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人生本就是一场离别
磕完头起来的郭幸儿看到闭上了眼的石宁，眼泪再一次掉了下来：“二叔！”
吕广轩紧紧的搂着她，不让她上前：“幸哥儿，二叔累了，让他休息吧！”
那么粗的狼牙箭一箭穿胸，如果不是有事情牵挂着，哪怕是有云栖那枚九转还魂丹，只怕也撑不了这么久。二叔石宁，是真的在乎这个爱哭爱笑爱闹的侄女，所以才忍受了这么久。
看着三哥将二叔放下，小心的为他整理仪容，郭幸儿将头埋在吕广轩的怀里痛哭了起来。整个帐篷里，除了她放肆的哭声外，就只有令人窒息的压抑。
最后还是陆平看不下去，走过去伸手一掌拍在了郭幸儿的后颈将她打晕：“吕广轩，你带幸哥儿下去吧。我们……要为二伯准备后事了。”
战场之上，所谓的后事就是一把火焚烧尸身，再将之用东西盛放起来。可石宁这才刚闭眼，就要马上烧了吗？
看出吕广轩眼中的疑惑，陆平轻叹了一口气：“等幸哥儿醒来，只怕她还要闹一场。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想到郭幸儿的性格，还有她对石宁的感情，吕广轩也在心中叹息着，却只能是点头将郭幸儿抱了出去。
这边石贺已经为父亲重新梳好了头，拔出他胸口那半截箭头，整理好衣服：“阿爹，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幸哥儿的。你……放心的去吧。”
明明是在劝慰亡者，可是石贺说到这里，声音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他是北川城的一个弃儿，有记忆起就只有饥饿的感觉。为了活下去，他与人争，与狗争，甚至连野猫口里的耗子他都抢过，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站在了他的面前，递给他一个馕饼。
看到这焦黄的馕饼递到自己面前后，石贺第一反应是狠狠的咬在了那人的手上。他不信，他不信有人会真的这么好，将这么好的一个馕饼给他这个连天都不肯收的孤儿。这样的人，八成都是想拿着食物来欺侮他，他虽然是个弃儿，却绝对不会让这家伙得逞！
可事实上，这个腰间挂着刀的男人，不但没有打他，反而是笑着将他一把拎了起来：“倒是有几分骨气。小子，要不要跟我回去？”
那之后，他不再是流浪的孤儿，有了家，有了可以挡风的床，有了不丰盛却可以饱腹的食物，还有了一个爹和一群家人……
这些年，虽然总是会遇到多危险，家里的亲人也一个个离去，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阿爹也会和其它叔伯一样离开自己，直到……
伸手再为阿爹整理了一下衣服，石贺看着头发已经花白的他，轻轻说道：“这些年，您也累了，好好休息吧！到了那边，别再打架了，安心的享福，剩下的架……我替你打！”
一只手轻轻的按在了石贺的肩膀上，陆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三，外面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时间不多，得抓紧。”
听到这句话，石贺只觉得心如刀绞，可他却没有办法阻止，只能是亲手抱起了石宁的尸体。如果非要送阿爹离开，他宁可动手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他也相信，阿爹也会希望他这样做。
外面的空地上，已经架好了两个大的柴堆，大的那一堆柴堆上，已经摆放着这次战斗中牺牲的汉家军，小一点的柴堆是留给石宁的。
皮求走了过来：“这是大家的意思，前辈值得这样的待遇。”
石贺红着眼眶，对皮求点了点头：“谢了！”说完，便抱着阿爹，将他放在了那个小的柴堆上。
一旁陆宇与余杰，徐飞将一坛酒倒在了柴堆上：“二哥，一路好走！”这一辈子，他们已经经历过太多次的生离死别，虽然内心悲痛，却也不像孩子们那样情绪外泄，身为长辈，他们要给孩子们当榜样，自然也不可能由着自己的情绪来。
可这一杯酒，亲自端上洒在地上时，三人也红了眼眶：“好哥哥，在那边等着我们，等孩子们都安顿好了，我们也就差不多过去陪你们了。”
从皮求手中接过火把，徐进将它递给了石贺：“三哥，要不要我……”
石贺摇了摇头，伸手接过火把：“我来吧！”拿着火把上前，再一次看了阿爹一眼，他这才狠心点燃了柴堆，将火把抛入柴堆后，他后退三步，双膝跪下，对着火中的人用力磕头：“阿爹，一路走好！”
头抵头沙土，石贺没有起来，而是保持着磕头的动作，眼泪掉在沙土里，他却不敢再抬头，他怕火堆里那个人看到他这没出息的模样会骂他，更怕怕他抬头看到火堆里那个人，会忍不住冲上去将人抢下来。
明明……昨天晚上还在训斥他不会照顾小妹，明明今天早上还在叮嘱他战场时要小心的人，怎么一转眼就没了呢？
怎么会一转眼就没了呢？！
看着石贺长跪不起，与他关系最好的徐进跪在他身边，轻轻磕了三个响头后，伸手扶起了他：“三哥，别这样，二伯会不高兴的。”
用力擦去了脸上的眼泪，石贺咧嘴笑了：“现在他可管不着我了，以后再也没有人罚我，再也没人骂我了。我……我他妈宁可他骂我，打我一辈子，我也不想他死！”记忆中，那个笑着将自己拎起来的独眼男人再也看不到了。
一想到这里，石贺的笑变成了哭：“爹！”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让整个土城的气氛变得更加哀伤，除了风声与柴堆被燃烧的声音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就连战马们，似乎也明白这种悲哀安静了下来。
可不管大家有多悲哀，逝去的人终归是不可能再回来了。等大火渐渐熄灭，众人上前收敛了骨灰，这一切也就结束了。
直到中午，郭幸儿也没醒过来，面对帐篷里的众人，吕广轩站了起来：“叔叔，哥哥们，你们带幸哥儿回阳川城吧。”
“我不回去！”
面对石贺，吕广轩摇了摇头：“朝鲁已死，三叔训练出来的那三百多骑兵现在已经起不到太多的作用。将他们带回才是最好的，稍加训练后，他们会成为一支出色的骑兵，但不是现在。还有……那个射雕手没死，如果让幸哥儿留在外面的话，我怕她没办法好好养伤。回阳川城的话，有云栖在，他可以更好的为幸哥儿疗伤。”
是的，朝鲁死了，但那个射雕手却没有死，他仗着他射雕手的身份，让人掩护着他，逃了。
这本来是大家想要留下的原因，可是在听了吕广轩最后一句话，又看到即便在昏迷之中，仍然在流泪的郭幸儿，最后陆宇站了起来：“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我们出发，回阳川城。”
见陆宇听从了自己的安排，吕广轩算是松了一口气，可陆宇又开口道：“要回阳川城，这兵，得他们自己回去。我们不是军人，也非军官，不能带兵。”
吕广轩想起还在守城墙那家伙，他明白是自己疏忽了：“行，我让他们稍后出发，只是朝鲁的首级得麻烦三叔你们带回去。”说完他看向了石贺：“三哥，我保证，如果见到了那个射雕手，即便不能生擒了他，也必定将他杀了为二叔报仇！”
自己没说的话，吕广轩已经全部都承诺了，石贺点了点头：“我会护好幸哥儿，不让她出事的。”
等郭幸儿醒来时，她被三叔护在怀里，骑在马背上：“我们去哪？”
“去阳川城，朝鲁的人头，得尽快送回去处理。”陆宇的声音从郭幸儿的头顶传来：“丫头，人死不能复生。好好活着，才不会让你二叔继续为你难过。”
一提到石宁，郭幸儿再一次沉默了下来。死亡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到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可不管她能不能接受，这都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了：“三叔，我自己可以骑……”
“你的手还没好，我带着你吧。还是你嫌三叔的骑术不好，让你不舒服？”陆宇故意将话题带到别的地方：“我可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和我一起骑马了。”
提起以前，郭幸儿倒是记起来，小时候，她最喜欢的是没有多少匪气与蛮力的陆宇和徐飞，只是到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倒是与两位叔叔疏远了些：“没有，三叔的骑术一直很好，是我……”
“我们家小姑娘长大了，只喜欢跟在哥哥身边玩，不乐意和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呆在一起了。”陆宇感慨着：“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十来年过去了。”
听到这句感慨，郭幸儿的思绪也跟着一起飘向了远方：“是啊，明明才十来年，我感觉好像在黑风客栈生活了一辈子了。我……这辈子都不想离开大家。”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别说你，以后你哥哥们成亲，也会拥有各自的家，我们这些老头子，便是没有战死沙场，又还能活几年？”陆宇伸手轻拍了一下怀中侄女的头：“想想沙城呆在沙城中，有多少孩子开始叫我们爷爷了？”
这时郭幸儿才反应过来，虽然平日里叔叔们因为习武，身体显得比同年龄的人要好许多，但这些年她已经很少看到叔叔们习武了。现在想来，应该也是上了年纪的原因。
一想到这一点，郭幸儿心中更是难过，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叔叔们会全部离开她。不，别说全部了，就算是一个，她也没想过。
当初阿爹在守城战战死时，郭幸儿守在了城的另一边，没有亲眼见到，可就这样，她也是花了好几个月才走出来。现在亲眼见到二叔离世，对她来说，无异于一个沉重的打击。
见到她不再说话，陆宇轻叹了一声：“痴儿，这辈子，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走到最后的。别说是我们了，即便是已经与你成亲的吕广轩，或许哪一天，他就战死沙场了。人生，本就是一场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