个炮仗脾气,听二人这般一唱一和,当即指着村长鼻子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缺德东西还敢倒打一耙!我家二小子的婚事,那是过了文书,正经八百的指腹为婚!你们一个个,瞧着宁丫头家里没人,想占她家财产,快赶得上强盗了!等我家男人回来了,叫你们全家不好过!”
刘氏泼辣,说罢,将桌子上的茶碗一砸,抱起女儿便往外冲。
村长早有准备,大喊道:“还反了不成!你这泼妇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早已等在一旁的下人一拥而上,将刘氏和女儿一起捆了。
村长阴阴笑道:“你不必在这撒泼打滚,再嚷嚷,我先叫人牙子把你这闺女卖了去!”
刘氏如受了伤的母老虎,怒吼道:“你敢!”
“我怎么不敢?你男人还得两三日才能回来,到时候我把你们一起发卖了,这村里还有人敢乱说一句不成?”
村长如今已是图穷匕见。
宁秀才的宝贝,在青云镇这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当年也有人打过那宝贝的主意,都被宁秀才给惩治了,甚至还闹出过人命,这才消停了几年。
直到陈氏也死了,人人都以为宁二叔得了宝贝,却未料到楼明才是那个闷声发大财的。
村长这几日得了消息,心里百爪挠心,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难,有了那宝贝,金山银山也任他家取之。
然而,不等村长心中多想,一个稚嫩且清脆的声音传来。
“慢着!”宁清漓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来。
村长回头看过去,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个稚嫩的女童。
她穿着件破夹袄,连棉絮都露出来了,脸色苍白,头发也是枯黄,然而就这样一个又瘦又弱,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的丫头,举手投足间,却仿佛带着压人的气势。
她面目从容,眼神清澈却严厉,浑身上下,仿佛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辉,叫人看不真切一般。
“村长要找的是我,对吗?”她淡淡道。
刘氏见宁清漓自投罗网,脸色却头一次露出惶恐,她一边朝宁清漓使眼色,一边骂道:“小丫头片子,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赶快滚回家去!”
村长轻哼一声,眯着眼,阴阴地看着宁清漓:“小丫头来的正好,留在我们家,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宁清漓微微一笑:“方才在外面,我已听说了村长的打算,是以先过来知会一声。我生来八字硬,克父克母克夫克子,只怕贵公子的命格未必压得住我。”
村长虽是一村之长,却也没上过几日学,可宁清漓的话却是听懂了的。
他脸色一变:“好你个丫头片子,敢咒我儿子?”
宁清漓幽幽叹了口气,笑道:“村长不信?当年我出生时,我爹爹便托高人为我起卦,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因楼叔叔八字硬,才给我订了亲事,缓解一二。可惜终是不成。”
村长半信半疑地看着宁清漓,心中也跟着打鼓。这宁家的丫头说命苦倒是真的。
她出生三年,克死父亲,又过六年,克死母亲,她二叔家不过收留她一夜,便落了个家破人亡,也就是楼明家好好的。
村长心中转过数念,贪婪地看着这小丫头,想到她身上的宝贝,心里便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许久,他才慢慢道:“不妨事,待你嫁过来,我去寻个道士……”话未说完,众人只觉得地面突然晃了起来,瓦房墙壁皲裂,墙灰瓦砾簌簌落下。
“地震啦!房子要塌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屋里的人皆是变了脸色,开始往外跑。
刘氏虽被捆着,腿脚也还灵活,拖着三丫也冲了出去。
待众人全都跑出屋子,便听一声脆响,村长家的瓦房房梁皆断,不过瞬息便成了一堆瓦砾。
村长出了院子,他四下左右看了看,却见哪里有地震,整个楼岗村一片平静,只有他家的房子塌的干脆利落,一时不禁呆住了。
村长媳妇傻傻过了半晌,才终于忍不住心疼得一屁股坐在土堆上,呜哇乱叫道:“这可是去年才盖的新房子啊!我的房子啊!怎就没了!”
村长面色苍白,转头看向宁清漓,一时又惊又怕又是心疼,不禁双腿发软,坐在了地上。
宁清漓幽幽叹了口气道:“早就言说的,除了我楼叔家,没人压得住我这命格。”
说罢,宁清漓上前,将刘氏和三丫的绳子解了,拉着二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