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大概是心里存着事的原因,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睡了不到四个小时,谭笑就被噩梦惊醒。
灯光昏暗的小巷,黯淡的灯影摇摇晃晃的,照出满地的尸体与断肢,土黄色的墙上满是喷射状的鲜血,很像上门要债时泼的大红色油漆,她拽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踉踉跄跄地跑着,不小心踢到一颗滚圆的头颅,像皮球一般咕噜噜滚到墙角才停下。
醒来后,她在床上呆坐了一会,等那股如跗骨之蛆的恐惧减退些许后,才顶着一张苍白的脸下去穿衣洗漱。
冬日里夏短夜长,天色还是一片漆黑,开门的一霎,寒凉的冷空气哗地涌进来,冻得她打了个机灵,但也让人头脑更清醒了几分。
卖早点的已经出摊了,她慢悠悠地提了两笼灌汤包回来,还有一罐梨粥。
这么冷的天,吃羊肉最适合不过,她和苏梦枕一人一笼刚好,等吃完早餐,天也亮了,医馆应该也开门了,她还得去请个大夫过来。
回到店里的时候,她看到苏梦枕夜醒来了,不知道是向来睡得少,还是被她开门的声音吵醒了。
“苏楼主,你醒了啊。”她扬起笑脸,关切地问道,“昨晚睡得好吗,恢复得怎么样了?”
饱足睡了两个时辰,苏梦枕的脸色总算看着不像个死人了,脸上也多了点颜色,点头道:“很好,酣睡了一夜。”
“那就好……”谭笑晃了晃手里提的食物,“来吃早餐吧,吃完了我去给你找大夫。”
苏梦枕从善如流地坐下来,看着她又拿出碗筷醋碟粥勺,一通忙活。
她用筷子夹起一个汤包,小心地咬破一点皮,轻轻吮吸了一口里面的汤汁,幸福地眯着眼睛说道:“这家灌汤包可有名了,在汴京卖了二十多年,我猜你肯定吃过。”
苏梦枕也和她一个吃法,只咬了一口,便笃定说道:“杨氏灌汤包。”
谭笑比了个大拇指:“果然是地头蛇,什么都知道。”
苏梦枕微微一笑,脸上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傲气,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是认同。
刚出锅的食物热度十足,热腾腾的雾气在粥碗上空盘旋,隔着一层水雾,苏梦枕看到对面的人吃得一脸满足和认真。
她好像吃什么东西都很香,算不上多优雅,也不是时下女子小小一块点心还得切成几份那种樱桃小口式的吃法,但也不会让看的人产生粗鲁不雅之类的想法。
光是这样看着,就能感受到她对食物真诚的喜爱,本来算不上饿的苏梦枕,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被感染了,又有了食欲。
他拿着勺子慢慢搅拌着碗里的粥,让它稍微冷却一点。
忽然听到对面传来的惊呼:“好烫好烫!”
他抬眼望去,只觉忍俊不禁。
明明都烫的捂着脸快要跳脚了,也不等稍微凉一会再吃,依然舀了满满一勺粥边吹边吃着,因为好吃的缘故,大大的杏眼愉悦地半弯着,看起来幸福又满足。
苏梦枕勾起唇角,垂眸看着自己的粥碗,红枣枸杞雪梨白米熬制而成,浓稠香甜,看着的确很有食欲。
他好像挺喜欢她的,他心想。
至少每次看到她,他的心里都会有种莫名而微妙的愉悦感。
但又不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只是单纯喜欢美好的东西,就像欣赏一朵花,看到一本好书,天气晴朗时鸟儿在枝头鸣叫的那种心情。
真奇怪,一个男人喜欢女人,但又对她没有丝毫想法,也不想得到她,就只是喜欢而已,说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信。
苏梦枕困惑地想着。
早餐还没吃完,门外一人步履匆匆地走进来。
“苏兄,你怎么在这?”无情惊讶地看着好端端坐在饭桌前吃饭的人。
谭笑扔下筷子,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看着,三两步跑到他跟前上下打量着,小嘴叭叭个不停:“你终于回来了,是不是刚忙完,情况严不严重啊,你有没有受伤,累不累,是不是一夜没合眼……”
无情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么多问题,让我不知该怎么说了。”
谭笑嘿嘿一笑:“那就坐下来边吃边说吧。”
她拿了碗筷盛出一碗粥放在他面前,自己也不想吃了,两手托腮看着他,等着他的讲话。
苏梦枕道:“我昨夜遭人暗算,六分半堂三十多个一流高手在东湖处伏击我,我跟他们杀至此处,虽然侥幸不死,但也身受重伤,是谭姑娘救了我。”
无情皱起眉头:“怪不得我昨晚遍寻你不得,只是你的行踪又是怎么被六分半堂的人得知的,莫非他们一直在跟踪你?”
“是白愁飞!”苏梦枕无知无觉地将汤勺的柄捏的粉碎,冷笑一声道:“此前我从不知,我最好的兄弟,竟一直想方设法的要除掉我,为了坐上楼主这个位子,他甚至不惜勾结六分半堂的人。”
谭笑看着桌上那一团粉末,默默地缩了缩脖子,悄咪咪地跑去厨房又拿了个勺子过来,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放在他手边,也不敢多说什么。
妈妈,他好可怕!
一脸严肃谈着正事的两人顿了顿,那番自以为悄无声息的小动作落在他们眼里,竟诡异地冲淡了一点饭桌上冷凝的气氛。
再次开口,苏梦枕的语气平和了许多。
“盛兄昨晚过去,可有见到杨总管,楼里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无情缓缓道:“他很好,我和师弟去的及时,他没受什么伤,只是挂心你的安危,至于其他人,伤亡并不算重,只是……”
“只是?”苏梦枕双目凛冽如火。
无情的脸上露出几分惋惜:“只是我过去时,几处高楼已烧了一半,火借风势,凶猛无比,无法扑灭,着实令人可惜。”
不止无情可惜,谭笑都觉得损失太惨重了,如此恢弘大气的金风细雨楼,竟要覆灭在一场大火里了吗?
家产都快烧没了的苏梦枕反倒微微一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烧就烧了吧,比起还活着的人,那些身外之物不值一提。”
谭笑一脸敬仰地看着他,这得多宽阔的心胸才能说得出这种话,换做她自己,辛苦打拼下来的基业被一把火少了,她这会已经厥过去了。
无情终究是一口没顾上吃,在苏梦枕的请求下,他又得动身跑一趟将人送回去,因为他腿上也有伤,并且还不轻。
刀光剑雨里走过来的苏梦枕对他的伤情有着深刻而清晰的认知,若是逞强自己走回去,那他这条腿真的就没救了。
他并不想下半辈子靠着轮椅过活,也不想成为一个跛子,就只能麻烦一下朋友了。
正准备去找一辆马车,谭笑急忙拦住他:“不行,他受伤太严重,马车一颠簸,伤口会全都崩开的!”
“是我考虑不周。”无情又道:“苏兄,劳烦你在此稍等,我去租一顶小轿。”
谭笑很是无语:“那你还得找轿夫,至少四个人才能抬得平稳,反正又不太远,你背着他过去不就好了,还折腾这么多。”
无情和苏梦枕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别过头去,像是不肯再看对方一眼。
“也不行……”又想起什么,谭笑继续说道:“他腰腹的伤很重,不能背,你还是抱着他算了。”
两人定定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难以言喻。
谭笑低头忙着收拾吃过的碗筷,半晌,她发现这两人一动不动地坐着,也不说话,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在等什么,等她发话吗?
她歪了歪头,纳闷地看着两人:“你们还不走吗,趁着这会人少,一会人多了小心又碰到伤口。”
苏梦枕突然微微一笑:“那便有劳盛兄了。”
无情没什么表情地淡淡说道:“客气。”
看着两人消失在门外,谭笑也开始忙起来,缺的原料趁着员工没来赶紧补上,机器也得检查下有没有问题,昨日的收入还没盘点等等。
天色微微泛白,冬日里暗淡惨白的晨光下,街道显得分外冷清。
无情面无表情地打横抱着苏梦枕,突听他说道:“从郑门走吧。”
那里人少。
“正有此意。”无情淡声答道。
“嗯……”
沉默……还是沉默……
“苏兄,不知可否为在下解惑,为何我的寝衣会穿在你身上?”无情突然问。
苏梦枕微微一怔,他清亮的眸子在对方脸上扫了一圈,心里有了计较,为何他会计较一件衣裳,高深莫测地微微一笑,道:“我的衣衫在打斗时已毁去,谭姑娘不忍我一身狼狈,便拿了衣服叫我换上,原来这竟是你的?”
无情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因为他现在晚上基本都宿在谭笑那里,她便准备了两身他的衣裳方便替换,里面穿的外面穿的都有。
苏梦枕身上穿的这件,谭笑也有件同样颜色款式的,当初拿给他时,她还说这就叫情侣衫,以后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可以穿一样的。
要是换一件,他还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连件衣服也舍不得。
但偏偏是这件。
他的心里的确是挺介意的就是了。
一路沉默着到了金风细雨楼,弟子们在收拾满地的断壁残垣。
苏梦枕粗粗扫了一眼,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还好,情况比他预计的要好不少。
看到两人进来,好些人激动地围上来,为首的正是杨无邪。
“楼主,你回来了!”这个素来沉稳的心腹总管,此刻双目竟已通红湿润。
无情将人递给他,杨无邪赶紧接过,就听他道:“苏兄的伤需尽快诊治,我就不打扰了,若是有什么难处,可派人来神侯府告知我一声,能帮上忙的,我定当竭尽全力。”
苏梦枕微笑:“盛兄的情谊,金风细雨楼铭记于心。”
无情点点头,正要转身时,突然又顿住脚步。
他从怀里拿了什么出来,向着苏梦枕扔去,后者急忙伸手接过,却发现是两粒绿色的莹润的药丸,看上去颇为眼熟。”
他感激地抬起头,却发现人已走远了。
苏梦枕低笑一声,心里莫名的开阔许多,满院子烟火焚烧过后的气味也不觉得有多难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要搞温书男神且不带金手指的话,最后大结局无非有两种,要么当寡妇,要么大家一起死,团灭。
当然也可以搞架空换个时代,但那样人物又不立体了,多少差点意思。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